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晓琪
堂堂大企业,颇费周章地寻一位做大锅饭的高手,只为求一份烧鸡蛋汤的攻略……
高原食品有限公司是一家有军工背景的大企业,最近公司发布了一条奇怪的招聘信息:高薪求聘一位能做鸡蛋汤的大厨。
这可真是小题大做了,蛋汤谁不会?水一开倒入蛋液,撒把葱花,点上香油,完工!这几天,从家庭煮妇到高级大厨,应聘者多如过江之鲫,却都铩羽而归。因为人家有要求:一口行军大锅内,只准打两个鸡蛋,做成的蛋汤必须色香味俱佳,要董事长亲口尝过,点头才行。
这不糊弄人嘛?可这条招聘信息还真是公司董事长杨同赞提出的。要说杨同赞这些年就好喝口鸡蛋汤,这是他当兵时养成的嗜好。
那年,杨同赞应征到高原边陲,那里自然条件恶劣,往往大雪一封山,供应就变得极为紧张,但最可怕的还是高原反应。像他这样的棒小伙一到山上,也会因为高海拔缺氧,一口饭没咽下,就觉得头昏恶心。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可不行,所以连队食堂贴着条标语:吃一碗及格,吃两碗良好,吃三碗优胜。鼓励新兵们吃饭,克服高反难关。
这天,杨同赞训练得猛了些,高反又犯了:太阳穴“嘣嘣”乱跳,头痛得像炸了似的。他正躺床上吸氧,炊事班的老班长王铁胜来了。
老班长开门见山:“想吃啥?”杨同赞一听,撇了嘴:部队的病号饭千篇一律,无非煮面条,加俩荷包蛋。炊事班仓库有鸡蛋,但储存条件不好,有的都变味了,做成荷包蛋也味同嚼蜡。
面对老班长关切的眼神,杨同赞还是说了:“想喝口新鲜的鸡蛋汤,最好清淡点,不然恶心喝不下。”说完他又后悔了:最近连里后勤供应又续不上了,连饮用水都限供了。早上每人发一个搪瓷缸的水,战友们挤点牙膏在嘴里,含口水漱漱就当刷了牙,然后一仰脖全咽了,舍不得吐啊!这种情形下,自己要鲜蛋汤,是给老班长出难题呢。
可在开饭时,杨同赞真喝到了鲜蛋汤。不仅他,全连都喝了。那汤浓淡相宜,正合他的胃口。当然,他不能要求更多了:为了这锅汤,老班长和许多老兵将配给的饮用水都贡献了出来。
打那以后,隔三岔五,战友们就能喝到鲜蛋汤,感激之余,还给它起了名叫“老班长鸡蛋汤”。
转眼到退伍季,老班长该复员了。临别那天天不亮,杨同赞就悄悄起床到了炊事班。他想帮老班长再打扫一次卫生,再尽战友之情。
杨同赞刚拉亮灯,只见一只老鼠仰躺在地上,怀抱一个鸡蛋,另一只老鼠咬着它的尾巴,正将它往外拖。杨同赞惊叫:“老鼠!”说着,他摸过把铁战锹,拍死了它们。
这一闹,老班长王铁胜也起来了,见状大怒:“混蛋,你干的好事!”杨同赞一愣,竟不知所措。这时,很多战友也闻讯前来劝解,老班长被战友们簇拥着四处告别,直到上了送行车,也没能再和杨同赞说上一句话。
不久,杨同赞考上军校,离开了连队。再后来,原部队裁撤,他跟老班长最后联系的纽带也断了。
时过境迁,转眼多年过去了,杨同赞早已转业办了公司,当了董事长,可忆及往事,他还觉得委屈:不就兩只老鼠嘛,犯得着发那么大的火吗?
虽百思不解,但杨同赞对王铁胜依然充满感激:是老班长帮他度过了艰难的新兵岁月。这份情,他永远忘不了。
招聘的事公布有一阵子了,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杨同赞不免发起愁来。这时,秘书来了:“董事长,有个老人借口应聘,赖在厨房好多天了,硬说时辰不到。”
呵,招聘还招来碰瓷的了!杨同赞苦笑:“叫什么名字?”
“简历上叫刘正气,在花市开宠物店。”秘书说,“他还带了两只小白鼠,说是助手。”
“什么,老鼠?”杨同赞立时来了兴趣,“走,去看看!”
一行人刚到公司搞招聘的小厨房,厨房负责人迎了出来:“您来得巧,就刚刚,应聘人说时机已到,要求进入应试程序。”
杨同赞隔窗往厨房内偷瞧,见到了一个胖胖的背影,那人正在嘟囔:“这汤用的鸡蛋有讲究,眼下天热,再晚就走味了。”
杨同赞见状,冲负责人一点头:“开始吧,你再告诉他,我会第一时间品尝成品。”
负责人进去一说,那老头不置可否地“哼”了声,开始操作。他先在大碗里勾好芡,把俩鸡蛋磕进碗里,搅拌匀了,等大锅水开,把火关小,用勺逆时针搅动。然后他顺着筷子,一点点顺时针转圈向锅里倾完蛋液后,马上离火。
老头接着说:“如果加食用油,打出的蛋花是大片的,想散碎些,就多加水。记着,水不能大开大滚,倒蛋液时要慢、要稳。”
负责人也是内行,看着层层絮絮满锅的蛋花,分不出蛋黄蛋清,是一色的金黄,他有点不淡定了:“您这跟谁学的?”老头也不客气:“别以为你们有证的厨师就无所不能,大锅饭也是学问。当年我在部队做百多人的饭,又要管够又要省钱,天长日久,有些道道全凭自个儿琢磨出来的。”说着,他把汤盛进碗里调好味,浇入一勺热好的油。可能嫌碗里汤少,呆了会儿,他又加了小半勺。
趁着老头侧身的工夫,杨同赞看清了:“老班长!”
确实是王铁胜,虽已五十多岁了,但在部队养成的气质还在。
杨同赞走过去,拉着老班长的手自报家门,老班长这才反应过来:“好小子,我记得你,离队那天我还骂了你呢,哈哈!”
一提这茬,杨同赞又不知说什么好了:想想当年的事也怪自己,偏偏那时拍死老鼠,这不是明摆着说老班长内务卫生没搞好,厨房都混进了老鼠吗?也难怪人家生气。
老班长像是看出了杨同赞的心思:“唉,当时怨我没说清,其实那不是普通的老鼠。还记得那天你想喝鲜蛋汤吗?这事可把我难住了,因为咱库里鸡蛋都不新鲜呀!那会儿,我正犯愁,就听库里有响动……”老班长说,那时他小心翼翼走过去一瞧,是两只老鼠正偷鸡蛋。看它俩轻车熟路的样子,就知道不是第一次了,于是老班长悄悄跟着,见两只老鼠顺门缝钻出,他也轻手轻脚地出了门,直到在离营房不远的坡草中,发现了藏蛋地。那是块沙土,里面被老鼠有意掺杂了枯叶和杂草,保暖又保湿。endprint
“我当时想起老家山区的收获季,人们总为保存板栗发愁。不管冷藏阴晒,时间一长,板栗总会变质,不是生虫就是发霉。唯独从山鼠窝刨出的陈年板栗,和刚摘的一样,这说明老鼠对保存东西有诀窍。”老班长说,“想到这儿,我就从沙窝里刨出了俩蛋,嘿,真比库里新鲜得不是一星半点!”
打那以后,老班长就同鼠交上了朋友。要说那两只鼠,一只前爪有残疾,可能被黄鼠狼咬了。它们或许是为躲黄鼠狼,才冒险到军营安家。
“后来我找军医打听,这是种以草籽为生的沙鼠,不会传播疫病。”老班长笑着说,“想想它俩也不容易,我就容留了它们。”
杨同赞恍然大悟:“您当年是让它俩帮咱们储蛋啊!”
“还不止!每当沙鼠把沙窝下的蛋翻上来,我就知道这蛋该下锅了。”老班长若有所思,“这小老鼠聪明着呢,它们其实不爱吃鲜鸡蛋,就等着鸡蛋放到最合适的时候才吃。因为鸡蛋经适温放置后开始发酵,营养成分会比较容易吸收。”
“明白了!”杨同赞突然一拍大腿,“难怪我当年就好吃一口您做的鸡蛋汤!”
杨同赞说,他是后来才知道,自己对蛋黄是有点过敏的。其实每个人都可能存在对某种食物的过敏,平时可能看不出,但特定环境下,潜在的过敏现象就会冒出来。当年他在部队,想吃鸡蛋,但吃了又不舒服,就想着喝口蛋汤,而老班长的鸡蛋汤,蛋黄蛋白互融一体,吃到嘴里有蛋香味,又因为成分比例小,身体不会过敏不适。
杨同赞说:“我们公司有军需订单,生产的军用食品中,鸡蛋是重要原料之一,難免有致敏的风险。如用人工手段将蛋黄、蛋清分开,以针对不同战友的需求,成本又太大,也不易操作。所以,我想着将成分微量化,同时又要保证蛋白蛋黄含量均衡。”
老班长一扬眉:“就像我当年的那锅鸡蛋汤?”杨同赞笑着说:“对,我们为军需食品挑选鸡蛋的标准很严格,但总觉得还不到位,我不禁想到了您的鸡蛋汤,想找您讨要秘诀,好好研究呢!”
老班长乐了:“我哪有什么秘诀?说起来咱们这是以鼠为师!”杨同赞听了,连连点头,他看到灶台上的汤碗,顺手端起来轻呷了一口,忍不住赞道:“对,就是这个味道!”可他刚喝了第二口,却“哎哟”一声,被烫了嘴。
老班长这才想起什么:“哎哟,怨我!”刚才他把滚烫的汤舀进碗里,立马泼上热油,封住热气,然后又把小半勺放凉的汤浇在上面。这样,上面一口是温的,下面可全是烫的。
本来老班长退伍后,宠物店开得好好的,没兴趣应聘,可这次招聘动静特别大,他听说后,以为是奸商糊弄人的把戏,就报了个假名来应聘了,想趁机教训一下奸商。
老班长笑着拍拍杨同赞的肩,说:“同赞,你好样的,离开部队了,心还想着部队呢!”
杨同赞看着老班长,认真地说:“是您教我的,说军营有句名言,叫‘正规军人打后勤,我现在虽然离开部队了,但只要还能为军营做点啥,哪怕是打打后勤的事,我也必须干好啊!”
(发稿编辑:丁娴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