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格
到如今离开家乡快二十年,其间也回去过多次,但思乡之情很淡,一来兴许这样的年纪,关注的焦点多是向外,大部分的时间在路上,头脑里面所想多是目光所及的人和事;二来小镇青年,出去意昧着更多的机会。在考上大学时,家人的欣喜多于不舍,多年高考的不易在父母心中酝酿,走出去就不要再回来,他们指的不要回来是不要在山里安家。为未来的远方做准备,这离开是必然的方向。在这个阶段,贯穿始终的家的概念,是把家看作一种生命的起始点,是一个避难所,是最后对你关门的地方,青年时期你得出走,去经历和成长,因此家在心中是一种浪漫化的归属所在,不必常常造访。直到建立了家庭,有了子女,回家的愿望變得越来越强烈,就像是每天晚上缠绕你的一个梦。
很多时候我们庆幸有“年”这个东西,好像可以归零,让一切充满希望,不好的,来年会好起来;好的,来年会更好。这就像自我安慰,总算是抚慰了内心吧。同时也能给自己一个必须回去的理由。
这些作品是关于我的家乡,沿着长江水的回家之路,这里因为三峡水利工程的进行而发生了巨大的动荡: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无数家庭被迁往外地,前往未知的地域开始未知的生活。一路回家,看着一座座即将消失的古城,看着一座座建设的新城,在不断上升的江水里我依然感受着绝望的生命本身都会绽放灿烂的阳光,还有少年背后射下的那缕阳光下的温暖,旷野里知道回家的自己;而镜头前来来去去的面容,他们如静物般沉默无语的表情让我肃然起敬。我想用自己的语言去叙述、去记录在搬迁和移民这样一个背景下人们的生活和时代的印迹,而这一切和我个人的生活经历与回忆相纠缠。这个作品就是我无数次的返乡路上拍摄的一系列影像。
我对人与方言迷恋,对人与地方迷恋,最原始的迷恋来自于我的家乡——巫溪县尖山镇,这里有着天然的朴素气息,尚存一些原始的痕迹。我时常在山涧流连,着迷于大自然的魅力。以致于在不同的地域也能寻找到与其气质相通的自然景象。我的家乡少见异乡人,而我常年在外,身为异乡人似乎也忘记异乡人,时代的变迁,使人们互相迁移,此故乡成为了彼人的异乡,这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在此地有归属感。因此常驻成都,后来在此成家立业,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很多时候不是你选择了哪里,而是命运在推着你走。我有时候会觉得这是一种宿命,不是人能够掌控的,只是我的宿命论比较积极,是执着追求后,不执着于结果的态度。生活中有太多的变化,可能我们在这种变化中能够坚持自己的事情,找到一条更适合的路,这才是重要的。在这种变化中不要迷失自己,找到自己的方式。正如有机会再次选择是否离开尖山,我想情况是一样的。
离开了举目都是熟人的小镇,沿途的经历极为深刻,那个在船上度过的清晨,空气湿漉漉的,层层薄雾弥漫的天空就像融入了江水似的,连天水相接的那一线分界都没有了,伸出的手掌隐没在了水汽里,轮船逆流而上,渐渐的整个身子也隐没其中,这些画面记得格外清晰。我的首次外出让我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超出我的经验之外。摄影对我来说是一种说话的方式,自小话语不多,特别是在人多的时候,图像让我毫无保留地释放,还可以在图像中设置秘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