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一凡
(厦门大学嘉庚学院 福建漳州 363105 )
我国城市化的高速发展,使城市历史地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历史文化的缺失日益加剧。历史地段是城市历史文化重要的物质载体,见证了城市的变迁,记录了社会演化的轨迹,其更新再利用的走向映射出城市的文化追求和选择,成为国家和地区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撑点。因此,如何使历史地段在更新中激发城市活力、处理好新与旧的关系,已成为值得深入探讨的重要问题。
本文拟通过剖析国外历史地段更新的典型案例,解读其历史地段中处理新旧城市肌理的设计策略和方法,对城市历史地段更新建设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历史地段的概念最早出现在《内罗毕建议》。1976年11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第十九届会议通过了《内罗毕建议》(即《关于历史地区的保护及其当代作用的建议》)。在《威尼斯宪章》的认识基础上提出了若干对于历史地区如何保护的观点和方法,并将“历史古迹”的概念作了进一步扩展,提出了城市的“历史地段”的概念:“历史地段是指在城市或乡村居住环境中人们居住区的建筑物及建筑群体,从考古、历史、美术、建筑或者社会文化的观点看,被认为统一而具有价值的东西”,并强调“历史地段及其环境应被视为不可替代的世界遗产的组成部分,应从整体上视为一个互相联系的统一体”[1]。
之后,1987年10月通过的《华盛顿宪章》中对历史地段的定义受到普遍认可,延用至今:“历史地段系城市中具有历史意义的、包括城市的古老中心区或其它保存着历史风貌的地区。它们不仅可以作为历史的见证,而且体现城市传统文化的价值。”历史地段作为具有历史文脉和场所意义的城市地段,不仅包括有形的建筑物和构筑物,还包括无形的文化内涵,比如人们生活在此地段中形成的价值观念、生活方式、组织结构、风俗人情等。该定义强调历史地段的内涵和品质,对人们的精神需求提出了更多要求[2]。
城市是由街道、建筑物组成的地段和公共绿地等组织规则或者不规则的几何形态。由这些几何形态组成的不同密度、不同形式化及不同材料的建筑形成的质地所产生的城市视觉特征为城市肌理。城市(镇)的肌理决定了商业区、居住区等区域的纹理、密度和质地。一个区域的肌理一旦形成,由它决定的物质价值、经济价值以及文化价值就很难改变[2]。
错综复杂的道路网与聚居体在城市地面形成的织理组织,反映了城市地面空间的状态与城市新旧更替和发展开拓的过程。在城市建设中,肌理作为连结历史与未来的纽带,用以凸显城市的特色形象。新旧城市肌理,在碰撞中融合,在时空中交织,在变化中动态发展,塑造出城市的文化与记忆。
城市肌理是城市组织形态的体现,其形成是城市历史发展的结果。城市肌理反映在密度上,可以理解为城市的图底关系。城市肌理反映在空间尺度上,可以理解为各种要素组成的城市空间结构[3]。
图底关系(Figure-ground)分析理论谈及城市空间结构时,认为城市的肌理由建筑实体限定而成。肌理对整个城市环境来说非常重要,大量同一的肌理作为城市的背景而存在,具有相近的底色、重复的形式元素特征,起到了粘接城市中标志物、街道与广场的作用,是不可或缺的中间地带。
综合既有相关理论研究,历史地段更新的设计分析可以从城市肌理入手,研究城市形态和建筑组群的关系,包括建筑总图与城市形态的图底关系,街道空间肌理等。经过岁月的积淀,一些城市肌理能完整地保留下来,体现了城市的人文、历史以及人们对城市空间的认同。对历史地段中的城市肌理进行研究,有助于更加透彻地理解历史地段更新中新与旧的时空交织与城市的空间结构的演变发展。
基于城市肌理的策略与方法按照新旧肌理结合方式的不同,主要可归纳为延续、生长、重塑3种。
以肌理延续作为实现历史地段更新设计的前提是:历史地段中的原有肌理本身是有序、规则而完整的,新介入要素与原有地段是一种部分与整体的关系,部分相对于整体来说是一个很小的量。
设计方式可总结归纳为:新肌理是原有肌理的延续,对原有地段的空间结构、尺度、街道或建筑界面等进行适当的修复。新介入要素既从属于环境中的尺度,又要有所突破,背离一定的规则,展现出自由丰富的表情,容纳新的功能,呈现新的形态,使新旧要素之间产生差异,发生对话。最终的结果是新旧相互作用,形成意外协调的效果,成为“对立统一”的整体。
以肌理延续实现历史地段空间形态更新设计的典型案例有建筑师伦佐·皮亚诺与理查德·罗杰斯合作设计的巴黎蓬皮杜文化艺术中心。蓬皮杜文化艺术中心地处巴黎历史文化中心区,位于巴黎拉丁区北侧、塞纳河右岸的博堡大街,街区秩序分明,在百年的历史积淀中,仍保持着原有街道肌理的尺度和格局,如图1~图2所示。
该建筑单独看,尺度较大却没有破坏道路系统和街区的肌理,建筑只占基地的一半,另一半为城市广场。广场尺度与周边街道尺度相呼应,广场作为建筑界面的延续,具有文化展示和表演的功能,如图3~图4所示。尽管人们因其姿态前卫、结构大胆对该建筑形式做出过不同的评价,但是建筑对原有地段的肌理却采取了极其尊重的态度。建筑体型方整,力求建得低矮,其高宽尺度与地段上的原有建筑相协调,英国建筑师、理论家查尔斯·詹克斯赞扬其立面开间划分有“古典兼巴洛克的韵律”。建筑创造性地突破了自身形态,同时,在肌理的健康延续中取得了与环境的统一。
图1 巴黎历史街区图底关系,红色为蓬皮杜文化艺术中心
图2 主要街道、广场关系分析,橙色为旧广场,黄色为新广场
图3 广场尺度适宜,作为建筑界面的延续
图4 街区、道路的尺度对比
典型的案例还有诺曼·福斯特在古城尼姆设计的尼姆艺术广场(Carre d'Art, Nimes)。尼姆是法国的文化名城,作为一个区域性的行政中心城市,该地区历史色彩浓厚,以罗马古建筑群、斗牛活动和纺织工业而闻名。
从城市肌理图上可以看出,该地区早期的路网平面完整有序、清晰可辨,如图5所示。从鸟瞰图上可以看出,其尼姆艺术广场的设计条件十分特殊,广场上的新建筑加里艺术中心,其用地正对着一座受到严格保护的文化遗址——建于公元3世纪的古罗马梅森卡里神庙(Maison Carree)。神庙旁边原有一座19世纪的剧院,后毁于1950年的一场大火,只遗留下新古典主义入口的立面,加里艺术中心的选址就在这座剧院的旧址之上[4]。而尼姆艺术广场的用地长期被车行道路及停车场包围,割裂了与周围城市空间的关系,神庙也孤立于交通岛上,如图6所示。
图5 新尼姆艺术广场图底关系,红色为新艺术中心
图6 原广场中的梅森卡里神庙以及剧院灾后遗留下的立面
诺曼·福斯特的方案重新焕发了中心广场的活力,城市交通被重新组织:以步行空间代替停车场;新的尼姆艺术广场出现,加强了古老神庙与新艺术中心之间城市公共空间的整体性。诚如该方案所体现的,建筑师在设计中极为尊重当地的传统文化,延续了肌理特征,填补了长期存在于这个城市肌理中的一处空白,如图7所示。同时,协调了尼姆艺术广场上的加里艺术中心与周围建筑在高度和空间上的关系,体量上显得谦虚,将9层高的建筑将近一半埋在地下。新艺术中心的建筑形象开放、透明、轻盈,与古老神庙的坚厚、凝重形成对比,体现出对场地理性的尊重,如图8所示。
图7 新尼姆艺术广场鸟瞰,新建筑与场地的契合
图8 尼姆艺术广场上梅森卡里神庙与新艺术中心的并置对话
以肌理生长作为历史地段更新的认识基础是:城市形态具有连续、动态发展的特点,是由若干的城市设计与建设活动在时间维度中叠合拼接而构成的[5]。在时空的交织中,城市动态变化,新旧演替交融。一方面,现代城市的空间形态是对传统城市的继承和发展;另一方面,在时空的变化中,现代城市也成为未来城市形态发展的基础。因此,城市生长发展需要维护其整体性,城市历史地段更新中,新旧空间的生长正是其中不容忽视的一环。
生长是自然的体现,既是一种状态,也是一个过程。在历史地段更新中,新建筑既要与现代生活相协调,又要与旧的建筑相适应,与传统城市肌理融合,使得新旧建筑适宜性的转化、过渡。在伦敦查令十字火车站历史地段更新设计中,英国建筑师特里·法雷尔通过植入堤岸大厦,使历史地段新旧肌理叠合,并向上生长,开辟出了无序地段中空间枢纽新链接,如图9所示。
查令十字火车站位于伦敦西敏市,自18世纪中叶起,随着伦敦的发展扩张,查令十字就被认为是伦敦的中心,位于河岸街、白厅和科克斯勃街3条道路的交汇处,特拉法加广场正南。历史上曾经历过数次重建和更新。法雷尔的更新设计,一方面,在城市空间结构上整合了功能,进行步行空间和交通空间的环境改造,使特拉法加广场、河岸街、亨格福德桥通过此交通枢纽联系起来,延续了街道格局,恢复了街道界面的延续性,使泰晤士河岸的临河景观完善起来,如图10所示。另一方面,设计在结构技术上具有革新的意义。堤岸大厦是以办公为主的大型综合体,应如何与查令十字火车站结合,设计师采用了新旧空间上下并置的链接方式,如图11所示。为保证火车站的运转与上空建筑施工互不影响,整个架空结构置于18根从火车站站台升起的柱子上,支撑着悬挂办公楼的拱形钢架,将建筑空间与铁路所引起的振动隔离开来。设计以新技术使火车站向上生长,解决了新旧空间上下并置所存在的矛盾:架空的新建筑最终形成恢宏的、机械的建筑形象,成为泰晤士河畔形象鲜明的新地标。
图9 查令十字街区肌理关系图注:红色为更新部分,黄色为主要街道,橙色为开放空间,绿色为沿河界面。
图10 沿河鸟瞰堤岸大厦建成后沿河界面的连续
图11 堤岸大厦鸟瞰,新建部分(黄色部分)与原有火车站(红色部分)上下并置
肌理重塑的方式不同于肌理延续与肌理生长。在一些历史地段的更新中,在原有空间形态较为混乱、肌理破碎缺失的历史地段上,肌理重塑成为实现其场地复兴的方式。
所谓肌理重塑是指:新介入要素通过系统重新建构,使新旧要素之间形成多层次、多层面的复合,同时在内、外力共同作用下产生新的连续性,建立起一个完整而有序的新肌理。介入要素与原有肌理共生互含、相济共存,完全结合在一起,形成另一种全新的肌理,是对建筑环境、城市空间的一种改造、调整,反映了当代城市复杂化的空间形式和肌理传承。在历史地段整体结构层面上,肌理重塑本身构成了一个复杂的、“对立统一”的系统:新旧肌理展现出“对立”的、全然不同的面貌,但是其内在逻辑却表现出对原有肌理的记忆,渗透于历史地段的文脉之中,在这一深层的结构中取得“统一”。
彼得·戴维森及其实验建筑工作室(Lab Architecture Studio)设计的澳大利亚墨尔本联邦广场(Federation Square),在表现自身活力与丰富性的同时,与周边肌理和谐统一,如图12所示。建筑师在总体结构上对该历史地段进行重塑,将“U”形契入规则格网状的原有城市地段,强调了结构系统,并与该地段内在肌理协调统一[6]。广场空间与滨水面域结合,整体而开放。同时,借用传统围合空间,建构广场的各建筑元素的连续,重塑了城市肌理,实现了内在的整体性,如图13所示。
图12 联邦广场所在的思安斯敦街城市肌理关系
图13 墨尔本联邦广场鸟瞰
肌理重塑所实现的历史地段更新空间形态的统一,不是建筑风格上的和谐统一,而是与城市历史发展所形成的环境认同,是更高、更深层次的统一。建筑作为其中的重要元素,尽管在形式上表现出活跃的因素,产生出新旧的对立感,但整体空间被创造出来时,仍然能体验到环境产生的整一性。
我国历史地段更新已经逐渐走向成熟,人们对于历史地段更新的态度更加科学与理性,如何继续深入探索可行的历史地段更新策略与方法,是一个迫切期待解决的课题。
综上可知,立足城市设计层面,以城市肌理作为切入点,对于历史地段更新具有积极的作用。新旧肌理结合的3种方式互补与协作:肌理延续,有助于在原有肌理规则、有序的地段中对尺度和界面进行修复;肌理生长,更多强调的是时间维度中叠合拼接,有助于强化城市空间形态连续、动态发展;肌理重塑,则能够整合混乱、破碎的肌理,以实现场地的复兴。3种结合方式,都有利于让新建筑融入历史地段的时空环境之中,使新与旧成为“对立统一”的整体。
本文对城市肌理的研究范围,仅限于国外城市历史地段的更新设计实践,对我国的历史地段更新设计实践尚未涉及,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探讨。
文中图片来源:
图4 来源于http://www.artspy.cn;
图6 来源于《Context:New Building in Historic Settings》;
图7、8 来源于《世界建筑》2006(09);
图9 作者根据google earth图像绘制;
图10 作者根据www.vog.com中的图片绘制;
图11 作者根据《国外著名建筑师作品集:特里·法雷尔》中的图片绘制;
图12 来源于《城市设计-墨尔本市思安斯敦街(Swanston Street)》;
图13 来源于http://www.cv.vic.gov.au/stories;
其余图片由作者自绘。
[1] 王建国.城市设计[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4:174
[2] 齐康.江南水乡一个点——乡镇规划的理论与实践[M].南京:江苏科学技术出社,1990:28.
[3] 杨俊宴,谭瑛,吴明伟.基于传统城市肌理的城市设计研究——南京南捕厅街区的实践与探索[J].城市规划,2009(12):87-92.
[4] 童明.城市肌理如何激发城市活力[J].城市规划学刊,2014(03):4-14.
[5] 郭湘闽.超越于形式之上的关注——诺曼·福斯特在历史文脉中创作的“城市情结”[J].世界建筑,2005(04):102-106.
[6] 赵之枫.城市边缘活力的再生——解读澳大利亚墨尔本联邦广场[J].新建筑,2008(05):86-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