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炎热的七月,我坐在杜布罗夫尼克的一间咖啡馆里,等候着有人出现送来我租用公寓的钥匙。时间已经过去一个钟头了。
“很抱歉,你看到佩罗了吗?”我用克罗地亚语问服务生。“我要在这里见他,拿公寓的钥匙。”
“他大概在午休。”服务生耸了耸肩说。
克莉丝汀·武科维奇:“我开始懂得欣赏‘菲亚卡的崇高心境”
抓狂,我想挥舞我的拳头。身为一个总戴着手表的没有耐性的纽约客,我被他的迟到弄得有点狂躁。
很显然,那个夏天,高温引发的热浪正弥漫四周。一个半钟头后,佩罗终于带着钥匙出现了,没有一句解释或抱歉的话。
这是“一段从呆滞昏睡和通体消极过渡到虚幻无极的精神体验”
那时候,在多次到访达尔马提亚,亚得里亚海岸沿边的这个克罗地亚地区之后,我更多地听到了“fjaka”(菲亚卡)这个词,但我还没领会这个概念,更别提试着接受它。我的家族源自靠近萨格勒布的卡尔洛瓦茨,奥匈帝國的影响赋予那片土地一种与众不同的精神状态。
有位当地人这样跟我解释说,“菲亚卡”是一种人类无欲无求的崇高心境。“菲亚卡”是无法学会的;在达尔马提亚,它被视为上帝赐予的礼物。人必须经历它才能觉悟出它的深意。在几次到访过程中跟我谈话的多位达尔马提亚人解释说,“菲亚卡”是一种难以捉摸的概念,体验方式多种多样。
第一次我折服于“菲亚卡”是2004年8月我在杜布罗夫尼克学习克罗地亚语的时候。那是一个更宁静、旅游业尚未繁荣的年代,当时,这座中世纪的城墙城市尚未成为“权利的游戏”和星球大战的取景地。一开始,我可以听到我的人字拖敲击有数百年历史的鹅卵石的声音渐缓下来。我记得当时坐在这座古老城镇的主干道史特拉敦大道的节日咖啡馆里,城里的其他道路都从这条主干道向外延伸。坐在几乎没法抵挡地中海强烈阳光的遮阳篷下,我啜饮着白咖啡,汗水浸湿了我的衣服,我注视着来往的人群,在我的日记里漫无目的的涂鸦,享受着飞掠而过的闲适时光。
马托·切莱斯蒂纳·梅多维奇,博纳卡,1908年,帆布油画
杜布罗夫尼克是达尔马提亚最大的城市之一
压抑难耐的汗水和炙热的地中海阳光将疲惫的内心引领至“菲亚卡”的境地;我感觉我正在被夏日的高温缓慢地拷打着。到最后,我几乎都没法提笔写字,我的思绪飞影轻掠,仿佛褐雨燕划过天际,带着那对镰刀状的翅膀在晴朗无云的广阔蓝天上留下了雕琢的印记。“菲亚卡”用她的热嘴向我袭来,正如我后来学会的一句话,“Ajme, judi, ufatila me fjaka!”(天啊/见鬼,我的朋友,“菲亚卡”袭击了我!)顿时我的能量耗尽,感觉无法工作。
克罗地亚诗人戈娅卡·菲亚门戈曾描述说,“菲亚卡”是一种特殊的身心状态。“它就像是昏弱的无意识感,”他写道,“一种超乎自我的心境,或者是仿佛在自我深处,萌发一种非同寻常的周身静止、困倦和麻木感,用一种疲倦和漠然的心态对待所有重要的次级需求,可谓是一段从呆滞昏睡和通体消极过渡到虚幻无极的精神体验。一时间感觉迷失了,由此引发的极度困惰和身心疲倦感给人留下轻盈的瞬间印象。更确切地说:它是一种一半在某处,一半不见了,感觉介于两者之间的特殊体验。”
克罗地亚始终处于某种“介于两者之间”的状态。位于亚得里亚海和黑山、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塞尔维亚、匈牙利和斯洛文尼亚之间,今日的克罗地亚已成为了东西方冲突的焦点之一。近年来,20世纪90年代在南斯拉夫发生的那场战争构造出一个复杂的国家,由多个相似却又各有特色的斯拉夫地区组成,这里存在着多种族、宗教和不同地域线。
地处中东亚得里亚海岸,达尔马提亚在克罗地亚拥有独特的地域特征和闲适的地中海氛围。在中世纪,克罗地亚国家的核心形成于里布尼亚和达尔马提亚的亚得里亚历史区域。
意大利的影响在达尔马提亚如今依然明显。许多达尔马提亚人会把意大利词语夹杂在克罗地亚语句中,这些语句也经过该地区的斯拉夫根源改良而来的。难怪,“菲亚卡”源自一个意大利词语:“fiacca”(疲倦),但“fjaka”并没有合适的翻译。达尔马提亚语“fjaka”是经典意大利说法“dolce far niente”(无所事事的美好,悠哉游哉)的近义词,但其涵义又不尽相同。“dolce far niente”有积极的内涵,而“fjaka”不一定好或坏。它存在于,正如戈娅卡·菲亚门戈所说,两者之间。
“菲亚卡”不仅仅在夏日袭击你。正如戈娅卡·菲亚门戈写道,它可能在任何季节闯入你的世界,“特别是当南风吹来,带着湿气压迫着我们,把我们挤压进越来越小、越来越窄的空间里,让人感到幽闭的恐惧……”
从撒哈拉吹向地中海的海风诱发的“菲亚卡”,因这南风而起,带来坏情绪。“当真的沉重压抑时,会让人感觉挫败、压迫和精疲力尽,让你觉得自己烂掉了。”出生在斯普利特的密歇根州州立大河谷大学英语教授伊沃·索利安如是说。
“Jugo正让你变得脾气古怪。”斯普利特导游迪诺·伊万契奇说道。他告诉我,如果人们在“大Jugo”下签订合同或协议,通常是可能在法庭上宣布无效的,“因为Jugo,你会变得不像你自己。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被归为"斯普利特(分裂)人格;我们随天气而变。”
克莉丝汀·武科维奇:“两年后在杜布罗夫尼克,我们结婚了。”
在我到访的经历中,自2000年起,我觀察到,当游客们闲适慵懒地在午后晒太阳时,达尔马提亚人常常会躲在室内,或去一个荫僻的地方午休,一种焕活能量的夏日习惯,益神养身。在荫凉处无所事事的耗了一个下午,我感觉自在舒服,于是“菲亚卡”像轻柔的地中海微风似的给我来了个洗礼。店铺关门了,我接受了这个答复,“他在午休”。我开始懂得欣赏达尔马提亚的慢节奏生活。这种放松的态度鼓励我一天天悠然度日。
一位斯普利特历史学家和评论家戈沙·日迪奇说,“菲亚卡”是达尔马提亚个性中不可或缺的独特部分。“菲亚卡”也是一种生存方式:它不存在于西欧或北欧地区,与之相关的现象在整个地中海地区都有记录,这里的夏日温度有时高达40摄氏度,日迪奇说。“当然,对于那些更容易受它影响的人来说,‘菲亚卡塑造了他们的行为举止,影响着他们的工作,他们的生活。”
克莉丝汀·武科维奇:“那一日,阳光投射在海浪上闪闪地泛着亮光,宛若一层厚厚的钻石镶嵌在上面,此情此景将永恒蚀刻在我的记忆里。”
在达尔马提亚度过的几个夏日,甚至连在海中浸湿我的手指都看起来像一次壮举,需要耗费看来我根本就没什么储备的能量。我强烈感受到普利特的疲惫、迟缓和困倦,但我却领会到生活顺应天气,有条不紊。我想和我当时的男朋友分享这种心境,当时是2007年,他第一次到访杜布罗夫尼克。我确信男性的直觉可以理解。
我们租了一艘船,带着它去海上探险,中途停下来游泳,还在一个无人居住的小岛上享用了两小时之久的海鲜午餐。他把公文包带到了船上,我觉得挺搞笑的,因为我知道,掺和着大海、阳光和美酒,我们肯定会屈服于“菲亚卡”。
我当时不知道的是,他的公文包里有一枚戒指。他把我从午休的昏睡中叫醒,在船头作出求婚的姿势。他说,“你想跟我一起过一辈子吗?”我回答,是的。打开盒子,他说,“请嫁给我。”两年后在杜布罗夫尼克,我们结婚了。
“菲亚卡”在我们的人生中的确是起到了难忘的作用。那一日,阳光投射在海浪上闪闪地泛着亮光,宛若一层厚厚的钻石镶嵌在上面,此情此景将永恒蚀刻在我的记忆里。一切都仿佛可以等待。
日迪奇最近向我推荐了一本方言字典,那上面用一个对话举例来界定“菲亚卡”:“太阳风吹着,天空和地面在燃烧:天气炙热,于是我们被‘菲亚卡袭击,我们在船头下躺着,工作可以等待。”
每当倍感压力的时候,我就会在脑海中回想起我们订婚时的场景。我们俩,躺在船头上。我们俩,在达尔马提亚烈日的魔力下。我们俩,被“菲亚卡”所屈服。(摘自英国广播公司新闻网)(编辑/多洛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