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坑,是大馅饼
戴女士 39岁 媒体人
【诉说】15年前,我刚工作时,在一家生活类期刊当广告版编辑。那时是纸媒的辉煌时期,能在这本印制精美的杂志上登广告,是非常荣耀的,能大大提升产品的商业价值,所以客户爆棚。
一天,广告部主任让我撤下已经设计好的两个版面,换上一家制药厂新推出的产品。我一小编辑,领导说啥就办啥呗。三下五除二,不出一小时,药品版面设计好了,随即替代了原广告。期间,一位同事前来询问,我如实相告。他沒好气地说:“这叫什么事呀,合同都签了,钱也到账了,好嘛,领导一句话,说替换就替换,我咋跟人家交待呀!”
主任这么做肯定有麻烦,但我人微言轻,只能选择沉默。同事气哼哼地走了,不一会儿,走廊里传来他跟主任的争吵声。我竖着耳朵一听,明白了,两人为替换广告的事大吵。同事拿出规则、合同、已付款、诚信这些词进攻,主任明显防守,但守得理直气壮,显出权力的任性。
两人吵了足有半小时,突然没声了,后来才知是去了总编辑办公室。总编辑怎么裁夺的不得而知,两版药品广告还是如期刊发。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但风起于青萍之末,一场大风雨正在酝酿之中。
三个月后,杂志上刊登的药品广告被投诉。读者看后争相购买,服用后出现了程度不同的过敏反应。有个5岁男孩事大了,出现了呼吸衰竭,在重症监护室抢救了3天才转危为安。
出版局、杂志社主管单位、工商局、卫生局……凡跟此事件有关的管理部门都来了,总编办天天都是开会的人。领导们前脚走,药厂代表、经销商后脚又到,跟社领导们吵成一团。当然,这些情况都是听说的,我没资格到场。私下里,我跟几位同事说:“咱一个跑腿儿的,天大的事跟咱无关。”
两天后的下午,主任突然让我去总编办。一把手从没约见过我,今天这是唱哪儿出呢?我隐隐觉得跟广告事件有关,一溜烟地奔了过去。
我轻轻敲开总编办的房门。总编一见我,满脸堆笑,请我坐下,桌上已摆好飘着茉莉花香的茶。寒暄之后如我所料,他笑着说起广告事件。可说着说着画风变了,一脸严肃地说:“这次事件社里损失巨大,经济上的还好说,主要是无形的社会影响,失去了6个大客户,信誉大打折扣。上级主管部门要求严肃处理责任人。我可以承担领导责任,但你们主任需要保护。他为社里创收作出过大贡献,他若被追责、处罚,杂志社损失可就大了。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操作失误者,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能不能这么说,是自己忙中出错,把设计好但主任发现问题不准备刊发的药品广告,在付印前给排版了。”
说完他看看我,还请我喝口茶,继续说:“处罚责任人时,你会被扣掉当月的工资、奖金。不过你放心,扣多少风波平息后给你双倍补回。你不是一直想去经济部作跑线记者吗?处罚里有一条,是你不能在广告部工作了。正好借这机会,我让经济部主任聘你在他那儿上岗……”
听着听着我的心情多云转晴。不就是让我当这场事件的替罪羊吗?既然当了,又能得到那么多的补偿,尤其是可以到心怡的岗位当记者,这哪儿是坑呀,分明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我没有理由不同意。
在总编辑的亲自主持下,我成了受处罚最重的人,相关领导都负了点儿连带责任,事态很快平息下来。总编辑没失信,该补我的都补了,我也到经济部上岗。这个“背锅侠”当的是不是很值?是“吃亏是福”的另一种解读吧。
被误解又如何
刘女士 47岁 国企职工
【诉说】我曾在非洲工作过。2001年夏天,我回国休假,经过20多小时的飞行,到达了广州的白云机场。入境时,被安检人员带到一个房间。一位中年男子示意我坐下,然后让我挽起袖子。这时房间安静得可怕,只听到戴手套的声音。这个中年男人戴了一层又一层,又用口罩遮住了大部分脸。没有任何解释,血就从我的身体流向了一个玻璃试管。
我问“这是做什么”,他丢下一句“在外面等”就快速离开。我百思不解。过了好一会儿,一位工作人员拿着一张纸来了,递过来一看,我出了一身冷汗。天啊,这是“艾滋病检验报告单”,HIV一栏显示阴性。
8月的广州艳阳高照,鲜花盛开,我感受到的却是阵阵寒凉。全飞机有100多人,怎么只查我?因为我是单身?因为我是女性?还是因为我在非洲待了几年?可我在非洲是正当工作啊,怎么能这样羞辱人呢?瞬间,回家的喜悦被歧视和怀疑吹得无影无踪,满心都是屈辱和不甘。
这个意外经历我当然要跟亲友们讲,一来是情绪释放,二来也是个健康证明,挺好的事。在非洲工作这些年,我是万分小心的。牙疼得要命,宁可在床上打滚,死扛着也不去就医,就是因为当地公立医院HIV感染率高达25%。就这么着,我还总是疑心自己被感染,但没有勇气去做检测。现在好了,一次意外检测获得了权威报告,我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一天,我接到一家艾滋病患者救助机构的电话。原来,神通广大的志愿者知道了我的机场经历,又听说我在非洲工作多年,就特别想邀请我当该机构的防艾大使,为他们,不,是为那些艾滋病患者做些工作。
一听是公益活动,我不打奔儿地答应了。那天,我跟着这些志愿者来到设在传染病医院的艾滋病防治所,里面住着18位HIV感染者。我的任务是走近他们,跟他们握手、聊天、做活动。在非洲工作,对这个病是要做岗前学习的。所以,无论讲预防还是讲治疗,我都头头是道、入情入理。我不但跟他们握手,还跟他们一起吃饭。我发现他们看我的眼神特别有内容,那是绝望里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后来我才知道,事前,工作人员介绍我时,说我在非洲工作期间染上艾滋病。但我乐观豁达,对这个病有科学认知和态度,积极规范地治疗,现在病情已被控制,整个人活得非常健康。
我被惊掉了下巴!好嘛,我在非洲工作的经历,竟然让我成为一个HIV感染者,这锅背得也太黑太重了吧?开始我非常愤怒,但工作人员一再说,我的现身说法对18位患者特别有说服力,他们像打了强心剂,生命里像筑起一个够得着的天花板。他们从我身上,看到了生命力的顽强,看到了规范治疗能活下去且活得好的榜样。endprint
我无语了,不是愤怒而是感动。没想到我,一介微尘般的女子,竟能给18位艾滋病患者带来福音,带来活下去的勇气,带来走向健康的希望。那这个艾滋病患者的黑锅,我是极其乐意背的。我不介意谎言传出去会越传越真,我在人群中会成为被歧视的人。能让18位需要帮助的人获得正能量,被环境误解又如何呢?
情书,是哥们儿的情人写的
杨先生 50岁 企业中层管理者
【诉说】17年前,我做了一件让哥们儿背黑锅的事,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愧意难平。
我是个农二代,家里很穷。妻子则是县某局局长的女儿,也算个小城官二代吧。阴差阳错我俩结为夫妻,最初两年颇恩爱。后来,我俩性格上的差异越来越明显。她霸道、任性,我内敛、软弱。渐渐地,她成了夜叉式的妻子,我成了忍气吞声的丈夫。
我喜欢文学,不仅阅读广泛丰富,还动笔写文章,小说、诗歌、散文都尝试,作品常在报刊上发表。文字里的我洒脱大气、神采飞扬,是对自己压抑现实的一种平衡。有了微博后,我的灵感插上了技术的翅膀,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结识了不少同道网友,大家线上线下交流、学习、聊天,其乐无穷。在一次活动中,我认识了楚秋(网名),一个地方戏演员,也是一名网络写手。
那真是一场美丽的遇见。她身材小巧,面容清秀,笑起来天真干净,像极了我小说里的女主角。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坚定地认为,她就是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女孩子。而她对我发表的每篇作品都记忆犹新,文章名、发表媒体、内容如数家珍。这种知音感太有诱惑力了,从妻子身上我是无法感受到的。妻子从不关心我的心情,也不能理解我的作品。我俩既不能相知,更做不到分享。楚秋对我的崇拜,满足了我作为男人的虚荣心,我们开始频频约会,成为知心情人。
2011年情人節那天,楚秋用精美的信签纸和绢秀的行楷,为我写了一封小情书。感情真挚细腻,用词优美精致。虽然短,但传达的信息很丰富,能看出彼此之间的情意和肌肤之亲。
常言乐极生悲,我是美蒙了,反复欣赏后竟忘了存放在办公室,而是揣进里怀回了家。可能是装情书的信封太硬,被妻子叠外衣时发现。幸好上面没有我的名,标题叫“赠君”,落款是楚秋。
这种信每个妻子看到,都会是一场恶战。情急之下我有了主意,一口咬定是楚秋托我转交给高平剑(化名)的。此人是我的好友,也是个文学爱好者。我谎称女文友楚秋今天怎么也联系不上平剑,只好请我鸿雁传书。
妻子半信半疑,让我当场给平剑打电话。我知道他正跟一帮人K歌,就放心地打过去。没人接,妻子让我继续打。平剑接了,杂音非常大,我故意高声“喂喂”,平剑一个劲说“讲话讲话”。我装作听不清,又是一阵“喂喂”,然后挂了,转身冲妻子一脸无奈地说:“K歌房,信号不好,等一会儿他会打过来的。”
妻子瞪我一眼,一副死盯到底的架势。突然,她的手机响了,是孩子老师打来的。她立马放下一切,全神贯注地接听。我趁机躲进卧室,以最快的速度写出一条短信,陈明原委,发给平剑,请他帮我背黑锅。
哥们儿就是哥们儿,平剑看到后马上找个安静地方打来电话。妻子正在看电视,我大声说:“老高,楚秋找你一整天,都要疯了,她的小礼物只好让我转送。文艺女青年就是任性,没封信口,我都看到了。老兄,你艳福不浅啊。”
妻子竖耳倾听,表情似乎有所松弛。这个失误让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家庭战火一旦点燃,离婚倒在其次,后续的不良影响可是致命的。我说过,自己是个软弱的人。有了点儿贼胆玩起婚外恋,但这点儿胆子不足以担起身败名裂的成本。思来想去半个多月,我决定跟楚秋分手。她很开通,是个玩得起的人,没吵没闹全身而退了。
高平剑就没这么顺利了,背上黑锅后,我妻子跟他妻子谈了,告密也好,挽救教育也罢,反正在他们夫妻间闹了场小地震,大半年才消停。当又一个情人节来临时,我请平剑吃饭。两个人到中年的文学老青年,看着尴尬的现实,无言地举起酒杯,碰一下,然后一饮而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