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生
邻居家一个孩子叫小牛儿,瞅见他,我就想起我小的时候,后脑勺留一根小辫儿,穿着屁帘,前身挂一个围嘴儿,戴个地主帽儿。在神路街抽汉奸,那会儿大人们跟我逗,管我叫地主,叫小大人儿。
我不理他们那一套,抽我的汉奸。
这个小牛儿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我喜欢他,他管我叫大舅。他姥姥姥爷都是山东人,厚道,为人善良,见到谁有困难就伸手帮忙。我常去他家串门,这孩子跟我也熟了,我去哪儿,就带他去。他姥姥姥爷也放心,我可比他姥姥姥爷还上心,一会儿都不会走神。跟我出来,把人家孩子给磕了碰了的,那可没法交待,绝对不可能的。
2000年,日坛公园立了一个跤场,是雅宝路大爷王连兴被哥儿几个撺掇弄起来的。我喜欢撂跤,就带小牛儿去,他姥爷不放心跟著,后来他姥爷也喜欢上了。
我没事儿在胡同里教小牛儿练功夫,四步跳蹦子、走下四步踢,跳几步黄瓜架。小牛儿这孩子聪明,一学就会,而且动作非常好看,谁看都说好。
我也高兴,这是京跤小跤痞子,北京练儿。星期六、星期天我就带上他去日坛公园跤场,人家还没开场撂呢,我就让他在跤场上练一套。嘿!他练完了,全场鼓掌,北京小跤痞子,真像。
我对家教深有体会,母亲常说:“这孩子跟什么人,学什么,不管着点儿,就不学好。”
我喜欢撂跤不是也跟家大人学的,父亲不喜欢,不会撂,我怎么会的?我小时候跟神路街的这帮孩子还不一样,就爱跟那些老头凑一块。大冬天的晌午那帮胡同里的老头儿在房底下晒老阳,我也凑在他们一堆儿,听他们讲故事,嘿!可有意思了,我爱听。
聊天桥宝三、沈三、宋二勇那帮撂跤的,要不,聊醉鬼张三,讲神话故事。有一老头儿姓何,比我父亲大一辈,讲究,手里提了着一根拐棍,闻着鼻烟,说话很和气,有种说不出来的与众不同。他往房山底下一坐,围一帮老头儿听他聊,我也坐在他身边听。他一开聊先闻一下鼻烟,然后说:“过去那些修道的高人,都有本事,说话都不一般。那传说皇帝修成了,飞龙来接,搭上龙身就走了。大臣有德行好,也跟着走了。好!说到了天上好极了,什么都有,要什么有什么。”
有的老头儿就乐,不敢得罪何老头儿,不信就乐。何老头儿闻了下鼻烟扭头问:“乐什么呀?人不知道的东西多了。那燕子李三高来高去,咱们有人看见,穿着鞋过护城河,踩着荷叶一滴水不沾,怎么啦?不信……那释迦牟尼是个印度的王子,出家了,修成得道了,传法度人,这是真的,确有其人。我这个人不胡说、瞎说,那是人吗?还告诉你,我脑子里的玩意儿多了,但我是一个俗人,不俗早出家了,要不,修道走了。”
“何先生,你甭生气,他不是没说什么?”
“我不生气,跟谁生气?”
“这世界无奇不有,新鲜事儿多了。”
“咱们是瞎聊天,知书达理的人多了,人家也不往咱这堆里凑啊!还是聊聊你的鸟吧!”
何老头儿一聊起鸟儿来,嘿!您听吧!什么红子、百灵、黄鸟、画眉怎么养,怎么遛;叫口,什么口好;什么百灵13口,最好的一口小公鸡打鸣,嘿!听吧!聊起蛐蛐,更是他的强项,玩蛐蛐论桌,一桌二十四罐。什么金顶翅、银顶翅、绣花针、大麻头,哈!真是玩儿主,不信不行。
何老头儿吸引我,我爱听他聊天说故事。这老头儿还爱下棋,一开始他教我,后来我下棋长了,越下越好。
“小子,瞧了没有,当头炮,把马跳;霸王车,金钩钓鱼。”何老头儿就是喜欢一招一式的教,我都学会了,他赢我越来越费劲儿,就更愿意跟我玩。他要是没事儿了,站胡同里喊我,我就出来跟他玩。后来母亲不乐意了,作业都不做了,陪着他下象棋。我玩回来,老太太就给我一顿笤帚疙瘩。
何老头儿知道,不高兴了,对我妈骂骂咧咧,甩片儿汤话。爸爸知道不说人家,他不会怪别人。他的想法是,把我的孩子管好了,比什么都强。他打我,给我打急了,我就再也不理何老头儿了。
何老头儿跟我一块玩惯了,不玩痒痒,他就蔫蔫的找我。我对他说:“你会骂人,骂我妈,如果让我听见,我咬你,你甭想让我再跟你玩……”我的脸一沉,瞪他一眼,不理他了。
何老头儿喜欢我,他瞅我真不理他了,受不了,他找我妈陪不是,认错。爸爸下班回家,听妈妈学舌逗得直乐。我在一边挺高兴,那我就冰释前嫌,跟他重归于好。后来这老头儿对我可好了。他对别人说:“生,这孩子我喜欢。”
聊小牛儿想起我小时候这么一个故事。人的成长,他所接触的人都会对他有影响,甚至会影响他的一生。我这个人在小牛儿心里一定有印象,教他撂跤这些动作,他不会忘,记在心里。我带他玩,与人接触,说话做事,他都会感受到了。
我这一生接触过多少人啊!每个人物都留在我心里,都是故事,所以在我的成长当中,他们都会影响到我。人就是一个容器,装进去什么,就是什么。装恶,就是恶。装善,就是善。
(编辑·韩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