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又到春节了,爷爷的音容笑貌犹历历在目。
爷爷1927年生人,是家里的老大。风华正茂的年纪里,他应征入伍,跟随部队一块儿打鬼子。爷爷身手矫健、做事麻利,很快就当了排长。解放后,他们部队驻扎在河南开封机场,奶奶作为随军家属也跟了过去。当时爷爷干劲十足,威望渐高,可就在这关口,家里让爷爷回老家。
当时家里穷,爷爷是家里的长兄,弟弟、妹妹们都比他小很多。长兄早当家的观念在农村根深蒂固,家里一遍一遍催爷爷回家。不知道爷爷当时是怎样想的,但他还是做了一生最重要的决定——离开部队。
于是,爷爷就从开封回了老家,担负起伺候父母、抚养弟弟妹妹的重担。他种的田年年是收粮冠军,地里的菜更是种得像模像样,在那靠天吃饭的年代,爷爷用双手撑起了整个家庭。爷爷在村中威望极高一一这家婆媳吵架,那家宅地纠纷,都爱找爷爷评理。
当然,这些爷爷年轻时的事,我都是从长辈那里听的。我能记事时,爷爷的头发已经花白,身形像一张老弓。他经常骑一辆三八大梁自行车,在村口田边载着我四处逛,田野清风带着泥土的味道吹来,那感觉永生难忘。
爷爷除了种植蔬菜和水果外,还腌咸菜卖给乡亲。那咸菜滋味极好,以至于多年后,爷爷不再做咸菜,熟客们也常常提起爷爷做的咸菜。
那个时候,慈眉善目的爷爷在我眼中简直就是万能工匠——皮牛、砸炮枪、木刀、木剑这些手工玩具像变戏法似的从他那长着厚厚老茧的手中变出,在没有电视、电动玩具的年代里,爷爷做的玩具伴我成长,给了我和伙伴们无穷的欢乐。
总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存在,健康会永远陪在爷爷身边,可是,时间终究是残酷的,它会将任何人击倒,爷爷也不例外。
我25岁时,爷爷75岁。那时爷爷已经下不了田,他只能拄着拐杖,在家里的菜园边转悠,叮嘱我种菜的窍门。而这些,我们是听不进去的。后来因为工作忙,菜园多半荒废,荒废处索性盖上兔舍,养起了獭兔一一那会儿养獭兔是很赚钱的。现在想想真是后悔,爷爷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与蔬菜和泥土相连,我们真不该将菜园给荒废!
爷爷85岁患上了老年痴呆,时不时不认得我们,有时甚至和他的曾孙子抢起了玩具。更厉害的时候,他还常常从梦里惊醒,惊愕地看着周围,拿起自己的拐杖当作枪,嘴里发出“嘣嘣嘣嘣”的声音。每当这时候,我都会认真地看着爷爷,怕他出事,又怕他从那种状态里惊醒。
2012年,爷爷86岁。一日,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起身去拿拐杖时,一不小心摔倒在地板上。从此,爷爷开始了他在床上躺着的日子,出行只能坐轮椅。我与父母替换着给爷爷喂饭。爷爷虽然目光呆滞,但当我提到村庄、说到庄稼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好像突然放光,一瞬间灵动起来。我搀扶他靠在床头上,他抬头望着我们家庭过去照的照片,指向那张他戴着军帽屹立在田头的像片,那一年爷爷66岁。我将相片放在爷爷眼前时,他的嘴角微翘,注视许久后,泪水竟从眼角一滴一滴流出。
2014年10月份的某天凌晨,爷爷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住在爷爷房间里的父亲慌忙喊母亲和我快来,在我们的哭喊声中,爷爷安详地離开了我们,手中紧紧攥着他的绿色军帽。
泪眼婆娑中,我的脑海里像电影一样回放当年和爷爷在一起的场景。在田野里,在热闹的集市,在堆满手工玩具的家中,满头银发的爷爷笑着望着我……忘不了他当时对已经参加工作的我们说:“无论在哪行哪业,都是在为祖国站岗,无论你干啥,都得凭良心,要对得起这片生你养你的土地!”
在变幻的岁月中,时间是最大的小偷,在人们最懂他的时候,他却偏偏将人们最美好的记忆偷走。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愿缩短十年、二十年的生命回到过去,再去牵着爷爷的手,认真体会他对家乡的热爱、对我的疼爱,也要像他那样无论做什么,都不低头,大踏步地在人生路上向着阳光行走……
(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