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娜
摘要:基于南京大学NUTERM术语库中的经济学子库语料,对汉语经济学核心术语及其英译术语系统进行了梳理与分析,描述了汉语经济学术语的构成特征、英译方法特点以及英译形式特征,计算了汉语经济学术语与英译经济学术语的系统经济律指数,考察了翻译过程对英译术语系统形式产生的影响,在此基础上探讨了经济学术语英译方法选择的系统合理性。
关键词:经济学术语,术语系统,术语系统经济律
中图分类号:C04;F0;H059;H083文献标识码:ADOI:10.3969/j.issn.1673-8578.2018.01.001
Abstract:Based on the subterm base of economics in NUTERM, this paper sorts and analyzes the Chinese terminological system of core economic terms and its corresponding translated English system, describes their formational features and characteristics of translation strategies, computes and compares economic indexes of terms in the two systems, and discusses how the translation process affects the formational features.
Keywords: economic terms, terminological system, economic law of term formation
术语是学科理论与实践发展过程中知识累积的概念化表征。一个学科的术语系统能够直观地呈现该学科的知识谱系,而某一学科的知识谱系不仅可以勾勒出该学科的发展脉络,相应地也驱动着该学科知识话语的发展。某一学科的汉语术语系统是该学科历史沿革与发展现状的缩影,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够反映出学科发展中面临的问题,为其发展走向提供思路;而其英译术语系统则与该学科术语的国际接受与传播息息相关,能够反映该学科的国际学术影响力。本文一方面对经济学术语系统的英译现状进行了描述和反思,另一方面通过汉英术语系统的对比分析也指出了当前中国经济学发展所面临的问题。
一汉语經济学术语系统构建的学科史背景概述
现代经济学传入中国始于1901年严复翻译出版《原富》,但直到1905年废除科举制度以后,经济学才像其他“新兴”学科一样真正开始引起国人的重视[1]。纵观中国经济学的百年发展史,可以发现中国经济学的发展一直都是两条线索并行:一是接受过系统西方经济学训练、留学欧美的学者所传播的西方经济学理论①;二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理论。受到国内政治经济环境的制约,这两条线索一直处于此消彼长的态势中:20世纪三四十年代国内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处于所谓的“黄金时期”,为经济学提供了传播和发展的土壤,这一阶段西方经济学理论占主导地位;1949年到改革开放前夕由于政治环境的变化,学者们纷纷摈弃西方经济学研究,转奉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理论为正统,仅存的西方经济学研究也是以批判为主;改革开放以后,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学术交流的开放与活跃,经典文献的大量流入,现代西方经济学又开始重新取得话语权,年轻一代的经济学家的研究方法和研究思路都深深地打上了西方经济学的烙印。
西方经济学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构成了中国经济学学科的主要理论话语体系。同时,国内经济学人也从未放弃构建中国本土的经济学话语体系。这种话语体系的构建尝试通常基于本土化的一些经济问题提出,“张培刚的工业化理论,林毅夫的自生能力假说以及钱颖一等人对中国转型经济的研究,为现代经济学体系中中国话语的构建和发展奠定了初步基础”[2]。然而,“中国的经济学从总体上看还是不成熟的,在学术研究中,基础理论薄弱,照搬照抄西方经济学理论的现象严重”[3]。
二汉语经济学术语系统的构成类型及特点
中国经济学学科发展主要有三个方面的知识来源,即西方现代经济学理论思想、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理论思想以及基于中国特殊的政治经济制度产生发展的本土理论思想,以前两者为主,后者为辅。这在下述对于汉语经济学术语系统的构成类型及特点的具体描述及分析中能够得到很好的反映。NUTERM②经济学术语子库现阶段所收录的4039条汉语术语数据已经能够大体反映出中国经济学术语系统的构成类型及其分布特征。分析显示,中国经济学术语系统的构成主要包括三大类型,即译介自西方的现代经济学术语、来自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术语,以及描述和指称中国本土的经济事物、现象及理论的本土术语,其中本土术语占比较小,术语的植入性非常明显。鉴于学科历史和语义溯源的判断需要全面的专业知识和翔实的考据过程,此处将不对上述三部分的术语构成做量化的统计和分析,而是结合经济学术语子库的部分数据对相关类别的术语进行举例说明。
观察NUTERM经济学术语子库数据发现,汉语经济学术语绝大部分为汉译外来术语,尤其是汉译西方经济学术语。从术语表征方式来看,经济学术语命名具有以下一些特点:首先,人名术语较多,如“吉芬商品”“科斯定理”“贝特朗竞争”等;其次,经济学家一直致力于打造经济学的“硬科学”形象,因而经济学有不少借自其他学科,尤其是物理、数学、生物等科学领域的术语,如“单方程回归模型”“不动点定理”“特殊均衡”等;再次,经由日常词汇术语化而来的术语也较多,如“泡沫经济”“钟摆仲裁”“牛市”等,这是由经济学与人们日常生活之间的密切关系决定的。
值得一提的是,经济学中的汉译外来术语有其特殊性,这种特殊性与上文提到的中国经济学发展中两条线索的并行是分不开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理论是在对资本主义经济学理论的分析和批判的基础上产生的,因此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既包含部分特殊的自有学术话语,也不可避免地与狭义上的西方经济学的学术话语有诸多重合之处。这种重合带来了一些问题,尤其是概念的“二元冲突”[2]问题,即同一术语表述的概念的内涵、外延以及演化路径的差异导致术语在不同语境下指称对象的不同。例如“价值”[2]这一术语的概念内涵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理论体系与新古典经济学理论体系中就相去甚远。endprint
NUTERM经济学子库中少量本土汉语术语一般都是结合中国特殊的经济发展实践产生的,基本上以命名实体、现象为主,理论性不强,如“农民工”“平价粮”等。这些本土术语的表达往往比较简洁,符合术语初级命名的简明性原则,如“体脑倒挂”。同时,汉语特有的用数字命名概念的方式在经济学中也有体现,如“六小工程”“四小虎”等。这种数字命名能非常简洁地表达复杂的概念,但透明度不高,仅从术语表达本身很难推测具体的指称对象。
三汉语经济学术语系统英译的方法特点
根据上述对NUTERM术语库经济学子库中目前收录的经济学术语的构成及特点分析不难发现汉语经济学术语具有明显的输入性特征。绝大部分西方经济学术语的初始命名语言都是英语,译者大都能找到其原初英文表达,因此这类术语的英译过程实际上是术语溯源的过程。对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术语而言,检验其翻译质量的一个重要标准是看其能否顺利回译,但回译也并非唯一标准,具体翻译策略的选择还取决于汉语术语的词汇化程度、概念是否透明等因素。本土术语的英译相对来说形势更为严峻,通过译介中国的本土术语向外输出中国经济实践中的事物、现象以及中国经济学家的理论,在西方经济学一统的学术生态下实现突围是当前中国经济学发展中亟待解决的问题。
在NUTERM经济学术语子库中现阶段收录的汉英双语数据中,汉语术语共4039个,英语译名共4333个,两者数量不统一的原因在于一词多译现象,约占总数的7%。分析表明,汉语经济学术语的翻译方法主要包括四种:直译、意译、释译及音译③,其使用频次及所占比例如表2所示。
汉语经济学术语的英译以直译为主,占比高达73.9%,意译次之,约占25.8%,而释译和音译两者共占0.3%。在翻译实践中,直译法通常用于输入型术语的翻译,汉语经济学术语系统以西方引进术语为主,因而直译法比重很大。典型的直译法译例有“市场”(market)、“均衡”(equilibrium)、“进口倾向”(propensity to import)、“一级价格歧视”(first degree price discrimination)等。采用直译法的术语既有单词型术语,又有词组型术语。其中单词型术语多表示经济学中的基础概念,这类术语词汇化程度高,易于与其他词组合形成新术语。另外英文中的一些词缀如“non”“ism”“auto”等有固定的中文译法,这使得直译的形式对应关系更为透明。
由于实践中术语的学术含义与其字面含义并非总是一致,因此过分依赖直译容易产生问题。例如将“外向型经济”译为“outwardlooking economy”就令人费解,而“海外贸易”译为“ultramarine trade”也很拗口,因为“ultramarine”一词作“海外”解的用法非常少见。有时译自西方的经济学术语最初采用直译引进,尽管后来发现为误译,但译法因为频繁使用得以保留,这种对应术语中被误译的其实是汉语术语而非英译术语。例如“柠檬市场”对应的英语术语是“lemon market”,“lemon”一词在英文中有“次品”的意思,“lemon market”实际是指“次品市场”,但该术语在译介时误译为“柠檬市场”并沿用至今。这一误译让该术语的字面含义严重背离了其实质含义,术语概念的透明性较差。对于这类问题,最佳解决方案还是遵循概念先行的原则,采取意译的方法进行翻译。
典型的意译法术语有“流通物”(merchantable things)、 “精神磨损”(creative destruction)、“大笔退休金”(golden handshake)、“分龄劳动收益状况”(earningsage profile)、“招商引资”(investment promotion)等。这些例子涵盖单词型术语和词组型术语两类,以词组型为主。与直译法一样,部分来自西方经济学的术语最初采用意译法译介,回译时经溯源找到其原初术语表达形式,对应的汉语术语的翻译方法自然还是意译法,术语“精神磨损”就是一例。采取意译法翻译较多的一类术语是隐喻型术语,尤其是整体借用自其他领域的隐喻型术语,在脱离最初的命名语境之后,其命名理据很难为术语受众所了解,意译法可以使得其语义更透明,例如“抢购股份”对应“dawn raid”、“注资”对应“irrigation”、“篡改统计数据”对应“massaging statistics”等。本土术语在英译时也有采用意译法的,如“招商引资”被译为“investment promotion”。采用意译的方法可以使得术语表达更为简洁,符合英语的表达习惯,从而更易被译语受众接受,有利于本土术语的输出。
然而,由于本土术语表达概念的特殊性和复杂性,有时译者很难找到合适的方法进行意译,只能寻求释譯的方法进行表达。通常经释译的英译术语表达相对较长,词汇化程度较低,构成新术语的能力也较差,但相对来说能更为清楚地解释术语的概念内涵,语义透明性较强。NUTERM术语库经济学子库中收录的4039条术语下有10条采用释译法英译,全部是指称本土事物、现象、概念的本土术语,例如 “农民工”(farmersturned migrant workers)、“体脑倒挂”(physical labor is paid for more than mental labor)、“积压滞销”(have a high inventory and low turnover)、“西煤东运”(transport coal from west to east China)、 “出口转内销”(domestic sales of commodities originally produced for exports)等。
仅从表达形式上来看,这些经释译的术语大部分不符合术语的命名习惯,使用动词词组,如“transport coal from west to east China”,甚至使用完整句,如“Physical labor is paid for more than mental labor”,这样的表达形式让这些术语在嵌入语境时不如名词型术语词组那么灵活自如,同时在语境中也难以被受众识别为表示专业概念的术语,因此从术语接受和术语传播的角度来看,此类术语还是采用直译或意译加注的方式翻译更佳。endprint
经济学术语子库中现有术语中有三例音译汉语术语,分别为“卡特尔”(cartel)、“托拉斯”(trust)和“福弗廷”(forfeiting),均自西方经济学中译介而来。这三例音译术语都是因为使用习惯而保留的产物,从术语概念表征的角度来看都不算成功,透明性较差。其中术语“trust”在最初译介时受当时意识形态影响较深,其概念并未被准确地介绍给国人,汉语术语“托拉斯”具有较强贬义。随着冷战的结束,东西方关系缓和,改革开放的深入,这一术语现已重译为“联合企业”,并逐渐取代“托拉斯”。另两例音译术语可以参照“trust”处理,如“cartel”可以译为“垄断联盟”,“forfeiting”则可以译为“买断”,用更为透明的译法来取代原有的音译术语。
如前所述,汉语经济学术语系统主要源于英语术语的汉译,因此术语词汇化程度不一,有些術语表达偏长。英语词缀构成能力较强,在译为汉语术语时长度不可避免地会增加,例如“不可再生产有形资产”中的“不可再生产”就来自于英语“nonreproductible”一词。有些术语表达比较拗口,不符合汉语表达习惯,如“向后弯曲的供给曲线”“无摩擦的新古典模型”“纯交换经济的核和竞争均衡”等。另外,汉语术语中经常夹杂字母词,如“X理论”“LM曲线”等,甚至还有纯粹使用字母词表达的术语,如英语缩略词“FDI”(外商直接投资)、“GDP”(国内生产总值)、“GNP”(国民生产总值)、“CPI”(消费价格指数)、“ERM”(汇率机制)等,这样的术语表达对于汉语语言纯洁性的侵蚀值得重视。
选用何种翻译方式是由译者决定的,也是译语术语使用者长期选择的结果。从系统的视角来看,翻译方式的选择会直接影响到英译术语系统的形式特征、译语术语的长度以及构词能力,进而影响到术语系统的经济律。
四汉语经济学术语系统英译的形式特征与经济律计算
本节将描述汉语经济学术语系统库及其英译系统库的形式特征,同时以此为基础计算NETERM经济学术语子库汉英翻译的系统经济律指数,并进行初步的对比分析,前者旨在考察翻译过程对英译术语系统形式产生的整体影响,而后者作为一个系统性形式参数,可以用于进一步分析翻译方法选择的系统合理性。
1. 汉语经济学术语系统英译的形式特征
为了描述汉译经济学术语系统的形式特征,首先将对比汉语术语系统与英语术语系统基于分词结果呈现出来的单词型术语与词组型术语数量。基于NUTERM经济学子库现在收录的汉语术语及其英译术语得到的统计结果如表3所示。
由表3可知,无论是汉语术语系统还是英译术语系统均以词组型术语为主,其中汉语经济学术语的二词与三词词组型术语计3158个,占比78.2%,而英译术语的二词、三词词组型术语计3291个,约占76%。两者占比类似与经济学汉语术语英译时大量使用直译法密切相关。汉语术语系统和英译术语系统在二词型词组与三词型词组和多词型词组之间的差距不大,前者为133,后者为194,但考虑到二者基数相差较大,英译多词型词组的数量则可以说是明显地多于汉语多词型词组术语。
表4对一些典型的英译多词词组型术语及其汉语术语长度做了对比。从表中可以发现英语术语长度的增加一方面是由于使用“of”“for”“and”等功能词,另一方面与翻译方法有一定关系,例如释译法通常会显著增加英文表达的长度。本土汉语术语英译时大都会采用意译和释译的翻译方法。
表5对NUTERM汉语经济学术语英译前后平均长度做了统计和对比。数据表明,无论是采用直译还是意译的方法,术语译名的平均长度都有一定程度的增加,与意译相比,直译法对译名长度的增加更多。经济学子库中意译将术语译名的平均长度增加了0.06,而直译则增加了0.14。需要说明的是,在标记译法时,使用介词改变表达顺序的翻译均被标记为直译,因此介词以及冠词的使用对英语术语长度增加有着直接的贡献度,例如“cost in the short run(短期成本)”中的“in”和“the”。相较而言,英语的词缀能让表达相对更经济,例如汉语的六词术语“不/可/再/生产/有形/资产”对应的英译术语“nonreproducible tangible assets”只有三词,词缀“non”“re”“ible”起了很大的作用。由于术语表达通常是名词词组形式,英语中难免需要使用介词和冠词,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中和掉了英语表达形式上的经济性。表5中显示释译方法将术语长度增加了惊人的5.6,这与统计基数较小有关。当然,这也说明该译法对术语表述经济程度的负面影响不容忽视。根据统计,NUTERM汉语经济学术语系统的术语平均长度为2.17,译语术语系统的译名平均长度则为2.29。
2. 经济学术语汉英翻译的系统经济律计算
经济学汉语术语系统经英译后改变的不仅是术语长度,术语系统中单词的总数以及单词的构词频率也发生了变化。基于术语分词的统计结果发现,汉英术语系统中的术语词总数分别为4039与4333,这两个系统中的运行单词总数则分别为8745与9914。基于统计数据可以计算出下列结果,如表6④所示。根据表6中所列数据可以发现,在汉语经济学术语英译过程中,随着术语平均长度的增加,单词平均术语构成频率也随之增加,增幅达到0.44,达到术语长度增幅的3倍多。这一数据说明英译经济学术语系统的构词能力要高于汉语系统,也解释了英译术语系统经济律[4]要高于汉语术语系统经济律的原因。如表中所示,汉语术语系统的经济指数为1.58,英译术语系统的经济指数为1.69,两者均大于1,根据术语系统经济律理论,汉语术语系统及其英译术语系统都相对成熟,这与经济学中存在较多表达基础概念的核心术语,有着较强的构词能力这一现实密切相关。
五结语
汉语经济学术语系统的构成有其特殊的政治历史原因,但同时也带来了一些问题。首先,引进的西方经济学术语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术语之间在表述上有许多重合之处,两者各自不同的历史发展导致了概念的不同变迁路径,因此在实际使用情境中同样的术语表征其概念内涵可能会有较大的差别,容易引起混淆,对于学科发展不利;其次,引进的西方经济学术语大有一统经济学研究之势,少量本土经济学术语以命名事物、现象为主,理论性不强。中国经济学人依托本国发展经验,创立本土经济学理论,是增强中国经济学学术话语权的一个出路。
注释
① 如果不做特殊说明,本文中的西方经济学均指狭义上的西方经济学,不包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
② NUTERM术语数据库是基于大规模语料的人文社会科学汉英动态术语数据库(国家社会科学重点基金项目,项目编号11AYY002),其语料来源主要为CNKI来源期刊中的汉英对照关键词及摘要(1991—2010)。
③ 在实际的翻译情境中,这四种翻译方法并非完全独立的,如“直译+音译”的方法在以人名命名的术语中通常会结合使用。为了统计方便,这种“直译+音译”的方法一概标记为“直译”( 如将“阿罗一般可能性定理”译为“Arrows general possibility theorem”),纯音译的单词才标记为“音译”。
④ 表中的小数均为保留的约数。
参考文献
[1] 林毅夫, 胡书东. 中国经济学百年回顾[J]. 经济学,2001(1):3-18.
[2] 任保平,岳永.中国经济学话语体系二元冲突与现代转型[J].学术界, 2011(2):5-13.[3] 张宇.关于构建中国经济学体系和学术话语体系的若干思考[J].学习与探索,2015(4):86-98.
[4] 冯志伟.现代术语学引论[M].增订本.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366-383.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