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郢+梁芳洁
2018年2月15日16:40,大理古城中和坊,何亦红移开了停在前院的摩托车,拎出一套户外用的桌椅,一一打开,一字排开,铺上白桌布,摆上印有骏马图案的杯碟,用她在北京花了学费学到的插花手艺,把一枝枝粉色玫瑰插在绿色的花泥上,插出的花像一朵花——“这个不用花学费也可以。”
她穿着粉红色的羽绒服,并且越来越爱粉红色,自嘲是一个合格的少女系中年。
距离她从一本杂志的主编职位离职,只有两个月。此时,她正在为春节期间组织的马帮走沙溪盐马古道做最后的准备。
勇往直前的白羊座,歇了一个,马上转身就开始另一个,这一次,她选择独自出发,在自媒体与网络信息时代,做一个个人户外品牌——马上走。包括线上社群的知识分享,和线下的活动定制组织。
她已经在大理组织了一次周末骑行,人人举着小黑板,上面写着:马上走,自由是方向。这也是她之前出版的一本书的名字。
“大理之于你意味着什么?”
“家啊,云南是我的家啊。”
何亦红出生时,她的父母还都是在西双版纳的北京知青,她在北京的爷爷奶奶身边长到5岁,来到昆明和父母团聚,在昆明读完小学、初中和高中,直到高考前才离开云南,昆明话是她的方言。
后来,她一再重返云南,她小学同学的爸妈是她的干爸干妈,是她在昆明的家。可是城市化了的昆明已经不是她生活过的那个昆明。
1995年,是她离开云南之后第一次以成人的姿态回到云南,还在上大学的她在那个年代已经独自一人旅行新疆,又独自一人到昆明,再从昆明到楚雄看传说中的彝族火把节,以为一个县城也会随意找到住处,然而云南人过节从来都是举家出行玩够了再回的,最后她和三四十个不同民族的男女混居在一个回族清真寺里的大通铺上。
第二天她来到大理。当年大理的军区招待所5元一晚,那时的大理就已经有了四季国际青年旅舍,有了一条因为外国人聚居而被称为“洋人街”的酒吧一条街。而大理还在茶马古道遗留的岁月中,缓慢悠然,日出由洱海线上升,日落由苍山下降,古城内,天亮了店铺才开门卖些日用品,修鞋修雨伞,也有为数不多的旅游纪念品,天还没黑透,街上已空空荡荡,把大理方言中的“闲”发挥到极致。古城外,闲不下来的农人一年四季耕种着大片良田,种上水稻、豌豆和大叶青菜……苍山上的十八条溪分流到每个村,每个村都有洗菜池,洗干净的菜运到大理古城的菜市场。
那一年,何亦红还去了大地震后的丽江,见到古城内一片凋敝的百年老屋。
还是在21世纪没有到来之前,她独自一人搭车去了西藏,后来,她跑遍新疆,以骑马、徒步、搭车、登山、骑摩托、拍摄乡野民俗等所有户外方式,也结交无数可以飞身扑去欢喜相见的真情朋友……新疆的一批户外人几乎与她在同步成长。
因为热爱,她辞去了国字头出版机构的正式职位,以摄影记者入职一本户外杂志,很快成为编辑部主任,历经人事更叠,她在主编的职位上做了17年。
2010年8月,何亦紅到大理看摄影展。
那时的大理,还没有多少外乡人在这里安家落户,大理古城开店的人也多数过着身上的闲钱不多、自在的时光不少的日子,阳光照透古城沿街的木门,人们才打开门,门开着,人们却聚到一起喝着茶,聊天,烤太阳。
“大理古城有些店铺的门,还是一块一块编着号的木板,早上拆下来,晚上装上去,就和我小时候每天上学路上经过的昆明武成路一样,街上没有一个行色匆匆的人,早上从一碗米线开始,太阳一落山,就都各自回家。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她没做过多选择,用手里够付首付的钱买了一套一眼相中的房子。时间允许就从北京飞到大理住几天,她的房子被称为“何公馆”,到大理的朋友几乎都在她家落过脚。在她准备的一个留言本上,住过的人认真地记下自己在这个房子里做过的贡献,有人装过窗帘,有人种过树,有人组装过家具……也有人写道:你在或不在,我都在。
嗯,她不在,她家也没少寄居者,这很不日常生活,充斥着一股户外界风气。也很有之后被大理安居者标榜的“大理—弗吉尼亚风格”。
2012年,是传说中的世界末日,据传言根据大师预测,世界末日中大理将得到庇护,而中和坊是风水宝地中的圣地,大批的佛友涌入中和坊,年初2800元能租到一套三层楼的别墅,年末最少要4000元,还奇货可居找不到房。他们囤积米面油,也囤蜡烛以抵御想像中的黑夜。邻居在院子里存了三大桶汽油,让她颇为担心会不会在哪天有一场爆炸。
有人要用220万买下何亦红的房子,而她大义凛然不为所动地拒绝了:“这是我的家,不是可交换的物质。”
要知道当年她这样的一套房子的交易价格最多160万。
2013年1月1日,阳光照常升起,世界末日并没有如期而至,何亦红220万的房价在大理疯狂涨过三年之后才真正再度抵达。
也正是这股子从少年起就充满文艺范的执拗,或者说深情,或者说专注,或者说一路勇往向前不管背后一片狼藉的探求精神,何亦红才能在一个杂志社坚持17年,她也才能成为现在的她,过上她现在的生活。
是坚持吗?如果是你真正喜欢做的事,需要的就不是坚持,时间只不过是一个记载事情经过的符号。
登陆南北极,爬雪山负重徒步,骑马穿天山,独自一人在越南骑摩托车南北纵穿一千公里……17年,她从一个梳着两条粗辫子脸蛋红朴朴的女青年变成了户外界被人尊重的“何老师”,也活成了旁观者眼中惊世骇俗的女子。
2017年11月,她在自己的公众号上发布了离职的消息。endprint
“这本杂志,对读者来说是读物,对同事来说是工作,对我来说,却是骨肉相连,与它一起生长的17年,早已变成骨骼的一部分,它连接读者和编者,我连接生命和生活。说再见,当然是需要咬紧牙关去克服骨肉分离的疼痛,对惯常生活截肢的忐忑,以及对留守团队的负疚,但是,也不得不说再见了——守着一本杂志过完了17年,即使热血还在,深情还在,也到了该互道珍重的时候了。”
何亦红回到大理。让她的“马上走”首先在云南落地。
她不会给自己留太长的时间去消化清零的过程,所有的内心戏在决定之前,已经预演了无数次,当事件发生,任是谁,面对什么,所能做的无非是去面对。迷茫的时候,不管怎样总要迈出第一步,之后,总会有路。
中年变道,对于未来,也未必就能做到胸有成竹,和17年相比,除了有过往经历所带来的能量,更重要是,这一次她知道为什么而出发。
2018年2月23日,何亦红结束春节茶马古道的活动从沙溪回到大理。
她带着12个客人,骑马走过了一段古老的盐马古道,看了延承了600年的村社,她说,12个客人的满意度很高。
第一次策划带队以独立个人的形式完成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马上旅行,一路上有人叫她何导——“哈哈,我变成了一个导游了!”
并没有不开心。
12个人基本上都没有以这样的形式参加过户外旅行,当他们骑着马,穿过尘土飞场的古道,发现白桌布上摆着鲜花,水果点心茶正在树荫下等着他们。当他们在阳光中醒来,会有一杯茶,一杯手冲咖啡等着他们,当他们在大年初三到达马坪关,一场盛装的村戏在古老的戏台正上演……
“能引领人们去认知新的旅行方式,你能帮着别人打开视野,知道户外也可以有不同的玩法,你能感觉到他们那些发自内心的喜悦,其实对我来说,能做到这一点也还是挺满足的。当然了,做一个导游一定不是我的目标。”
何亦红的未来愿景,正是要专注于引进和推广国内外的户外轻探险生活方式,让中国的新阶层和新生代的旅行和探寻变得更有个性、有意义、有乐趣,并以何亦紅个人工作室的形式,发掘和策划相关项目,与业界大咖多维度合作,一起探寻未知。同时延续她的马背生活,做一名有建设力而不是自娱自乐的女牛仔,她说这是她终其一生热爱的生活。
在她之前,有数百万人不敢去旅行,还有一些人不能去旅行,而更多的人甚至想都没想过去旅行。21世纪开启之后,逐渐一到节假日,全中国的旅游目的地几乎人满为患,中国似乎迅速进入到一个全民旅行的时代。
对于旅行相关从业者来说,这当然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具挑战的时代,最终能从大海里作为浪花冲上沙滩的毕竟是少部分,而且还随时前浪推后浪。
何亦红有17年的户外媒体生涯,全世界各地旅行的经验,最重要的是她始终都愿意为自己的理想付之于行动。
其实,被朋友戏称为“富三代”的她,退半步,就完全可以在大理的家真正安居下来,在她真正热爱的土地上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之前,她工作之外的闲暇时光不是在旅行,就是回到大理骑摩托车环苍山洱海,开着越野车爬到3200米再徒步登顶苍山,大理最不缺的就是户外资源,当她忙碌,这样的时光怡然又匆匆而令她格外珍惜。
当她真的可以过上这样生活,她却迟疑了。大理,于她是故里,是温柔乡,是舒缓情感与生活状态的寄放地,在对未来的预算中,何亦红也想把一半的时间放在这里,依然不是闲居,而是开拓。
对于行动感到强烈的需要,不使自己沉溺于过分甜美的情调之中,需要缺少一部分想往的东西,才是某类人幸福必不可少的条件,那令人陶醉而忘我的一切,甚至并非生活主要的旋律,因为他们不仅属于回归,更属于超越。
显然,何亦红就是这样的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