老八路王战胜

何广华　何明圆

每年清明节前后，四川广元市利州区宝轮镇白家坡果园里，桃花、李花、杏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一簇簇七里香铺展在山坡上，散发出袭人的芳香。一座朝向北方的坟茔静静地伫立在果园内，那是老八路王战胜（原名王习举）的长眠之地。

重大义 弃暗投明当八路

1940年，日军铁蹄踏遍了半个中国，抗日战争进入最艰苦的阶段。由于特殊的地理、军事、政治以及经济条件，山西成为敌我双方争夺的主要战场。

这年3月的一天深夜，国民党庞炳勋第二十四集团军某部少尉副官王习举冒着生命危险，偷偷潜出军营，准备投奔八路军，不料被流动哨兵发现，顿时枪声大作，子弹在他身边嗖嗖乱飞，一队士兵举着火把追了出来，王习举拼命地向后山跑，迅速钻进丛林里。枪声、吆喝声越来越远。两个小时后，他跑进一个小村庄……

1922年4月22日，王习举出生在山西临县杏林庄一户贫苦人家，早年父母双亡，由于生活无着，小小年纪便给地主放羊，饱受欺凌。一天清晨，他很早就起床放羊，老远看见羊圈的栅栏塌了。“糟了，羊圈破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三步并作两步奔向羊圈一数：“一只，两只，三只，哎呀……”他发现有两只羊不见了，急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哭了起来……王习举找了一上午都没找到。这下可闯了大祸，地主婆抓住他就是一顿毒打，整整两天不许他吃饭。王习举实在熬不下去了，下定了离开的决心。

1938年，通过一个进步青年的介绍，16岁的王习举秘密参加了西北青年救国会，该会是由中共组建的群众性青年抗日救国组织。他和那些不愿当亡国奴的热血青年一道，积极扩大救亡组织，组织抗日宣传，加紧军事训练，援助前线抗敌战士。

当时，一心想当兵的王习举找到驻扎在山西境内国民党庞炳勋的部队，再三央求将他收下，无奈人家嫌他年龄小，王习举软磨硬缠，引起一位团长的注意，那位团长问他叫什么名字，为啥要当兵？王习举一一作了回答，并哭诉了自己的身世，团长见他挺机灵，便叫他当马夫。两年后他被提拔为少尉副官。集团军总司令庞炳勋还给他颁发了一枚铜质纪念章。

“兄弟，你姐夫叫日本鬼子杀害了，你要给他报仇啊！”一封带血的家书，辗转从家乡寄到了兵营。原来，王习举的姐夫是村里的民兵队长，经常带领民兵站岗放哨、看护伤员、传送情报、掩护干部、维护后方秩序。不幸的是在一次反“扫荡”中被日军抓住，严刑拷打后被杀害了。王习举义愤填膺，发誓要讨还血债。加之看到庞炳勋的部队军纪败坏，遂产生投奔八路军的念头，才有了文章开头的那幕情境。

王习举逃回家乡后，先是当了民兵，1940年5月，他与同村的杨万选（后任中共四川省委书记）等10多个青年，毅然报名参加八路军，成为八路军第一一五师教导二旅的战士。

轻生死 浴血奋战建奇功

1941年，教导二旅在旅长曾国华、政委符竹庭率领下，挺进山东浴血奋战，创建了滨海抗日根据地，成为山东抗日根据地五大战略区之一。王习举随教导二旅参加过大小战斗无数，曾在山西风陵渡和敌人作过殊死战斗、在平遥阻击过日军冈崎大队，也曾在山东临沂一带端过鬼子炮楼，先后打死10多个日本鬼子，经历了一次次生死考验……

“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王习举说，在一次战斗中，他左手负重伤昏死过去，待醒来才发现战友们已经撤退，日军大队人马追了上来，他灵机一动，把一具尸体拖过来盖在身上，又抹了一脸血，才逃过一劫。

还有一次，王习举和3名战友来到一个据称是肃清了敌人的村庄。但他们进村后竟与一股日军遭遇，王习举和战士们一起开火，当即打死6个鬼子，两名战友相继中弹牺牲。王习举与另一名战友且战且退，为躲避日军的追杀，他俩藏在老百姓的棺材里，才得以脱险。

“一个人只要不怕死，战场上就什么也不怕了，敌人就会怕你了。”王习举曾笑谈他的战斗经历。

1941年初，敌人在山东临沂一个要道上建起了炮楼，威胁着老百姓的生命安全。王习举奉命带领一个班化装成百姓，提着肉、鱼、鸡和好酒好烟，举止从容地来到炮楼前。日伪军正在炮楼东侧列队操练。门岗哨兵对他们再三盘问。说时迟那时快，王习举掏出手枪，像流星似地冲进炮楼。战友们有的冲上顶层，举枪打死正开箱拿手榴弹的哨兵；有的把藏在炮楼二、三层的枪支卸了枪栓装入布袋，背着满满的缴获品走了下来；还有的堵截在炮楼大门口，朝天连打两枪并大喊：“不许动，谁动打死谁！”日伪军吓呆了，只好举起双手投降。王习举用柴禾点燃了炮楼。霎时，火焰滚滚，燃烧的炮楼映红了天空。

1941年3月，王习举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于同年5月参加了教导二旅第一次党代会，获纪念奖章一枚。该纪念章正面上方铸有“中共一一五师教二旅”字样，下方为“第一次党代表大会奖章”，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小五角星，中间镌刻着一个大“奖”字。纪念章背面上方有别针的位置下铸有“八路军一一五师”“教二旅颁”“1941.5”三行文字。

1945年，王习举进入抗日军政大学学习。结业后，他获得一枚抗日军政大学教职员证章。毕业时，他照了生平第一张像，照片上的他英姿勃发，穿着军装系着武装帶，腰里别一把驳壳枪，左臂佩戴着印有“八路”的长方形臂章。这张珍贵照片一直伴着王习举南征北战，成为那段红色历史的见证。

解放战争中，王习举被编入贺龙领导的警二旅任排长，在陕北延河一带驻守。他先后参加延安保卫战、沙家店战役、临汾战役、平遥战役、风陵渡战役。在平遥战役中他不幸负伤，左臂被打断。

“沙家店战斗很激烈，敌人机枪‘嘎嘎嘎，炮弹‘砰砰砰，天上飞机‘哒哒哒扫射后，马上猛冲上来，我全排战士镇定自如，待敌人靠近时，我说了声‘打！顿时，机枪、步枪、手榴弹同时向敌人开火，我又大吼‘冲啊！战士们奋勇杀敌，我持长枪前刺后托，瞬间撂倒3个敌人，吓得敌人鬼哭狼嚎败下阵去，全排战士虽只有8人活着，但守住了阵地，战士们的牺牲令我十分悲痛，当时的惨景至今难忘，在团长面前大哭一场。后来，梅团长（梅庭栋）在全团大会上嘉奖我，与我握手时他风趣地说：‘你这个排长很勇敢，打一仗胜一仗，你叫王习举，我看应改成王战胜才名符其实嘛！”多年后，王战胜回忆起这段经历都颇为自豪。endprint

从此，王战胜的名字在全团叫响，由于他战功卓著，从排长升至连長、营长。直到今天人们只晓得他是南下干部，不知道“王战胜”英名的由来，更不知道他是位立下战功的老八路。

淡荣辱 隐功埋名数十载

1949年春，平津战役胜利结束，国民党军队向南节节败退。为适应迅猛发展的革命形势，党中央作出了从解放区抽调大批干部南下，支援新解放区建设的战略部署。同年10月，27岁的王战胜与“西北南下工作团”4万余人，在贺龙、李井泉指挥下，从秦岭一线进入四川，他们有的担任了当地党委、行署的主要领导职务，有的被派到地方工作，履行人民军队既是战斗队又是工作队的光荣职责。12月27日，昭化县人民政府成立后，王战胜被任命为县治安大队长（相当于县公安局长）。

1950年12月，大张旗鼓的镇反运动开始，昭化县惩处了一批土匪恶霸。据80多岁的吕鼎清老人回忆：当时三堆比较乱，土匪多，县委考虑到王战胜在部队干过，派他去三堆。他开展减租退押、清匪反霸，发动群众成立农会，消灭了土匪头子颜良德。他先后出任龙凤区委书记、下寺区长、昭化县专买公司主任，当时，杨万选曾给他当过文书。

1955年，王战胜获得一枚有贺龙元帅头像和五角星的纪念章。

1955年3月，区妇联主任李秀英给王战胜介绍了个18岁的农村姑娘，名叫李玉珍，昭化县宝轮镇安全村人，模样俊俏，多才多艺，上过扫盲班，演过文明戏，上门提亲的不少，可她一个也没看上。起初，李玉珍觉得对方大她15岁，没有同意，李秀英劝她说：“王战胜是个老革命，虽然年龄大了点，但他心眼实，对人好，你嫁给他没错。”母亲也做她工作。李玉珍看到王战胜没有一点官架子，来到家里就忙着挑水、劈柴、包饺子，对母亲也很尊敬，于是就答应了这门亲事。结婚后的1956年10月，他们的大儿子王爱平出生了。

然而，好景不长。1957年整风反右开始后，心直口快的王战胜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广元水泥厂劳动。李玉珍也受到牵连，从专买公司下放到农村务农，王战胜一怒之下递交退职报告。1962年，他携妻儿回到山西老家，当上了杏林庄党支部书记。3个月后，因妻子过不惯当地生活，举家又迁回四川。次年，夫妻俩有了二儿子王建林。为了谋生，王战胜到宝轮搬运公司拉车。

从此，人们都会看到王战胜拉着车，吃力地穿梭在宝轮镇的大街小巷，有人替他不值：“老王，你是老革命，老八路，咋干起粗活了呢？”王战胜答道：“老革命咋了，老革命就不能拉车了吗？比起那些牺牲了的先烈们，我算幸运的了，再说，我凭劳力干活，靠本事挣钱，不偷不抢，有啥不对呢？”由于他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赢得了工人的尊重和领导的信任，从保管员一直干到支部书记。

“文革”中，王战胜再次受到冲击。不但被抄了家，他视为生命的大部分纪念章、奖章、信件也被拿走了。王战胜痛不欲生，却无可奈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中央开始平反冤假错案，王战胜先后给广元县委以及省委书记杨万选写了申诉信，1979年5月17日，广元县委发出文件，决定撤销对王战胜的处分并恢复其政治名誉。晚年的王战胜，为人低调，从不居功自傲。他领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交党费。

2005年，中央军委给王战胜颁发了一枚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这是对他多年抗战生涯的肯定，也是对这位历经曲折、磨难的老八路的告慰。

2012年11月11日，90岁的老八路王战胜因病逝世，也带走了太行山上那段红色记忆……

（责编 王燕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