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城
其后
《花为媒》的大结局,张五可与贾俊英,李月娥与王俊卿,两对新人各得其所,吹吹打打拜了天地,是花团锦簇的大结局,大幕落下,从此才子佳人过着幸福的生活。
然而——
怎么会是贾俊英?
张五可要的是王俊卿。
她为他喜,为他惊,他轻飘飘一句话叫她沮丧伤悲,心神大乱。她为着他,不惜放下身段,亲身示范给他自己的美貌,却原来是贾俊英,根本不相干的人。仿佛哭着闹着要苹果的孩子,大人不胜其烦,随手塞个梨给她,她竟然沦为被挑剩被打发的人!
她是这样一朵活色生香的花,有声有色地芳菲着,当她对镜,甚至连她自己也忍不住爱恋镜中的容颜,一遍遍:“你怎么生得这样好看呢?”赌气摔了镜:“你这么好看,那王俊卿怎么就不要你呢!”
一万人赞她美丽都平衡不了王俊卿说的那一句:“心不灵手不巧貌丑无才身段不苗条。”
张五可梗梗地念着,自晨至暮,无一日止休。而一个一句抵一万句的人,就这样在她心里住下来,是一条血吸虫在她身体里,大口大口地吸她的血,以她的血为滋养,无限度地繁衍生息,膨胀扩大,最终涨满她的心胸——他居然不要她?
她恨了他,可这样的恨原也是在平衡木上起舞,一滑步便陷入软垫的温柔乡。她想,他是没见过她呀,她得要问个清楚……
而人言是怎样开始的呢?麻将桌上的碰与吃之间吧,“王俊卿是什么糊涂油蒙了心,李月娥哪一点比得上张五可,人长得就那个相,家里也不如张家……”
谁叫出“和”,闲言被抹牌的稀哩哗啦声搅得更碎。
辗转到王俊卿耳朵里,已经被很多道舌头磨砺得更锋利。小小的悔意像五月的蝗虫,铺天盖地乌云般压来,所到之处,千里赤地:是,李月娥是他选的,但那时,他还不曾见过张五可呀。他也只是一个寻常男子,既见佳人,云胡不喜,却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张五可注定要清脆玲珑地在他的人生路上。却不是他的了,是他拱手让于表兄的。
有那么多的机会,他可以爱,那后花园相会的原本是他,却只固执地愚妄地坚决不肯。若是见了面……焉知他不会心神浮动,仿佛花市里徜徉,才领悟这世上原没有唯一的玫瑰。
从表姐到妻子,李月娥是王俊卿自小儿朝夕相处的人,亲昵得简直有点陌生,像查字典时不断重复出现的一个字,越看越不像,不由自主地起疑:
只是这样一个人,也值得神魂颠倒,茶饭不思地害相思?
而她已是他滞重平庸的妻,如康庄大道一望无际,张五可却远远地,与他隔山隔水地联着亲,益发像宝图上的金银岛,诱人深入……
他难道要一生憾恨:年轻的岁月,所有的决定都下得太仓促?
终究要在某一个后花园相逢,树荫密密丛丛,慵懒午后,石榴绝无消息地红着。不知由来,不明所以,张五可与王俊卿自不同的方向分花拂柳而来,险险撞上。锣鼓点子急呛呛,逼得他们连退几步,他错以为那光亮炫目的,是她的满头珠翠,原来竟是她的发,她的眸。
他们遇上,在阳光普照却沉睡如午夜的后花园,分明空无一物又遍地锦绣。
她慧目顾盼,水袖轻挑:“啊,你来看,这两盆花,到底是哪一盆更好啊?”
而他急急迎上一步:“当然是张家那一盆了。”
……
城南旧事
因为小年,我才重读《城南旧事》,再次读到惠安馆故事:看门人的女儿被大学生睡了,大学生说要娶她,走了卻再没回来。姑娘已经有了身孕,一生下来孩子就被扔了,姑娘从此疯了。
小年没完全理解这故事,我说:“她被抛弃了。”
小年说:“那男的真坏。”
我说:“也不一定,说不定他死了呢。”
继续读下去,姑娘说到临别的事儿:“他是春天走的,头天晚上我给他收拾箱子的时候,我跟他说,惠安的日子很苦……所以,他就舍不得让我这个北边人去吃那个苦头。他说,你是个孝女,我也是个孝子,万一我母亲扣住了我,不许我再到北京来了呢?”
我叹口气,对小年说:“你说的没错,那男的真坏,他从开始就没打算和她结婚。”
小年说:“他们不是结婚了吗?”
她还不知道“在一起”和“结婚”的区别,我不打算给她解释。
只是,成年人确实不能看童书,里面每个人都像自己的女儿甚至孙女儿,每一个故事都令人痛彻肺腑。
编辑/豆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