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轩
每天早晨,小提琴家都会出现在三楼阳台上。他举起锃亮的提琴,一抖长弓,优美的乐曲便流淌出来。
突然,沉重单调的“嘭嘭”声从楼下传来,盖住了琴音——一个穿着蓝粗布衣裳的人头也不抬地在弹棉花。
小提琴家认识这个弹棉花的孩子,他叫黑豆儿,十四五岁,又瘦又矮,但比城里孩子结实。他是跟着大伯从温州农村来北京弹棉花的。
小提琴家听说了孩子的遭遇:父母双亡,好心的伯父收养了他,可伯母整天对他甩脸色。后来他听说伯父上北京城里弹棉花,抱住伯父的腿哀求着一定要跟来。
有一天,小提琴家路过小棚时,听见黑豆儿在跟伯父争执:“这床被套中间还是生的呢,你就网线了?这是一个盲人老奶奶的被套……”
“就是呀,一个盲人能看见什么?”大伯反驳道。
“那就更不应该了!她失明了,就够可怜的了!”孩子有点儿激动,声音发颤,“我来弹,给老奶奶弹一床软乎的被套。”
小提琴家扶着白杨树,思潮翻滚。他真想跑进去好好亲一亲这个心地纯洁的好孩子。
不久后,伯母生病,伯父暂时回家了,留着黑豆儿独自守着小棚子。就在这时,一场意外降临到了这个孩子的头上!
那天中午,不知是谁,把一个没捻灭的烟蒂扔在了黑豆儿住的小棚门口的棉絮上,眨眼工夫,小棚子就处在一片火海之中。从外面回来的黑豆儿看到这情景,愣了一下便一头扎进火海,发疯似的在浓烟和火光中抢抓着:“我要棉花!我要弓啊……”
最终大火被扑灭了,但一切都付之一炬,唯有黑豆儿抢救出来的弓,静静地靠墙放着。
大伙儿见黑豆儿可怜,纷纷伸出热情的手。那几户送来棉絮而未得到被套的人家,压根儿就不询问此事。那天,黑豆儿碰上了一位曾送来棉絮的老大娘,便掏出这几天挣来的钱要赔她,老大娘却说自己根本就没送过棉絮,说完还逃跑似的匆匆走了。
伯父回来后,两人又搭了一个新的棚子开始营业。小提琴家无意中发现一件事,加工费由原先的两元改成了一元五角。他问黑豆儿的伯父:“你们现在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怎么还降价?”
?伯父说:“豆儿总觉得欠了大伙那么多……”原来,黑豆儿是用一种让人觉察不出的方式偿还人们给予他的一切!
冬天匆匆过去,春天来到了,黑豆儿快要回浙江老家了,来年来不来还说不准。临走之前,小提琴家找到黑豆儿,说:“豆儿,你手中的那把弓,能拉出比我拉的更好听的曲子。”
黑豆儿疑惑不解。小提琴家含着泪一把將黑豆儿抱在怀里:“孩子,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这把珍贵的弓啊。”
潘光贤摘自《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