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断天鹅影不留——析《动物狂欢节》之“天鹅”所感

一、好奇

《天鹅》取自圣-桑《动物狂欢节》中的第十三首，是我们熟悉的大提琴经典作品，百余年来，久演不衰。笔者对此曲的首次接触是在中国音乐学院的音乐释义课上。老师在谈及音乐形象的同一性与多解性的时，列举了《动物狂欢节》中的一个实例：圣-桑将柏辽兹的戏剧传奇《浮士德的沉沦》中表现仙女轻歌曼舞的音乐形象硬生生的按在了笨拙的大象身上。使原本轻快、活泼的圆舞曲产生笨重、滑稽的效果，从而形成鲜明对比，意在给法国音乐大师柏辽兹“开个玩笑”。

朱爱国在《圣-桑》传记中提到《动物狂欢节》“作者采取幽默逗趣的手法将当时某些作曲家以及自己的一些作品素材为原型，进行有趣的夸张与变形，使它们变成了一些动物的形象。”1的确，在《动物狂欢节》中的其他作品，例如《母鸡与公鸡》引用法国作曲家拉莫的一首钢琴曲音型表现母鸡的形象；而《龟》是改编自奥芬巴赫的《地狱里的奥菲欧》中一段活泼的小提琴快板旋律，用来描绘乌龟缓慢的爬行；作品《钢琴家》则引用车尔尼的《简易练习曲》，讽刺那些钢琴初学者就像动物一样，不动脑筋，就知道机械的练习；还有《化石》，除了讽刺罗西尼的歌剧之外，还把自己的《死之舞》作为挖苦的对象，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以导致整部作品不许在作者生前公演，而唯独一首除外，即《天鹅》。

好奇心使然，笔者对此曲产生浓厚的兴趣。圣-桑为什么创作这部作品旨在讽刺他人？这样做会不会有点“损”？另外，为什么偏偏一曲《天鹅》可以“幸存”？带着对这些问题的思考，笔者认真的欣赏完整部《动物狂欢节》，而正是那首“可以公演”的作品更深深的“抓住”了我的心，太美了，天鹅太美了，与此同时笔者又产生一些不解：圣-桑的《天鹅》为什么略带忧伤，是一只忧郁的天鹅？另外，像天鹅这种体态轻盈，高贵华丽的形象为什么要用大提琴来演绎？为什么不用清脆明亮的小提琴或是抒情如歌的双簧管？种种问题，激起了笔者一种想要“理解”的欲望。

二、理解

圣-桑这样形容自己，作曲就像“苹果树上结苹果一样”，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技能。他自幼展现出足以震惊世人的音乐才华，三岁学钢琴，四岁作曲，这种成就实不亚于神童莫扎特。圣-桑十分重视音乐创作中的作曲技法，“他认为音乐就是将悦耳的声音组合在一起，因而他追求的是纯正的风格及完整的形式，一位艺术家若不能充分掌握优雅的线条、和声的色彩、和弦的变换，就不算懂得音乐艺术。”2下文笔者将对《天鹅》进行音乐本体分析，试从认知真理层面“理解”这首作品。

曲式上，这首作品是单主题发展的再现单三，将整首乐曲分为三个部分。

旋律主题是优美的行板，旋律自上而下，再由下而上，就像天鹅摆动的双翼。

调式与和声方面，该曲为G大调、6/4拍，引子1小节，钢琴清晰而简洁的演奏分解式主和弦。a部第一句仍然建立在G大调上，并形成了Ⅰ-Ⅱ-Ⅴ-Ⅰ的功能进行。第二句转入b小调，和声上Ⅰ级与Ⅶ级交错出现，乐句最后回归G大调。b部是乐曲的展开，和声上使用了重属导和弦，至第12小节转入F大调，出现重属和弦：

b段在第15小节回归G大调，第17小节结束在属七和弦，以等待再现，在此，值得一提的是17小节中第一拍这个和弦：

和弦音为re、还原fa、la、do，是一个降3音的属七，与后面的属七形成对比。

第三部分aˊ再次回归G大调，和声依然是Ⅰ-Ⅱ-Ⅴ-Ⅰ为主，在第21小节后三拍形成了一个Ⅱ级的属七和弦离调。乐曲在第25小节出现了k46、属七到主的完满终止，直至全曲结束，都是主功能。

三、感悟

通过音乐本体的“理解”过程，笔者有了认知真理层面的了解，而这并不能满足笔者的好奇心，因此开始翻阅有关圣-桑传记或专题研究的文献，试图走近他的内心，从情感价值层面获取想要的答案。

纵览圣-桑一生，他首先是个技法高深的作曲家，从小就显露出过人的音乐天赋，是可以媲美莫扎特的天才神童。其次，圣-桑是浪漫主义时期的作曲家，运用优美的旋律释放情感和想象力，比如说这首《天鹅》，“作曲家在主题旋律中使用了‘动感’型旋律，即作曲家的浪漫派作曲手法。”3另外，他又是法国传统音乐的象征，在他的创作理念中，重新诠释古典主义是他从未忘却的使命，他的古典主义音乐特性，影响了“法国六人团”尤其是普朗克和米约作品中的明晰易懂及精确性。第三，圣-桑还是一个才艺双全，学识渊博的人。他热衷剧本、诗歌等文学；天文、物理等自然科学，及历史、哲学等。同时他还是个旅行家，因此他的所见所识，必有独到一面，正所谓“独到”，就不同于普遍的、大众的，故而经常与其他作曲家创作理念和思维方式上有碰撞。如，圣-桑在角逐罗马大奖的竞赛中名落孙山，而柏辽兹就是持反对意见的评审之一。再如，他曾与瓦格纳是亲密无间的好友，然，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他因讨厌德国人而讨厌瓦格纳，二人甚至到了言语互击的地步。另，社论中也有对他的轰击，“圣-桑的作品长久以来都被苛刻的乐评家批评为：处处都是技巧，却不见乐念，徒具形式，虽说高雅，却流于肤浅。”4第四，圣-桑一生可谓坎坷波折，尚未出生，其父已故，中年丧子，两个可爱的儿子相继离他而去，情感又不顺与妻子离异。

再看此曲创作背景，许多人单纯的认为是1886年奥地利狂欢节，圣-桑在朋友的委托下创作了这部作品，其实这只是一个方面。早在1881年，近五十岁的圣-桑计划了一场世界旅行演出，但由于他与一些重要人物之间的纠葛，使演出计划除维也纳和布拉格之外，其他城市全部取消。此事对圣-桑打击不小。于是借奥地利狂欢节的契机，写下了这部《动物狂欢节》。该作品被看成是圣-桑以戏谑与讽刺他人的方式聊以自慰。然而，真正站在圣-桑的角度，从其人生经历出发，再次欣赏这首《天鹅》就会得到新的“感悟”。

笔者认为，圣-桑将这只“天鹅”塑造的如此高洁，与“动物世界（音乐界）”中笨拙的“大象”（柏辽兹）、行动迟缓的“龟”（奥芬巴赫）、呆板的“钢琴家”（车尔尼）、僵硬的“化石”（罗西尼）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也就是他为什么在《天鹅》这首作品中并不使用模仿和讽刺手段的主要原因，因为这里的“天鹅”就是他自己，他是一只孤傲的天鹅，也是一只孤独的天鹅，虽然高洁庄重，却难以掩埋内心的忧郁。那么有人会问，作品《化石》也讽刺了他自己，然而笔者认为，这恰是圣-桑欲擒故纵，欲盖弥彰，故意掩盖内心的真实所想。因此，为了表现一只“忧郁”的天鹅，大提琴那种如泣如诉的音色，可谓上佳的选择。笔者每每欣赏，都会联想到一副画面：

乐曲优美的行板、圆舞曲式的节奏，引子用钢琴演奏G大调分解和弦诉说了一个幽静的月色下，湖面上波光粼粼、碧波荡漾。此背景下，大提琴在中音区奏出优美的天鹅主题，看到蓝色的月光中，一只雪白的天鹅正垂颈凝望着水中的月亮，眼中却带着抹不掉的忧伤。随着旋律不断上行到一个制高点，是天鹅轻轻的拍打水面，让原本寂静的湖面泛起涟漪。乐曲的第二个部分继续描写了天鹅的高贵、她的羽毛纤尘不染，但是，苦闷的情绪时而涌上心头，她不得安宁，有时像一个仙子在无际的天空中飞旋，有时像一艘白帆在幽静的在湖面上浮游。乐曲的第三部分，是天鹅主题的再现，她此时正低头沉思，身影在湖中载沉载浮。第一句的结尾，一个渐强的符号，是天鹅内心的忧郁难以抑制，即将迸发。此时，根据乐曲结尾，笔者浮想出两种剧情，一个是，天鹅振翅高飞，为了摆脱痛苦与悲伤，她头也不回的飞向远方。另一个是，痛苦把她折磨的疲惫不堪，她累了，她的生命之火正在慢慢燃尽，就像芭蕾舞《天鹅之死》那样，消失在幽静的湖面上。然而，无论是哪种结局，都是眼睁睁望着她离去，都是目断天鹅影不留。

四、结语

这是一首可以令笔者产生好奇、引发兴趣并产生联想的乐曲。“不要因其只是一篇小品而低估它，此曲是列于神品而无愧的标题乐杰作！”5优美而深沉的旋律使它成为百余年来经久不衰的经典曲目。本文是笔者的一篇散文随笔，直抒胸臆的叙述此曲的欣赏过程。故而笔者将三个节段注以“好奇”、“理解”和“感悟”。“好奇”的是这首乐曲的创作背景，和有别于《动物狂欢节》中的其他作品的创作理念、思维，还有圣-桑是如何用音乐语言来描绘出这么一副美不胜收的画面。带着疑问，笔者从音乐本体的角度“理解”此曲。对其调性、主题、和声、曲式等方面展开分析，虽有一定认识，但却不能满足好奇之心，由此，笔者翻阅文献，查找资料，从作品的创作背景入手，从圣-桑的内心出发，试图寻找答案。进而得到了笔者对这首乐曲的“感悟”。原来圣-桑历经坎坷、怀才不遇，又尝尽人间疾苦，借助“动物”宣泄内心的不满，他把自己比作高贵、纯洁的天鹅，用优美、深沉、略带忧伤的音乐语言来诉说。而其他“动物”便是其他“作曲家”，用的是夸张和变形的手段来模仿。因此，《动物狂欢节》常被人看做是圣-桑的“恶作剧”。其实不然，这恰恰是圣-桑对自己饱经世态炎凉的无限叹息。并不是谐谑的、逗趣的，而是苦闷的、孤独的……

注释：

1.朱爱国.《圣-桑》.东方出版社，1998年11月，第137页.

2.许钟荣.《浪漫派的巨星》.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1月，第94页.

3.丁相杰.《圣·桑<天鹅>旋律中的浪漫主义色彩》.载于《山东艺术学院学报》，2011年第三期.

4.李达.《试从<天鹅>走近圣桑》.载于《大舞台》，2010.7.

5.张浩.《圣·桑<天鹅>析评》.载于《民族音乐》，2010.11.

[1]朱爱国.《圣-桑》.东方出版社，1998年11月.

[2]许钟荣.《浪漫派的巨星》.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1月.

[3]李达.《试从<天鹅>走近圣桑》.载于《大舞台》，2010.7.

[4]张浩.《圣·桑<天鹅>析评》.载于《民族音乐》，2010.11.

[5]丁相杰.《圣·桑<天鹅>旋律中的浪漫主义色彩》.载于《山东艺术学院学报》，2011年第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