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荣华千百年,源是活水入城来。中国古代城市的兴衰与水系的梳理建设有着直接关系,深刻影响着军事防御、经济发展、日常生活和人居环境等多个方面。因水系的带动,城市也在与外界环境的互动中,遵循着自然规律向前发展,逐步形成了特有的内部自然系统,有机的“生长”在其所属的区域环境中。这样的城市自然系统不以人为主导,而是在适度的干预下,依靠土地本身和自由栖息的生命共同组成,较之高强度的人工管理维护,有着更好的优越性[1],我国古代城市皆具有类似特征。历史上的成都平原水资源充沛、自然条件优越,这片与水共存共生的土地上也向来不缺高瞻远瞩的理水能人,很早便是富庶繁盛的天府沃土。位于核心地带的成都更是因河而就,因水而兴,历代水利持续建设,对城市发展、人居环境、景观风貌等方面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滔滔岷江从“灌口”(今都江堰市)奔流出山,沿着北西—南东的倾斜地势,堆积出肥沃的“都广之野”—成都平原。成都城即位于平原腹地,在成都—都江堰这条凸起中脊线的东部端头,城市以此地理条件为基础,开启了水利建设序幕。纵观历史发展大致可以分为4个阶段,即萌芽的古蜀时期、奠基的秦汉时期、繁荣的隋唐宋时期以及衰退的元明清时期,各阶段特征鲜明,与城池建设同步。
古蜀时期,岷江水还处于“缘崖散漫,小水百数,殆未滥觞矣”①的原始状态,每遇洪水季节,平坦地势更利于水系泛滥。蜀王杜宇时期前的先民尚不具备治水能力,迫于洪水威胁,只有筑垣阻水以寻安稳,最早的宝墩古城群就在沿地势中脊线的变迁中演进。并且城池多随着地势倾斜建设,与大江保持一定距离,城水关系相离相依。至杜宇后期,水利随着鳖灵的到来而得到明显进步:“杜宇以鳖灵为相。时玉山出水,若尧之洪水。望帝不能治,使鳖灵决玉山,民得安处”②,其整治区域水系环境,留下众多宝贵经验和基础[2]。在此带动下,成都也在多次和水的博弈中回到中脊线上并最终定址,“辗转定都,治水而居”成为古蜀时期的水与城主旋律,属于最初的萌芽阶段。
秦汉时期的成都融入中原文明体系,大量移民迁入,成都城在原位置上重建,筑城的同时形成了众多池塘:“其(张仪)筑城取土,去城十里,因以养鱼,今万岁池是也。城北又有龙坝池,城东有千秋池,城西有柳池,西北有天井池,津流径通,冬夏不竭”③,它们相互联通和补充,是成都城市水利建设之肇始。60年后,秦政府为推动地区发展以筹集统一天下资本,令李冰筑“湔堋”(今都江堰,公元前256—公元前251年),再一次改变了区域水系结构,是我国水利史上的重要里程碑[3],成都平原也因此迈入“水旱从人,不知饥谨,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③的新阶段。同期,李冰还疏导流经成都城西南的郫、检两江,开石犀溪联通,推动“市”的兴旺。凭“二江珥市”②之便,成都由此踏上连续千年的繁荣。至两汉时期,城池再次新建并将秦城包裹其中,陂池随之纳入城内,又通过直接掘井利用地下水,组成了简单的内部水利系统。先民承袭之前基础大胆开拓,城水关系取得明显进步,稳固了成都的坚实发展,可谓“移民兴邑,凭水渐盛”,该阶段是后世水利突破发展的重要奠基。
到隋唐宋时期,区域环境逐步稳定,成都迎来了水利建设的繁荣。先是隋代筑城时,在城中留下规模占地较大的摩诃池,确立为内部水利调蓄的关键工程。后至唐代,城市规模及人口数量进一步增长,为满足东、北两部的用水之需,相继开凿了2条贯穿城池东西的内部水系,中后期又对郫江改道,并引水作西濠,成都城沿用千年的“二江珥市”结构自此变为“二江环抱”,平衡了东西两部的发展,格局更加适宜。宋代在唐代基础上继续开拓,多条小渠贯穿城内,形成密布水网,同时确定疏浚制度保证畅通,因此“扩筑缮修,城水互动”作为该时期的核心,城水关系达到了历史上的最好状态。
1 成都平原史前遗址分布The prehistoric sites on Chengdu Plain
2 宝墩遗址辗转于中轴附近,最后确定了成都的端头位置Baodun sites were removed around the axis and Chengdu city was identified the final location
3 清代成都水利全图,但是成都平原水系结构于唐代已经基本定型The water conservancy map of Chengdu, but the whole structure of Chengdu Plain has been basically fixed in the Tang Dynasty
元、明、清的成都经历较大波动,宋元之交,蒙人入侵导致成都城破坏严重、水系淤塞,整个元代恢复缓慢。至明代,因为藩王的驻守推动了城市快速重建,围绕蜀王宫萧墙开凿御河、疏浚金水河,内部水利逐步恢复,但解玉溪及密布水网此时已基本消失。仅过300余年又是长达几十年的兵燹破坏,城市与河道再次荒废,待时局稳定后重新疏浚,主要街道设暗渠排水。该阶段的城市水系基本维持着唐宋的大格局,变化和突破已显得极小,因此“城池重生,理水渐弱”是该阶段的主要特征,属于最后的衰退期。
在了解各阶段水利建设的特征后,可以发现隋唐宋时期的特殊地位。在此之前,成都平原上经过一系列的梳理建设,构建了较为完善成熟的区域水系骨架[4],成都便在这样的大环境中,经历了从漂泊不定、正式定址到繁荣兴盛的过程。虽然依托于西南二江的“市”拉近了城水关系,但是城市内部水系却鲜无变化,“城”千年来仍只是外部水系的附庸。加上因防御需要存在的城垣,河道又被拒之于外,水城关系一直处于相对独立的状态,如此格局显然不利。当唐中期直面该紧迫问题时,解决好两者关系则成了破解关键。
隋唐宋时期的成都在各方面都迎来了历史上的巅峰水平,社会、经济、文化极度繁荣。首先隋代恢复大一统格局并维系了与唐代的平稳过渡,加上优越的自然条件和水利之便,为成都在该阶段的快速崛起及持续发展奠定了稳固的物质基础。唐代的成都平原上,大量水利设施破土兴建,据统计其总和远超前代,共计200余项[5]。农业随水利建设迅速发展、“土腴谷羡”④,提供了充足物质保障的同时,也带动其余商品远销海内外[6],成都跃升为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五代十国期间,前后蜀割据政权让成都免受北方战乱的侵扰,为唐宋政权的顺利交接起到关键作用。宋继唐制,区域水利的特点属于在唐代大规模建设基础上的修复、改建和新增[7],平原继续呈现“流渠汤汤,声震四野,新秧勃然郁茂……美田弥望”⑤的富庶景象。因此,唐宋成都在政治地位、农业生产、商品贸易上与之前相比有了进一步提升,繁荣的社会背景推动城市建设的需要,内部水系相继营建。
中唐前的成都仍为秦汉格局,郫、检二江平行流过西南,在东南隅相汇,城内除摩诃池新凿外保持着原状,而人口的不断增加却导致了内部用水矛盾突显,之前的水利结构已无法满足日常需求,故不得不采取根本性变革。因此唐贞元元年(785年),节度使韦皋于西北隅引郫江水入城、新凿解玉溪,大致走向由西北流向东南再汇入郫江[8],有效地解决了东北部地区人民的水源问题。但之后矛盾再次突显,唐宣宗大中七年(853年),节度使白敏中又主持修建了第2条穿城河道金水河,其从西郊引水并与摩诃池联通,流至东南后再与解玉溪相汇,最后注入郫江。金水河的开凿不仅再一次平衡了东西两部,而且与大型水体摩诃池的相互联通,使三者形成了“两水夹池”的城内水利结构,起到了有效的调节供给作用。23年后,由于外来入侵者的反复侵扰,节度使高骈决定扩建城池增强防御,但因北面和东面无水系阻隔而成为真空区,故对水系重新规划,大幅改造郫江水道,使之作为环城水系。据《舆地广记》载:“唐乾符中,高骈筑罗城,遂作縻枣堰,转内江水从城北流,又屈而南,与外江合。古今子城之南,不复成江。”西边再引水凿西濠,成为西部的护城河并作为金水河的主要水源。经此举措,成都一改千年格局,形成了“二江环抱”的水系结构。格局的变化满足了军事防御的迫切需求,平衡了城市发展和用水需要,带动东北方的发展,与此同时,郫江改道又较好地疏解了部分水流,减小城市行洪压力,使得城市格局更加稳固,“二江环抱,两水夹池”的结构确定。
4 唐宋时期成都外围水系The peripheral water system of Chengduin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5 成都城内主要水系变化沿革,从左至右依次秦汉、唐代、宋代The changes of main water system in the internal Chengdu city, from left to right, followed by Qin Dynasty, Tang Dynasty and Song Dynasty
宋代水利建设与整个平原的进程一致,即在唐代基础上,继续对水系统进行补充完善。由于扩筑罗城影响了金水河及解玉溪的入水量,宋元丰年间(1078—1085年)王觌寻吕大防凿渠旧迹开凿“北渠”[9],自西北隅开渠引水东流,其位于金水河北,又称“后溪”。它是宋代记载中仅存的新增河渠,缓解了解玉溪的水源不足,“铁窗”和“木樽”的设置又有效地拦污制水和杂物,能够从源头保证城内水系的使用。继而,又以后溪、金水河为源头分散出多条细渠:“自西门循大逵而东,注入众小渠。又西南隅至窑务前闸,南流之水自南铁窗入城。于是二渠既酾,股引而东,派别为四大沟脉,散于居民夹街之渠……又东汇于东门而入江”⑥。经过宋代的梳理和扩建,后溪基本代替了解玉溪,与金水河新构成“二水四脉”的水网系统。另外,疏浚制度同期确立,虽然前代也曾有“唐白敏中尹成都,始浚环街大渠”⑦的举措,但之后由于朝代更迭、疏浚不力、制度缺乏等诸多原因,城市内涝变得较为严重。因此宋大观丁亥年(1107年)席益又立明确制度:“嗣岁春,首修戊子之令,邦人知畴昔便利,无异辞……岁二月循行国邑,通达沟渎,毋有障塞……淘渠之令,岁亦一举行……今岁绘为图……按图而治之,则纤毫无敢郁滞者矣”⑦,定每年年初的春季疏浚沟渠,促进内部水利系统的贯通顺畅。该举措是在唐宋两代水利持续建设之后,以尽可能发挥最大功能和效益的保障。于是唐宋成都的水网可总结为“二江环抱,二水贯城,环街大渠,溪水密布”体系,层级清晰,尺度适宜,水与城互动融合。
唐宋水系虽然保持着持续建设,但在程度上还是有明显的分段过程。唐代是对前朝建设的突破,因城市发展需要开挖内河,彻底打通了内外联系,郫江的改道促使水利系统和城市格局更为适宜。宋代则是突破之后的升级完善,密布的城区水网不仅可以化解改道后带来的洪灾隐患,还增强了应对火灾等突发情况发生时的弹性,配合管理制度更能将效益最大化。唐宋两代循序渐进,保证了城市发展的用水需要,有利于其他功能的拓展。
通过解玉溪、金水河的相继开凿,唐代的城水关系从相对隔绝变为引水入城,从内部循环转化为内外交换,联系明显加强。城市则因水系的联通不再孤立,保持着动态更新,自然系统变得生态多样,并且“两水夹池”的水系结构平衡了以西南为重的布局,带动了城市的整体发展。继唐代一举打破孤立格局后,宋代的补充完善则让城水关系更为密切,不仅从入城源头上控制水量、保证畅通,而且多层级的溪渠加强了城水互动关系,缓解洪水威胁,最大限度地满足城中居民的使用。依托于这样一张密布水网,其带来的物质交换和有机更新也让城市内部自然系统处于理想状态,人、水、城相互交织,城水间达成动态平衡的互动机制。
古代人民借自然之本开垦营田、建城而居,都是在尊重自然的前提下进行,而聚落、城市融于自然的根本,水利建设是关键纽带,它能够最大限度地维系城市可持续性,营建属于城市本身的自然系统。成都水系在唐宋时期的建设最终形成嬗变,拉近了城水互动关系。在人工的适度干预下,以河道为骨架拓展多样功能,依水兴建丰富园林,最后塑造出“花开水城”的景观风貌。城市自然朝着生态有机的方向演进,达到了人居环境的和谐统一,是历史上内部环境和自然系统保持最佳的阶段。
河道是城市最稳定的骨架,对自然系统的营造起到了重要推动,成都以二江为基础,形成了环抱的水系与自然系统格局,还拓展了其他内容。唐宋成都物质基础繁荣,游乐活动更是远近闻名、盛况空前,“游赏之盛,甲于西蜀。盖地大物繁,而俗好娱乐”⑧。各类活动定期开展,2次游锦江便是一年中全城狂欢的重要节日:“二月二日,踏青节。初郡人游赏,散在四郊。张公咏以为不若聚之为乐。乃以是日出万里桥,为彩舫数十艘,与宾僚分乘之,歌吹前导,号小游江。盖指浣花为大游江也。士女骈集,观者如堵”;“四月十九日,浣花佑圣夫人诞日也。……既宴,登舟观诸军骑射,倡乐导前,泝流至百花潭,观水嬉竞渡。官舫民船,乘流上下。或幕帟水滨,以事游赏,最为出郊之胜”。两江在成为公共娱乐空间载体的同时,也反之强化了对它的环境营建,有“蜀江波影碧悠悠,四望烟花匝锦楼。不会人家多少锦,春来尽挂树梢头”“芳树笼秦栈,春流绕蜀城”等诗描绘其景,围绕河滨两岸,则是“千林夸盛丽,一枝赏纤柔”“独咏沧浪古岸边,牵风柳带绿凝烟”“柳堤夜月珠帘捲,花市春风绣幕褰”⑨的动人景象。
因此,成都城市环境、居民活动、自然系统均以河道为基础展开,从而塑造出富有特色的景观风貌。北宋李公麟所绘的《蜀川胜概图》,以写意的方式描绘出岷江流域山水城的胜景,图中的成都被两江包裹,植物、山水掩映其间,从右至左26个经典景点依次铺陈,城市景观与自然完美地融为一体。后来明代散文家钟惺游历二江时也写到:“出成都南门,左为万里桥。西折纤秀长曲,所见如连环、如玦、如带、如规、如钩;色如鉴、如琅玕、如绿沉瓜。窈然深碧、潆回城下者,皆浣花溪委也。然必至草堂,而后浣花有专名,则以少陵浣花居在焉耳。行三四里为青羊宫。溪时远时近,竹柏苍然、隔岸阴森者,尽溪平望如荠。水木清华,神肤洞达。自宫以西,汇流而桥者三,相距各不半里。舁夫云通灌县,或所云‘江从灌口来’是也⑩。”可见二江环绕城市的突破性变革,对城市自然环境的升级起到了积极影响,带动了自然系统的动态更新,使得城市如从大地中生长出来。
6 内外二江抱城,古代成都山水城关系自然融洽The ancient Chengdu city was embraced by two rivers, nature and city keep a harmonious relationship
对于城市内部而言,唐代之前的秦汉成都“东西鳞集,南北并凑。驰逐相逢,周流往来,方辕齐毂,隐隐轸轸”②,华丽的城市风貌引众人侧目。但是园林建设方面,仅有秦初建城时的几汪池塘并“园囿因之”,三国刘禅大兴土木建王宫园林,隋代“蜀王杨秀取土筑广子城,因为池”,其余便鲜有文字记载。唐之前的城市园林建设难见端倪,究其中缘由,与内部缺乏活水带动有着极大关联,园林营建并不突出。所以,当未开凿内河引水入城时,城外西南二江旁的浣花溪成为重要的空间场所,深层原因还是借活水的带动。
至唐代,成都水利建设成果丰硕,相应的带动了众多园林的营建。首先是以摩诃池为代表的公共园林,其位于城市中心,由官府牵头营建,成为了全民共赏的游览胜地,后蜀时又大肆扩建,景色引得众人称赞:“珍木郁清池,风荷左右披”“高城秋自落,杂树晚相迷”“画舸轻桡柳色新,摩诃池上醉青春”⑪。诗中描绘出多种动植物[10],它们遵循自然演替规律,彼此间形成群落和谐共存,摩诃池因此作为古代城市中的“绿肺”,是在城市中心营建绿色空间的优秀范例,于成都古代历史中别树一帜。除摩诃池之外,还有江渎池、万岁池,加之早已闻名的浣花溪百花潭,共同形成了以水系为基底的四大公共园林,与二江一道塑造出水景意象。宋代水网愈发密布,城市园林则继续发展,新建碧鸡坊、运司园[11]、合江园[12]等,均是依水而兴,再加上大慈寺、青羊宫、净众寺、圣寿寺、海云寺等寺观园林,大多同样如此,利用水系营造出清幽静谧的宗教空间。唐宋时期的成都园林较之前大力发展,据不完全统计,新建各类代表 性园林共54处,为历代之最[13]。这些园林广泛分布,在水系的带动下与外部保持紧密联系,内部按照自身演替规律形成近自然环境,构成了融于城市环境中的自然系统,促进了“园林之城”的美誉。
7 唐宋时期二江的改动带来深刻影响,贯穿后世,传承至今,城市格局及景观风貌以此为基础延续展开During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the change of the river brought profound influence,through the future, inherited so far, the pattern and landscape of Chengdu continued
8 清代金沙寺、大佛寺依二江建设,可窥测唐宋成都因水而就的自然园林Jinsha and Dafo Temple were built rely on the river in Qing Dynasty, it can be confered that the natural garden's style of Chengdu the Tang Dynasty
9 唐宋时期成都园林分布,大多依水而建The distribution of gardens in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most of them were built around water
10 依水而建的寺观园林代表—净众寺水渠遗址The representative of the temple garden which was built around water — the drains ruins of Jingzhong Temple10-1 排扣Drainage outlet10-2 园林水渠Water channel of the garden
“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李白短短4句便勾勒出唐代成都自然环境与城市的完美融合,宛如人间天堂。历史上的成都有诸多别名,如龟化城、锦官城、车官城,这些名称皆诞生于唐宋之前,其缘由与城池形态或布局相关,而后蜀时新增“芙蓉城”,则来自于蜀王孟知昶于四十里城墙上遍植芙蓉花。秋日艳阳天,江水、城墙、芙蓉立面上相互掩映:“锦江环城,清澈见底……时当仲秋,城上芙蓉正开,烂然与雉堞相错,照映水中。先尝君有句云:‘一江秋色照芙蓉’”⑫,明代这一景观依然可见。芙蓉花开,成都别称以植物为名,不仅形成了新的景观意象,还侧面反映出城市自然系统的变革。宋代的水渠网络结构像毛细血管一样分散在坊间,满足城内多方需求的同时,相互连通的水渠网络还极大地丰富了尺度宜人的亲水景观体系,“住在绿槐阴里,门临春水桥边”⑬即生动地诠释了唐宋成都城内民居依水而建,城市景观依水而兴的盛景。临居水渠编织出一张覆盖整个城市的水系网络,将人居小环境纳入到城市总体景观格局中,烘托成都城水交融的整体环境,构成了唐宋时期的主要特征,又得水城之名。
古蜀时期的成都城水关系相离相依,内部水系尚不明朗;秦汉大为进步,二江疏通流经西南,带动作用明显,但内部水系仍无拓展。唐宋时期迎来突破性变革,内外联系显著增强,临街水渠形成的水网让成都升级为名副其实的“水城”,依托于此的自然系统更加适宜稳定,城市生态环境得到有力建设。宋元、明清之交的战火使得唐宋水城风貌灰飞烟灭,城市恢复后“露出自新之象”[14],新建暗渠、加强疏浚的举措对改善城市污水横流的脏乱形象作用明显,但小巷内仍“随路秽积,不可向迩”⑭,暗渠的设置又极大地削弱了成都的水城意象,内部自然系统的生态性、稳定性均有所下降。因此,城水互动的唐宋时期,是成都水系规划建设过程中极为优秀的范例模板。
纵观古今,虽然城市水系的作用及功能在不断变化,但是在当今阶段依然扮演着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特别是在改善生态环境、发挥排洪调蓄、提升景观风貌、满足休闲娱乐等方面,水系的带动作用依旧突出。现代化背景下的成都和中国其他城市一样,面临着空间被逐渐压缩,水质低、来水减少、环境用水匮乏、利用率低、污染防治体系缺陷、河岸景观破碎等诸多问题[15],城市内部自然系统也在快速城镇化进程中变得支离破碎,生态效益缺失。针对该情况,为重现这座历史上因水而兴的城市,本文认为以唐宋成都所构建的城水互动关系为借鉴,结合现阶段的发展背景,能够一定程度上缓解并改善城市所面临的水生态问题,从而营造和谐稳定的内部自然系统。
11 成都环城生态区规划,但是内部水系的利用还需进一步的充实拓展Eco-ring zone planning of Chengdu city, but the use of internal water systems need to be further enriched and expansed
12 成都环城生态区目前建设初具规模The current construction of eco-ring zone has begun to take shape
唐宋成都水系格局的核心在于两江环抱下的水系拓展,以其为骨架达成内外联系,引水带动内部体系的完善。唐代由解玉溪、金水河及摩诃池组成,宋代演变为后溪、金水河及密布溪渠,水要素的多样性和高密度是城水互动的关键。在如今成都中心城区范围大大增加的背景下,以现有条件为基础,将唐宋精髓适度拓展及恢复,重塑属于现代成都的水系格局,有利于拉近人城水的互动关系,增强生态效益。以此为依据,成都市相继出台了《关于加快环城生态区建设的实施意见》、《成都市环城生态区湖泊水系规划建设实施方案》等具体办法,以绕城高速为基础规划建设环城生态链,预计在2020年全部竣工,届时生态用地将达到133.11km2,环状生态绿带长85km,环状空间中的“六湖八区”面积约占总生态区的21%,中心城区三成土地将会变成生态绿地⑮。该举措与唐宋时期以二江为框架营造城市生态水环境和人居环境的办法相符,只是过去为了防御稳固而形成边界与外部隔绝,如今则是为了限制中心城区肆意扩张。同时,过去与现在都没有现成的水系环绕,均通过人为梳理来串联起蓝绿环状网络,时代变化,目标相异,但解决方法却相通,历史与当下呈现出高度一致。
除了构建外部框架外,还应强调从内部进行拓展,现有规划中也提到了加强城区水系的改善和利用,在前不久推出的《成都市水生态系统2025规划》中即将供水安全、防洪治涝、水生态修复和水景观提升作为重点统筹布局的核心内容⑯,目前行动主要集中于河渠的污染治理、加快实施再生水的利用、全面推广“河长制”的管理工作⑰。疏浚和沟通现有水道,新修水利设施补充水资源,这些举措与唐代相似。但是本文认为,于城区内部再次开辟类似摩诃池的大型水体作为调蓄工程,是解决目前水城格局不清晰的关键。并且,加大力度兴建明暗渠组成联通水网,充沛的水量促进活水流动,保持与外界的实时更新交换,重塑三维一体的内河、池塘、溪渠结构,使城市吸纳更多水源留存在内部,则与宋代化整为零的思路类同。依托水网可以最大化的丰富、提升城市绿色空间的数量及质量,内部自然系统在此基础上完善。重塑水系格局不仅是对历史的延续,也是历史经验的重生,从而推进成都“百水润城”的目标稳步进行。
重塑水系格局之后,成都城区的水网密度将会大幅增加。以内河、池塘、溪渠三要素为依托,在其周边开展园林景观营造,利用古代成都常见的乡土植物材料,如芙蓉、桃、梅、杨柳等,在增加城市内部绿色空间的同时,还能够重现属于富有成都本土特色的景观风貌。杜甫笔下的“花重锦官城”,后蜀时期的“芙蓉城”,这些都是成都的典型特征,最大限度的复现历史,能够突显出现代成都与过去的呼应与共融。
成都人自古就以河流为承载形成了独特的风俗习惯,唐宋游两江的习俗更甚,是全城共度的节日盛典。如今的锦江被孤立,面临建筑阻隔、河岸较高、流速较低等问题,极大减弱了市民切身的参与体验。追寻往昔城市记忆,需要将水再次精神化而作为成都内在灵魂,融入到百姓的日常生活中。本文认为,通过史料挖掘梳理,对场景、意境进行还原,通过多部门的协商,有规模、有组织的开展各类游江、赏览、宴会等亲水活动,再创人、水、城的密切关系,是自然系统的内外在延续,反映出城市的有机生态和自身特色。
毋庸置疑,唐宋成都的水系梳理以及处理城水关系的方式,为如今的城市带来了重要的借鉴意义。对于成都这座拥有悠久水系建设和营造历史的现代城市来说,先人们在实际建设上已经勾勒出清晰的基底格局,精神上也塑造特色鲜明的水文化,因此目前拟开展的各类新规划、新行动必须深刻研究和反思当下问题及瓶颈,再参考历史经验,从而积极探寻出符合时代背景的未来成都河流特色发展道路,利于城市生态环境、内部自然系统的修复和维系。
注释:
①(北魏)郦道元《水经注》。
②(西汉)扬雄《蜀王本纪》。
③(东晋)常遽《华阳国志·蜀志》。
④(北宋)宋祁等《新唐书·卷一百四十·崔圆传》。
⑤(南宋)范成大《吴船录》。
⑥(明)杨慎《全蜀文艺志·卷三十三·(北宋吴师孟)导水记》。
⑦(明)杨慎《全蜀文艺志·卷三十三·(北宋席益)淘渠记》。
⑧(元)费著《岁华纪丽谱》。
⑨以上诗分别出自(唐)李白《送友人入蜀》、(南宋)陆游《海棠》、(北宋)李新《锦江思》、(北宋)薛田《成都书市百韵》。
⑩(明)杨慎《升庵诗文补遗·卷一·与周子吁书》。
⑪以上诗分别出自(唐)杜甫《畅当诗》、(唐)杜甫《晚秋配严郑公摩诃池泛舟》、(唐)高骈《残春遣兴》。
⑫(明)王樵《方麓集》。
⑬(唐)韦庄《清平乐》。
⑭《游历四川成都记》载光绪二十四年正月中旬《渝报》第9册。
⑮据成都全搜索http://news.chengdu.cn/2016/1214/1838596.shtml。
⑯据成都水务局http://blog.sina.com.cn/s/blog_c826c7120102w4li.html。
⑰据四川省人民政府http://www.sc.gov.cn/10462/10464/10 465/10595/2016/12/19/10407998.shtml。
⑱图1、图4、图5、图9、图11为作者自绘;图10为作者自摄;图2引自张蓉《先秦至五代成都古城形态变迁研究》、图3引自应金华《四川历史文化名城》、图6引自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蜀川胜概图》、图7引自四川大学图书馆藏《清初四川通省山川形胜全图·成都府图》、图8引自清光绪18年(1892年)《华阳县志》、图12引自网络http://home.mala.cn/thread-12706398-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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