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勇
“改革开放四十年,世事沧桑多巨变,古老业绩惊媒体,刮目相看更新鲜”。
我与古老相识30多年了,可是真正了解他却在最近。今年4月17日,广东省老记者协会组织30多名老记者“珠海、横琴两日游”,我俩一路交谈。“五一”前,又应古老之约登门拜访,方知他是一个勇立改革潮头的闯将,一个高风亮节具有人格魅力的老党员,一个书法作品成就卓越的睿智老人。
改革求实扼风云
古老誉称“古大胆”,是华南传媒界驾驭风云的人物。来到珠海当日,珠海特区报社领导在欢迎晚餐上,以茶代酒热情祝词:诸位是华南报业界的改革先锋,祝旅途愉快,身体健康!省老记协会会长、原南方日报社长范以锦回答说,“要论改革,首推古老。他是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正说着,一盘冒着香气的海蟹端上桌来,“古老请先!”“古老请先!”席间洋溢着欢乐敬爱的笑声。
古老担任广州日报总经理,八十年代闯过四道关,迈开四大步。
一是破“统负盈亏”,立“自负盈亏”。过去报纸盈利一分钱要上缴,亏本一百万也由国家补贴。改革前,一年利润才30万,现因新闻纸价暴涨,国家却要补贴50万。“决不能长期吃大锅饭,当伸手派了!”古老同财务科长一起向市财政局长卓超汇报提出:“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政策,让我们自筹自支,自我发展,不要国家补贴”,卓局长说“好呀!只要你们能自保,利润不用你们上缴。”
二是破单打一的任务观,立多种经营模式。党报刊登广告是一个禁区,古老冒着风险突破。1980年春,他同香港一家生产牛仔裤的厂家签订一宗25万港币登六次的广告合同。广告登出的当天,省里一位领导看了大发雷霆,说“无产阶级的党报,怎么能登资产阶级的玩意儿?”深夜一个急电,老古被叫到市委宣传部长家:“老古,怎么搞的呀?”老古神色淡定,微笑着说:“这是我的责任,有错我一人承担。请组织上听听我们的意见。牛仔裤是美国西部放牛牧羊人穿的便裤,因其设计新奇,广泛流行市场。我们共产党是广大劳动人民的政党,怎么能把它看作资本主义的东西呢?我认为这个广告是没有错的……”部长听罢,释然一笑:老古,我很同情你,是否可改个名称叫“青年袋”?老古说:“那怎么行呀,把人家的品牌都改了,肯定不行的。”部长只好说:“算了,就这么办吧!下不为例。”
三是扩大版面。1987年前,全国报纸除《人民日报》六大版外,地方报纸一律每日四个版,成为无人逾越的“行规”,而《广州日报》从1987年1月起,天天出八个版。扩版半年后,《天津日报》、《解放日报》等报纸跟着每日出八个版。广州日报扩版是中国报业发展史上的里程碑。
四是自办发行,突破解放以来“邮发合一”的传统模式,让“广州日报,晨早送到”的口号真正落实。发行队伍拓展到近千人,每年节约发行费150多万元。《广州日报》如今发行量100多万份,连续10多年居广州纳税大户前列,每年广告收入20亿元以上,多年来居全国同行榜首。经济搞活了,报社除更新印刷设备外,还建造一万多平米的宿舍,改善了职工的生活。
风雨磨难不忘本
海风猎猎,云霭蒙蒙,珠海湾仔码头上,八十七岁满头白发的古老,由他的夫人罗女士搀扶着小心翼翼踏上游艇。游艇绕澳门一圈,穿过港珠澳跨海大桥时,古老惊叹:“哇,真了不起!跨海隧道由33节沉管连结,每节8万吨怎么才能在海底严丝合缝接拢的哟!”于是我们就从开放改革,我国天翻地覆的巨变开始交谈。
“我们这代人,身跨新旧两个时代,旧社会的苦难,新社会的辉煌,都是亲眼目睹的,很幸福,很难得哦……”我这番话引起他对身世的感慨。
“如果没有共产党,没有我的母亲,在这世界上,还不知有没有我古志英……”说罢,咽哽不语,两眼含着泪花。
“他是革命烈士的遗腹子,生下来就没见过父亲的哟……”罗女士插话,语含悯爱之情。
古老的父親古近祥,大革命时期追随农民运动领袖彭湃、古大存闹革命,担任广东五华县大拔乡苏维埃政府副主席、赤卫队队长、农会会长,1930年秋被国民党部队逮捕枪杀,当时志英还是母腹中四、五个月的胎儿。古近祥被杀害前对前来探望的妻子说,我为革命难免一死,你不要悲伤,你腹中如果是男孩好好抚养,长到十八岁,又是一条好汉。他的母亲黄四妹,带着三个儿子,挑起生活重担,面对饥饿、灾荒、战乱、动荡,不屈不挠。
古老擦干眼泪,沉痛地说:“为了活命,我母亲带着一家人种田。没有牛,母亲扶着犁,我们兄弟3人拉犁耕作,我那时十二、三岁了,看到母亲满脸的汗水、泪水,很是心疼!母亲还去百里外的陆丰挑盐,昼夜赶路赚些工钱维持生活……”。
“伟大的母亲,想必长寿吧?”我问。
“她活到104岁去世,终其一生,都在做好人好事,总是谆谆教导我们,做好人不做坏人,做勤快的人不做懒散的人,做清白的人,不做贪财的人”。
哦!烈士的后裔,红色的基因,我浮想连翩:“驾一叶扁舟颠簸在你心里/溅几滴咸苦的飞泪/又怎解得开你的风采。”(王蒙诗《畅游》)为解开老古的风采,我穷追不舍:“你是怎样承传革命传统和母亲的遗训呢?”
“童年的苦难和母亲的言传身教给我的秉性注入了奉献、悲悯、坚忍、慈爱、善良的因子,加上党的教育、革命熔炉的锤炼,使我更加明白生命的至高价值,完善了做人的全部理想……”他侃侃而谈。
1949年初,18岁的古志英在五华念初中三年级。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冒着生命危险投笔从戎,参加了中共闽粤赣边纵韩江支队暂三团,被编入连队任文化战士。“大革命时,我家乡农民被杀害过千人,我家乡那条琴江、九龙河被烈士的鲜血染红了”。长期埋藏心底的怒火爆发了,“给我一杆枪,我要为父亲和五华众多死难的烈士报仇”!连队指导员摸着他的头说,干革命是为解放全中国人民,不光是报家仇、报乡仇啊!老游击队员帮助他努力学习,树立了革命理想,迎来新中国的诞生。解放后,他参加土改工作队,在中山、番禺、南海搞土改,巩固地方政权,到广州水上行政区工作,组织船民协会。曾指挥数万人的民船运输队,突击运输军备物资,支援抗美援朝战争。丰富的工作经历,使他更深入地了解农民、水上船民和底层劳动人民的生活疾苦以及翻身解放的欢乐,经常给群众作报告,宣传党的政策,歌颂新的时代。
1960年初,他奉调广州日报,不久又转入羊城晚报,负责编“五层楼下”。此专栏以移风易俗为内容,揭露了社会的阴暗面,花少刺多,引起一些有守旧思想的人不满。“文革”来了,便趁机发难。广州北京路一栋高楼悬挂了一条30多米长的标语:“古志英是攻击社会主义的放毒能手”。一夜之间,古志英“扬名”全城,于是被发配英德“五七干校”劳动改造。他因烈士后裔的身份被任命为连长,管理百多号被视为“臭老九”的知识分子。他同大家一起,每天种茶、抬木头、挑大粪、驶牛、喂猪、当泥水建筑工。但他多了一重义务—利用各种场合,给大家送去温暖和鼓励:你们是国家财富,多多保重,决不要自暴自弃,将来国家用得着!在水利工地上老古特意睡在年过半百的老作家秦牧和麦扬的地铺中间,细心照护,拨旺灶火为大家驱寒。
一个阴雨连绵的冬日,工地上,他走到秦牧跟前,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不要太累了,来日方长,好好保重自己!”秦牧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秦牧在落实政策平反改正后,动情地说:“我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老古是我心目中保持可贵人格良知的大好人!”他还仗义直言,帮助被冤屈打成右派取消后补党员资格的编辑何启光恢复了党籍,体现我们党有错必纠的光荣传统,传为佳话。
瀚墨飘香乐晚晴
古志英热爱书法,坚持20多年,摸索出一条讀书练书法相结合的养生之道。
“五一”节前一天清晨,我应邀来到广州市中心一栋高层楼古老的家,他拍手相迎,让进优雅清静的书房“乐耕堂”饮茶。书房四周全是满架图书、字画,他打开一个精致的木柜,抽出一本本精心抄写的《红楼梦》、《三国演义》等四大古典名著,以精美的线装成册,那一行行工整的蝇头小楷,是他八年三个月心血精力的结晶。“你为什么要用‘抄读的方式来消磨人生度过晚年呢,难道不觉辛苦吗?”古老笑着说,人皆以为累,我独以为乐。我写过一首诗:“老来学吹打/潜心习书法/握管觅欢愉,既读又抄写/以图康乐寿/勿求成名家/夕阳无限好/翰墨颂晚霞。”我在读、抄《共产党宣言》和毛泽东、朱德、陈毅等老一辈革命家的诗词时,那种“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洲捉鳖”的革命气势,使我的精神境界得到升华。当我的结发妻猝然去世,我在无限的悲痛中找到抚慰自己的最好方式—读抄自励诗。他退休后每天坚持4—5个小时读书、抄写、还抄读了《共产党宣言》、佛经、黄帝内经多部经典名诗美文等著作,共约500多万字。他从人类的文化宝库中吸取永恒的精神力量,书法作品多次在国内外参展,并将义卖所得、捐给失学贫困儿童。
古老书房四壁,挂满了荣誉奖状“全国报刊经营先进工作者”、“全国报刊发行功勋奖杯”、“广州日报终身成就奖”、“广州市优秀共产党员”……广州日报老报人严俊君精心挑选一块阿富汗玉石,以书法大师启功的墨宝镌刻“行为世范”四字,表示对古老的崇敬。
采访结束时,我把拙诗献给古老,开玩笑说:我俩相识三十年,如今才真是“故知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