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承湘
摘要:纳兰容若和苏轼生活年代相隔久远,诗风也相差较远,而在悼亡词的历史上,东坡和纳兰可谓是一脉相承,二者都把悼亡作为词的一种严肃题材来看待,并在词中抒发人间至情挚爱,更是彰显了其强大的艺术功底,为后世开辟了一种新的审美意境,本文将从二人的悼亡词出发,探讨纳兰容若对苏轼的继承与发展,以期有所获。
关键词:苏轼;纳兰容若;悼亡词;继承与发展
苏轼的三首悼亡词一出,可谓空前,作为悼亡词的开创者,苏轼的三首悼亡词也在一定程度上基本为悼亡词的写法定型,尤其是树立了《江城子·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这样的丰碑,令后人难以望其项背,当然,对后世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继苏轼之后,仍有很多的词人不断地尝试悼亡词这个领域,如:宋代的贺铸、吴文英;清代的纳兰性德等,在本文,笔者将着重论述《江城子·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对清代纳兰性德的影响,感受继宋朝苏轼之后清朝的又一悼亡词高峰。
一、梦里落花愁亦愁:苏轼与纳兰在题材内容上的突破
(一)苏轼:妻美妻善,传统与现实交织
中国人以善为美,所以为了慰藉先人,绝大部分的祭文都是赞歌,为死者歌功颂德,这个习俗在现代生活中更是历久弥新,而正因为如此,中国的悼亡文学里,妻子都是千篇一律——相夫教子,侍奉舅姑,很难看见有个性的女子,也许这也是构成现代人说中国没有女权的原因之一吧。清代沈德潜先生言“越琐屑,越见真挚”,而东坡却一反这种常态,没有刻意去以大众的美(主要指女子之德)为美,而直截了当地写“小轩窗,正梳妆”表明妻子是一个爱美之人,从十六岁嫁作人妇到二十七岁去世,一直都是爱美的,而这种梳妆打扮俨然也是丈夫与妻子的闺房之乐。也许,王弗二十七岁去世也是一个恰当年纪,留给东坡的是女子的柔之美,东坡永远记住的是王弗的貌美如花,所以才会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的担心。这种对美的追求有别于中国古代对善的找寻,展现的是一种另辟蹊径的美,可见,这首词的别具一格。
其实,苏轼在这里的这种写法是继承了《诗经·伯兮》的审美:“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映衬的其实就是“女为悦己者容”的思想。
对发妻王弗,苏轼着重写了其美,而绍圣三年(1096年)正月,被流放惠州的东坡以一首《蝶恋花·同安君生日放鱼·取金光明经救鱼事》悼念续弦之妻王闰之:
泛泛东风初破五。江柳微黄,万万千千缕。佳气郁葱来绣户。当年江上生奇女。
一盏寿觞谁与举。三个明珠,膝上王文度,放尽穷鳞看圉圉。天公为下曼陀雨。
下片“三个明珠,膝上王文度”一句用东晋王坦之的典故欲在夸闰之对孩子的怜惜,尤其强调作为继母对三个孩子一视同仁的美德。如此极尽美德的女子当得“天公为下曼陀雨”的奖赏。可见苏轼虽在一方面突破了传统意义上的对女子的审美只看德行,但在另一方面还是重女子德行的。
(二)纳兰:标新立异的爱情观和生活态度
与苏轼一样,纳兰在悼亡词的写作题材上也有了超越时代的内容,其标新立异的爱情观和生活观超出了时代的束缚,在其诗词中形成了独到的风格。
纳兰一生中有据可查的有四位女子,即妻子卢氏、继室宫氏、侧氏颜氏及30岁所结识的江南汉族女子沈宛。但纳兰与发妻卢氏之间的爱情是精神和灵魂的结合,他只有在卢氏那里生命才得到了片刻的安宁和幸福,这位温柔而又善解人意的女子既是他的人生伴侣,也是在这世间唯一能够得到抚慰的知己。所以,他一而再地叙写自己对亡妻从不间歇的思念,这在一夫多妻的封建社会里,他的这种感情就显得更为真挚和转一了。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长如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
作者用纯真歌颂爱情,“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长如玦”,将亡妻投射成明月,宣称“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他希望爱情可以永生,为此他不惜牺牲一切来换取,然而这样却过于理想化,在现实中他的这种纯美理想便显得脆弱了。他的行为思想与他所处的时代就显得格格不入了,以至于最终未能得到理解。
(三)小结
可以说,东坡与纳兰都突破了传统意义上对妻子对爱情的要求,东坡则是从女子的审美角度看,女子的容貌也是爱情和婚姻中的组成,“妆罢低声问夫婿”也是一种闺房乐趣,敢于直接将这种儿女情趣写进词里,就是对所谓的正统文学的一种挑战;而纳兰则是在一夫多妻普遍流行的时候,高唱敢为爱情不教生死的专一与纯情,向时代的诟病发出怒吼,表达了对纯情的追求和对美好爱情的憧憬。二者在写作题材上,均把爱情婚姻以及悼亡作为一种严肃的题材对待,突破了一种格局的限制,可谓有突破性的成就。
二、梦里落花愁亦愁:写作手法上的继承与超越
(一)情景交融
在东坡的《江城子·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中选取了远在千里外的妻子孤坟、代表团圆意的月亮、长满了松树的山冈等景物,又有诗人对以往美好生活的回忆,这种对比使得感情更显真挚和深沉痛远。
再看纳兰性德的悼亡词《琵琶仙·中秋》:
碧海年年,试问取、冰轮为谁圆缺?吹到一片秋香,清辉了如雪。愁中看、好天良夜,知道尽成悲咽。只影而今,那堪重对,旧时明月。
花径里、戏捉迷藏,曾惹下萧萧井梧叶。记否轻纨小扇,又几番凉热。只落得,填膺百感,总茫茫、不关离别。一任紫玉无情,夜寒吹裂。
开篇四字“碧海年年”表明妻子去世多年,而我的思念却未减少,反而随着中秋月圆倍增思念,忆往昔“花径里、戏捉迷藏”的情趣,更增得如今“填膺百感,总茫茫、不关离别。一任紫玉无情,夜寒吹裂。”的无限感伤,回忆中的美好与现实的冰冷形成乐景与哀景的对比,更显哀痛。这一点与东坡笔下的“小轩窗,正梳妆”“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写法如出一辙。
(二)精于用典
典故是指诗文等所引用的古书中的故事或词句。东坡和纳兰性德都是用典的高手。苏轼的《蝶恋花·同安君生日放鱼·取金光明经救鱼事》中的“三个明珠,膝上王文度”用了王坦之的典故,表现了王閏之对三个小孩一视同仁的美德。
而纳兰性德的《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中也同样运用了典故,“沉思往事立残阳”一句化用了古人“暗思往事立残阳”一句,残阳本来就是伤感之物了,在这种景致下再去追思与亡妻生前的乐事,自然更增其悲。接下来一句“赌书消得泼茶香”更是化用了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故事,“赌书泼茶”形容夫妻之间相敬如宾,情趣纷繁的词,暗指卢氏生前与纳兰性德的琴瑟和鸣,鲜明的对比,更显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