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马桶一米八

2018-02-28 18:50玉灼痕
桃之夭夭B 2018年1期
关键词:利特马桶

简介——

小区论坛惊现寻物启事,内容如下:我家的全自动按摩马桶丢了,高度一米八,长宽未知,形状不规则,吃得少,长得帅。哦,对了,他还有洁癖。找到请联系——133xxxxxxx

路过的业主:智障!

1.【我的马桶呢】

我携家带口搬进市价千万、可俯瞰江景仰望远山的高级精装公寓了。

艰难地整理行李的小半天里,我家另外两口子——哆啦和A梦冲着一尘不染的洗手间喵喵直叫。它们不愧是贵族猫,连叫声都如此与众不同、慷慨激昂、连绵不绝。心烦意乱的我认命地从房间蹿出来:“主子们,少安毋躁——”

见我出现,哆啦和A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向我的身后,再从我脚旁一边一个地探出头来。

我顺着哆啦的目光看去,立刻惊叫出声:“我的马桶呢?”我又顺着A梦的视线望去,随即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只见闪亮的浴霸下、橙黄光线中站着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冷冷的眉,冷冷的眼,冷冷的声音往耳朵里吹:“你找我?”

我沒找你。我找马桶。说实话,我心里很慌,一个单身独居年轻女人家里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男子,换谁都慌。但想到躲在我身后寻求保护的哆啦和A梦,我觉得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下……抄起牙刷挡在胸前,我哆哆嗦嗦地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

对方给我一个“你是智障吗”的眼神,再次强调:“你找我。”

这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我低头望向洗手台旁空空如也的瓷砖地面,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脑洞折服:“马桶……精?”我的天,这年头什么都能成精了。

那男子往前走了半步,纠正:“我叫托利特。”

Toilet?看来,我猜对了。我干笑两声,提议:“百家姓里没有托,不如,你叫马利特吧。中西结合疗效好。”

他皱眉,没说话。

那就是默认了。暂时缓解了紧张情绪的我此时不合时宜的地感觉尿意上涌。但望着眼前人精致的眉眼和冷若冰霜的表情,我实在没有勇气让他变回原身让我使用一下。于是,我只能迅速抬手道:“等一下!”说完,我夹紧双腿,退回卧室,砰地关上门。

幸亏主卧带有盥洗室。

出来时,马利特已经站在了客厅里,正面对落地窗,眺望远景。见我出来,他转身道:“我走了。再见。”才见面,他就跟我道别。这剧情是不是进展得太快?

“等等。”我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走了,我不就少了一个马桶?我金碧辉煌的千万精装公寓怎么能少一个马桶呢?

“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吧?”我伸出食指,指向他。

他挑眉,眼带疑惑:“德国定制全自动高级按摩马桶。”我耐心地解释,“价值两万——欧元!”

推开我的手指,他冷冰冰道:“我知道我很贵。”

对方表现出的矜持、冷艳和两万欧元十分搭配,但我不是很高兴:“你是我的!不准走!”你必须留下好好履行马桶的义务。

马利特轻勾嘴角,问得很是温柔:“知道妖精辛辛苦苦修炼成人是为了什么吗?”

我迷茫地摇摇头。

他扯平嘴角道:“为了自由!”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打开门,飘然而去,不知所终。

十几万人民币就这样在我眼皮子底下趾高气扬地弃我而去,这多么让人心痛!

我气愤地满屋乱转:“这房子谁验收的?马桶成精了看不出来?!”本人贪财好色,如今人才两空,疼得挠心挠肺,只能转移怒火殃及池鱼。不小心被踩到尾巴的哆啦生气地喵了一声。我立马偃旗息鼓:嘿。想起来了。这房子,我验收的。

2.【去而复返】

我叫苏盈盈,是名验房师,目前服务于第三方独立验房机构。新公寓所在楼盘是我进公司后参与的第一个项目。如今项目完成、顺利交付,总监大手一挥,带大家去吃庆功宴,并在宴席上点名表扬了我。这让我很是兴奋。毕竟,柴总不仅经验丰富、业内驰名,更是公司的高级合伙人,得到他的肯定,我未来眼看就要一片光明。

同事们调笑着起哄,我酒到杯干,力争让前辈们喝得尽兴,回去时头疼欲裂,刚进公寓便觉得胃中一阵翻滚,鞋都顾不上脱,便挣扎着奔向洗手间。

光滑的瓷砖上什么都没有,我眨眨眼睛晃晃脑袋,马桶的身影若隐若现。酒精麻痹了我的思维,见状,我放心地扑过去:“呕——”

吐完后,我清醒了许多,低头一看,差点撒手:“我的帽子!”是谁趁我不备把我昂贵的Gucci帽子当作呕吐袋塞到了我的手里?穿着锃亮皮鞋的双脚小心地挪了挪,离我远了些。我顺着西装裤往上看,翘臀、窄腰、宽肩依次入目……仰着头,我微笑:“回来了?”

他脸色不太好,解释:“我发现,若你使用我的意愿太强烈,我无论身处天涯海角都会瞬间回来。”这个设定真特别,我喜欢。

我还记得之前他拒绝留下时的高冷,如今我小人得志,立刻嘚瑟道:“事实证明,你主子就是你主子。”

对方眼神冰冷得快戳瞎我的双眼,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掉转目光冲A梦道:“对吧,主子?”

下一刻,我尖叫起来:“哆啦,你在干什么!你是个公公啊,怎么能对A梦做不可描述的事情呢!”

哆啦执迷不悟,我只能站起来,顺手把帽子塞给马利特,跌跌撞撞地奔过去拯救A梦:“她还只是个孩子——”

鸡飞狗跳片刻,我终于成功地阻止了一场淫乱。我气喘吁吁地站直身体,目光落在马利特的身上。面前的英俊男子正不可思议地瞪着我,白皙的耳后透出一抹可疑的红晕。

我醉眼蒙眬,挑眉道:“你脸红什么?别忘记自己的身份。”作为一个马桶,你看尽天下臀部,理应是老司机。

他立刻反驳:“我是全新的!”他咬牙切齿,仿佛要把最后三个字咀嚼干净拆吞入腹。

见他如此努力,我表示理解,踮脚伸手拍拍他的肩:“哦。还是个雏。”

他脸红得更厉害了,眼神也无比犀利。可我是个喝醉了的人,无法正确解读他目光中的深意,只觉得眼前这张脸长得可真好看。于是,我拍肩的手顺势一扶,攀住他,凑近那引人犯罪的唇,飞快地落下一吻,触感冰凉,挺舒服。

不待我再感受感受,马利特便用力地推开我,恼羞成怒地奉送一句:“流氓!”

酒气萦绕在鼻端。

我低头一看,发现那顶昂贵的帽子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我的手中。守财奴本质冲散了色令智昏,我立刻大吼一声:“马利特,你赔我帽子!”

作为一个马桶,他为了逃避被我呕吐的命运,竟然糟蹋我的Gucci帽子。

“不。”他率先走进客厅,留给我一个桀骜不驯的背影。

我追上去刨根问底:“你为什么……”

他突然停步,害得我鼻子撞上他坚硬的背:“我怕脏。”

一个有洁癖的马桶,一个向往自由的马桶。

灵光乍现,我揉着鼻子谈生意:“那你想不想给自己赎身?不贵,二十万!”随后,我眯眼威胁,“否则,我就囚禁你、玩弄你、可劲儿地糟蹋你……”

白皙的脸庞染上红霞。他双手握拳,一脸屈辱:“二十万就二十万。快闭嘴!”

成交。

3.【严以待人】

酒桌交际效用明显。

柴总很快交给了我一个新项目。待验楼盘位于郊区,是由鼎诚地产开发的别墅二期。我很是兴奋,回家后死命瞪着洗手间的瓷砖地面,欲分享喜悦。

五秒钟后,马利特手持一捆大葱、满脸发蒙地出现在我的身旁:“苏盈盈!你又发什么疯?”由大葱可以推断,他刚才应该在超市买菜。

我喜滋滋:“这真是个逃单的好方法。下次你买海鲜时给我发微信,我召唤你——”

他崩溃不已:“苏盈盈,我丢不起这人!”

我接得飞快:“可你不是人……是妖。”随后,我缓和语气,抛个媚眼道,“再说,我还不是为了你?省下的菜钱都算你的赎身钱。”马利特是个废柴,除了脾气之外,一无所长,万般无奈,只能充当田螺姑娘,力争出卖劳动力,尽快恢复自由。所幸我是个大方的老鸨,呸,债主!我不仅把他打扮得十分时尚,还给他配备了手机。当然,他的债务也因此上升到二十三万。

以上均为本人想象。事实是,马利特很快凭借迅速修马桶的绝技,在鼎诚物业找到工作,并从普通维修员以坐火箭的速度升为经理。

“不需要。”他冷淡地说道,随后走到水池前,伸出修长的食指:原本关闭的水龙头瞬间隔空流出水来,开始沖洗大葱。

高端马桶就是好,成精后特异功能挺多,我琢磨了一会儿,靠到他的身旁问:“你不是按摩马桶吗?那你——会按摩吧?”

他笔直地站着,即使洗菜也不肯弄脏肌肤。

他闻言,扭头冷笑:“你突然把我从超市弄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打个寒战,觉得如果让他给我按摩,可能会收获骨折、筋断。于是,我哈哈笑了两声,转移话题:“从下周开始,我就跟你一起上班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他的工作地点在鼎诚地产一期,跟我验房区域仅一街之隔。

他凭空关掉水龙头,扭头道:“不惊喜。很意外。”他长眉微蹙,眼睛里无波,无动于衷的语气让我心中莫名涌上一阵失落。

古人云:福兮祸所依。我觉得不对,好运通常都是接踵而至,比如,我不仅接到了新项目,大笔奖金指日可待,还因查出楼盘安全隐患,而被鼎诚地产采购经理赠送一个大红包。

整改太麻烦,耽误时间,还影响赚钱,这种时候只要验房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出合格的验收结果,除了业主,你好,我好,大家好。

然而,我忽略了家里住着位洁癖患者的事实,这位洁癖患者介意的范围有点广,小到灰尘,大到受贿。此时,这位洁癖患者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摸着猫,威胁我:“还回去,不然,我就举报你!”

我垂头丧气地站着,不舍地盯着茶几上的红色百元大钞。

马利特见状,继续道:“还会趁你不在,遗弃哆啦和A梦。”

无辜的哆啦在他的怀里喵了一声。

我听见后顿时心如刀绞:“我还,我还。别伤害我的猫。”说完,我飞快地拿起红包补充,“布偶猫很贵的。你知道吧?”哆啦的价格超过红包的金额。

马利特脸上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片刻后,他缓缓地抬起手,捂住了哆啦的耳朵。

喂!你说遗弃就没事,我说它很贵就不行,你不能这样宽以律己、严以待人的吧?

4.【生性凉薄】

我把红包还回去时,采购经理的脸色很精彩,混杂着尴尬、愤怒以及不满。他问:“苏工,你想好了?”

他大概从没见过这么不识时务的验房师,所以,劝说的语气颇为生硬,脸上还明晃晃地挂着“不识抬举”四个大字。我忍着滴血的内心义正词严道:“想好了!我不要!”为了哆啦和A梦的安危,我愿意做这样的牺牲。

可我万万没想到,牺牲远不止于此。

结束一天的工作后,我走去鼎诚地产一期地下车库取车,此时已经很晚,小区入住率不高,这就导致车库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我转过一个拐角,直觉汗毛竖起,转身便见几位拿着木棍、铁锹的社会人士。

领头的杀马特叼着烟问:“苏盈盈?”

我啊了一声,扭头往后看去:“谁?我不认识。”我又转回来,无辜地望着他,

杀马特疑惑:“认错人了?”

旁边的小弟提醒:“大哥,就是她。没错!”

杀马特很生气:“你竟敢骗老子?!”说着,他抄起家伙。

事情不太妙,我悄悄往摄像头覆盖的方向挪了挪,嘴上也没有放弃努力:“大哥,等一下!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商量。”

他逼近半步,我瑟瑟发抖:“就算要动手,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啊——”

杀马特吐出烟头,伸脚踩熄:“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自找的,知不知道!”

醍醐灌顶,我蹭到墙边站好,苦着脸认怂:“大哥,你听我说……”

片刻后,远处一片喧哗。

“哪儿呢?”

“监控显示在那儿!”

我和杀马特一齐抬头。随后,我便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冷冷的眉,冷冷的眼,他穿着衬衫,衬衫难得地敞着领口,带着点性感的味道。他直奔我的面前,我仔细一看,他冰冷的眼神中隐藏着一抹焦急。他伸手,轻松地撂倒我身旁的人,拉住我的手,低头打量:“苏盈盈,你没事吧。”

我、我、我,我有事!我心率一百二十次每分钟,血压爆表,急需抢救。

我愣愣地望着他,他忙伸手摸摸我的额头,着急道:“伤到哪儿了?走!我带你去医院。”说完,他看都不看动作迟缓地跑到近前的保安,把我打横抱起。他好帅,像披荆斩棘前来拯救公主的骑士……

见我要走,刚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的杀马特大叫道:“苏工!你落了东西。”说完,他抬脚,状似无意地踢过来一张卡片。

我挣脱马利特温暖的怀抱,挣扎着伸手攥住那张银行卡,随后张开双臂,等待着。可马利特迟迟没有动作。

我疑惑:“不抱了?”

他双手插在口袋,冷冷地望着我:“怎么回事?”

我悻悻地放下双臂,瞬间回到现实。他是披荆斩棘前来拯救公主的骑士,然而公主可以自己拯救自己。于是,失望的骑士扔下公主,还奉送一句:“苏盈盈,你简直不可理喻!”

怎么就不可理喻了?明明很好理解。我退回了对方的红包,对方找打手揍我,结果还没动手,我立刻说其实也不是不愿意,就是价格太低了。对方恍然大悟,掏出银行卡,愿意给出之前三倍的钱买我闭嘴。而我愉快地接受,避免了一场血光之灾。

“这是气节问题,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马利特坐在副驾驶座语重心长道。

我发动汽车,漫不经心:“不为五斗米折腰。你看我像这种人?”

他闷闷不乐:“……不像。”

是之前的三倍的钱,就算马利特遗弃哆啦和A梦也不要紧,我还可以再买两只。发动机轰鸣着冲出车库,杀马特带着小弟们在后视镜里冲我挥手,我腾出一只手也挥了挥。

马利特转头望着我,目光复杂:“苏盈盈,你知道我在监控室看到你遇险有多着急吗?”他来得这样快,外套也来不及穿,显而易见是很着急了。

我笑笑:“你一个维修部经理去保安室串门子,你们总监知道吗?”

他噎住,片刻后叹气:“你怎么这样没心没肺?”

没心没肺?其实字典里有个更适合我的词语,叫生性凉薄。

5.【扫地出门】

我被举报了。有人给柴总写了匿名信,说我收受贿赂。柴总很生气,停了我的职。我一边庆幸那红包能维持我的生活,一边暗暗思索到底是谁举报了我。毫无疑问,马利特有重大嫌疑。

之前留下他,我是为了让他还钱,顺便养眼。可现在他的存在严重威胁到我的事业,不能听之任之了。这样想着,我打开冰箱,拿出食材,准备做顿大餐,给他一个惊喜。

按时下班回家的马利特看到餐桌上丰盛的饭菜吓得倒退一步:“对不起,走错门了。”

我抬头:“没错。我做饭了。”

他镇定下来,走到我的身边坐下:“发生了什么?”

我笑眯眯地递上筷子:“我被停职了。”

他夹糖醋排骨的手一顿:“从收钱那刻起,你就该料到有这一天。”

我托腮望着他,满脸慈祥地望着他把排骨塞进嘴巴:“利特啊,好吃吗?”

他不动声色,指指盘子示意:“你尝尝。”

“不用了,不用了。”我煮的时候就尝过了,难吃得风云变色、日月无光。

“我被停职了,没有收入,养不起你了。”所以,请吃完这顿最后的晚餐,你就赶紧走吧。

他咬着一块排骨,莫名其妙地抬头:“我不需要你养。”呃,严格说来是这样。他的工资卡放在我这里,每月的生活费我都会在还款金额里扣掉。

“我還可以养你。”他伸出食指,抹掉溢在嘴角的汁水。

这句话配上这动作,杀伤力太大,我捂住胸口缓了缓,才想起做这顿饭的初衷:“利特啊,你这么说,我很感动。但是——”

“但是,以后我不做家务了。”他坚定道。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要说的是……

“我怕脏。”他静静地望着我,满脸理所当然。

我犹豫:“你有钱,你说了算。”

他满意地低头,夹起一块排骨。

“但我要说的是——你还是搬走吧!”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说出口后,好像也就没什么障碍了,我握拳,豪气万千地补充,“你不是向往自由吗,我给你自由!”

听到这句如此霸道的宣言,本该欢欣雀跃的马利特蹙紧眉头,忧心忡忡地望着我:“苏盈盈,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就是要把他扫地出门。

“我保证,以后肯定不召唤你!别担心。”我说。

他放下筷子,摆出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仿佛被父母赶出家门的雏鸟,可怜兮兮地说:“你不要我了吗?”

虽然我知道他食不下咽是因为我厨艺堪忧,但还是在听到这句话后猝不及防地软了心肠:“也不是……”可是为了事业,我咬咬牙,“随时欢迎你回来做客。”

他愕然,似乎才意识到我是认真的:“可我欠你的二十万还没还完。”

我挥手大方道:“人走。卡留下!”

他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对。这才是你。刚才我以为你被脏东西附身了。”

什么意思?我在他的眼里,就这么贪财?

不得不说,他深刻认识到了我的本质。

6.【同流合污】

没了马利特的公寓有点冷清。望着在沙发上嬉笑打闹的多啦和A梦,我觉得孤独又无趣。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不见了,因为风声过去,柴总让我回去上班了,连项目都没撤,我继续在鼎诚二期验房。

我就知道,这行水深,就没几个干净的,出淤泥而不染比同流合污更惹人讨厌。

马利特的工资按时入账。虽然我俩的工作地点仅一街之隔,但自从他那天走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除了他很讨厌我这个因素,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为了升职拼命工作常常加班,喝酒应酬更是家常便饭。

这天,我回到公寓,多啦和A梦已经互相依偎着睡了,这场景让我这个大龄单身女青年深受刺激。我扑向水池吐出晚上喝的酒,就顺着墙壁坐下去,瞪着空荡荡的瓷砖地面发呆。片刻后,眼前出现一双酒店的拖鞋。顺着拖鞋往上看,我便看到穿着睡衣、居高临下瞪着我、显然是被从床上直接拉来的男子气急败坏地说:“苏盈盈!”

我觉得他言外之意大概是怪我这么晚打扰他,但天地良心,我根本没想召唤他。我只是盯着地面发呆而已,这也有错?

“我没、没想用你啊。”我挣扎着爬起来,不甘心矮他一截。但酒精尚有余威,我站着晃了晃,他伸手扶住我。

闻到酒气,他别过头:“你喝多了。”

我晃晃脑袋,嘻嘻地笑道:“已经醒……喀喀喀。”温热的水铺天盖地地兜头浇下,把正努力辩白的我呛了个结实。虽然这么晚打扰他睡觉的确不太好,但他因此就要把我淹死,也太过分了吧?!

就在我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的当口,水停了。

马利特扶着我面无表情地站在我的前面。

“清醒点了吗?”见我咳嗽,他伸手拍拍我的背,“苏盈盈,你干吗非得每次都喝成这样?”他蹙眉,不太赞成地问。

我顺顺气,指天发誓:“我要升职!干掉柴峰——”说完这话,我心头涌上一阵难过,疲劳席卷了我,酒精忽然就化作眼泪流出来,我干脆哇地哭出声,“利特,我好累啊!”

眼前的人目瞪口呆地望着我由神气活现到诉苦号丧的转变,手足无措道:“你其实可以不用这么累。我能挣好多好多钱了。”他微弱的声音被我的号啕大哭压制。

我抓着他的睡衣带子哭得天昏地暗。

他僵了片刻,伸出双臂,把我拉进怀里:“别哭了。”

我抽噎了两下,觉得累了。他见我闭着眼睛不动,以为我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抱起我,把我放到了沙发上。

躺着挺舒服,我醉一场哭一场元气耗尽、无力动弹。这时,哆啦醒了,它看到马利特很高兴,迈着小碎步走到他的身边伸头求抚摸。

我听到马利特特别温柔的声音响起:“小可爱,你怎么又长胖啦?”

闻言,我诈尸一样坐起来,沙哑着嗓音道:“对我那么凶,对猫那么好,区别对待啊。”他吓一跳,转头看向我,“你有哆啦这么萌?”

幽怨地低头看看毛茸茸的哆啦,我恬不知耻道:“我比它萌。”说完,我泫然欲泣地望着他。

他缓了缓,拽起领口给我看:“我对你不好?”

一个洁癖重度患者,把自己的睡衣借给我擦眼泪,很不容易了。

我抽抽鼻子,见好就收:“嗯,那我睡了。”说完,我闭眼倒下去,再没开口。

我迷迷糊糊快睡着时,身上一重,柔软的被子盖上来。我心中忽然涌上愧疚,翻身抱着被子呢喃:“对不起,刚才我在你的衣服上也偷偷擦了点鼻涕。”

花瓣一样的温软轻轻地擦过我的额头,轻轻一触即走。我听到马利特温柔的声音:“没关系。快睡吧。”

我一定是在做梦。他对我不可能这么友善,尤其在我偷偷蹭鼻涕在他的衣服上之后。

7.【匿名举报】

第二天,我醒来,马利特已经不见了。昨夜那场相见是场意外,我没放在心上,继续好好工作。鼎诚的项目结束之后,柴总对我的信任更进一步,允许我进入他亲自带队的项目。

柴总在业内名声很大,经手的项目金额巨大,油水充足。为了更美好的明天,我一如既往地努力。直到这天,警察上门带走了柴总。

不仅如此,项目内所有人员均被传唤,我拖着疲劳的身躯在派出所熬了八小时才得以回家。事情的起因又是一封匿名信,有人举报柴峰违规操作收受贿赂,公司偷税漏税。

匿名信上说的是真的,同事们心知肚明,但没人在警察面前承认,我也不例外。

但公司还是被暂时查封了,项目中断,我失业了。

打开家门,我便见到了那张不算久违的英俊面孔,我诧异:“你怎么来了?”

马利特弯腰放下哆啦,直起身来,道:“我来看看你。”他眼神没了惯常的冷漠,透着微微的担忧:“你们公司的事,我都听说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也不奇怪。我点点头,从他旁边走过,走向沙发,自顾自地坐下。“如你所见,我失业了。”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绕过茶几旁的薯片袋,站在我的身旁道:“苏盈盈,你、你别难过。”

我仰头,笑眯眯地说:“我不难过。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可以休假了。”

他面上闪过不忍,掏出银行卡递给我:“我攒了点钱,先还你。”

我没伸手,疑惑道:“你的工资卡不是在我这儿吗?”

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回答得支支吾吾:“我去做了点兼职。”这是……去做临时按摩工了?我被自己这个猜测吓到。他也没解释,弯腰把卡片放在沙发的扶手上。

随后,他期期艾艾地问:“我可以回來住吗?”

我睁大眼睛。我听到了什么?向往自由的马利特竟然主动要求回来住?见我没出声,他又道:“苏盈盈,你是不是因为之前举报你的匿名信,才赶我走的?”

是的。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

“不是我。不是我告密的。”他郑重其事道。

见我神色恍惚,他着急:“你相信我!”

我忽然笑起来:“我知道不是你。当然不是你。”我抬头,笑意越来越浓,“因为,那封信,是我写的。”我身子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欣赏他诧异的表情,“很奇怪吗?可如果不这样,柴峰怎么知道我其实跟他是一路人,从而信任我,放心地把把柄交给我呢?”

他皱眉后退半步,不可置信:“盈盈,你在说什么?”

我收敛了笑意,学着他皱眉:“你太天真了。你们妖精个个都跟你一样天真吗?”我站起来,趴在沙发上小憩的A梦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对面的男人,我说,“不仅那封匿名信是我寄的,导致柴峰被调查的这封信,也是我写的。”

他的冷静终于消失,他握紧双手,问:“就为了扳倒他,你好取而代之?”他看着我的目光真冷,比第一次见面时还冷,“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想升职无可厚非,但你采取这样的手段,是不是太卑劣了些?”

我反问:“卑劣?那他收受贿赂、颠倒黑白不卑劣吗?”

他噎住,片刻后:“可是你——”

“可是我也跟他一样,为了钱,忽视楼盘显而易见的各种质量问题,违背良心出具所谓第三方权威验房报告,不顾业主的利益,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举报他,是吗?”

他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冷笑:“怎么不是?在你心里我不就是这种人吗?”

我逼近他,仰头狠狠道:“马利特,我为什么赶你走?不是因为那封匿名信,而是因为你跟我是根本不一样的人。你黑白分明、眼里揉不得沙子,而我不同,我为了钱权可以不择手段。”我看见他面上的震惊和受伤,可我还是继续道,“我受够了你的说教,受够了你冷冰冰的态度。所以,你滚吧,带着你的工资卡,一起滚!”

我用力把他推到门外,从钱包里甩出他的卡,再用力关上门。

门外静悄悄的,沒有声音。我愣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去客厅。落地窗外是江景远山,落日熔金,一切如常。直到目光接触到沙发扶手上另一张银行卡时,我忽然感觉泪意上涌。

8.【屠龙归来】

如我所料,公司很快重新营业。人事部通知我去上班时,我正站在落地窗前对着朝阳喝咖啡,行李箱放在身后不远处,哆啦和A梦窝在猫爬架上打闹。茶几上电脑的页面是今日的新闻热点:验房界大牛被刑拘,盘点背后的故事。

“我不去上班了,我辞职。”

我把手机放远些:“我知道公司没有问题。只是,我已经找到了更好的机会。再见。”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我收起笔记本,把哆啦和A梦赶进笼子,推着行李箱走出去。

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我坐在椅子上专注地刷手机,微博热点第一是那场七年前的火灾……

“苏盈盈。”皮鞋出现在视线中。

我有点想笑:我和他每次相遇时似乎都在低着头,永远都先看到他的鞋。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把银行卡递到我的面前。那张他落下的卡,我临走前让快递公司寄到了他的公司。只是,我没想到,同城快递如此高效,再加上飞机晚点,竟然给他时间找到了我。

我把手机揣回大衣口袋,扶着行李箱站起来:“便条上写了。我们的债务一笔勾销。你也别再放在心上。”

他冷笑:“你说一笔勾销就一笔勾销?我同意了吗?”

我很是诧异,毕竟第一次遇见上赶着还债的欠债人。广播里播报我的航班登机信息,我不欲多作纠缠:“随便你。想还就还吧。”说着,我伸手去拿卡,他却仗着身高腿长一抬手,成功地避开了我的动作,不仅如此,还顺势拉走了我的行李箱。

我:“……”

行。他长得高,他厉害。我转身就往登机口走。箱子送给他,我不要了。

才走了两步,我的手臂就被拽住。他平缓的语调终于有了起伏:“苏盈盈,你要去哪儿?”

我狠狠地甩手,欲挣脱桎梏,却没成功,只能恶声恶气地说:“不关你的事!”

他又问:“你让柴峰身败名裂,不是为了升职吗?”

我僵住。他伸手,把手机屏幕递到我的眼前:“今天的热点。”

屏幕上是一张图片,满地焦炭,破壁残垣,消防队员正在现场做最后的清理,仅此而已。但我知道,就在镜头外不远处,停着一辆救护车,上面摆着两具刚刚失去生命体征的尸体。两个小时前,他们还活生生、好端端的,坐在客厅看电视。

“七年前的火灾。十几条人命。当年除了物业道歉之外,没有人为这场火灾负责。”

我放弃了挣扎,慢慢转过身,望着马利特:“是的。没有人为火灾负责,没有人问一问为什么住宅区高层没有可用的灭火器,没有人问一问为什么有明显安全漏洞的住宅可以通过验收!”

他关掉手机屏幕,收起手机:“苏盈盈……”

我置若罔闻:“那年暑假,我在美国夏令营,逃过一劫。可我的爸爸妈妈没有。他们在家等我回来。我回来了,他们却走了。”

“当年这个楼盘,是柴峰验收的。这么多年,他事业顺风顺水,名气蒸蒸日上,仿佛丝毫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我嗤笑,“也是,他做的亏心事太多了,要是每件都觉得亏心,他早就没心了。”

我站在马利特的身前,仰头望着他:“别的受害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不甘心!”

“凭什么我的爸爸妈妈走了,而他还好好地活着。我不能杀了他,但我要他身败名裂!”

所以,我回国后进入了柴峰所在的公司,努力获得他的信任,马不停蹄地收集他进行黑色交易的证据,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让他尝尝失败的滋味。如今,我如愿以偿,可以功成身退了。

马利特破天荒地用温柔的语调回应我:“所以,你是为了报仇?”

我为了报仇收过回扣和红包,但这些钱我都捐出去了。那些违心出具的验房报告,我也都整理成档寄去了调查部门,相信,那些楼盘整改后才能上市了。

“这样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嗯?我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反应过来后,我有点着急,“你别乱来啊,我们要相信法律!”对面这人是妖欸,他不会……

马利特眨眨眼睛,无辜道:“我只是觉得,他这样的人不配用抽水马桶。所以,我决定,让他余生都生活在没有马桶可用的恐惧里。”

我:“……”你开心就好。

“但是,苏盈盈,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让我以为你贪财好色、不择手段。”他不满地低头。

我有点心虚:“我这人吧,比较谨慎。”刚开始我们也不熟,谁知道他可不可靠,会不会走漏风声。何况,为父母报仇这件事,我自己来就好。

“再说,你的认知也没错啊。我虽然不贪财,但我好色。”

语音未落,他忽然伸手用力抱住我,凑在我的耳边说:“我准许你非礼我。”

啊?我好色不错,但谁说要非礼他了?

“你不要走好不好?”他看起来很沮丧,“之前是我误会你,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对你说教了。”这是件好事,但——

“你松手!我快要赶不上飞机了。”

他可怜巴巴地松开我,鼻尖对着我的:“盈盈,我回去看过了。哆啦和A梦都不在了,你是不是把房子卖了,把我也卖了?”

我抢过行李箱,翻个白眼:“我用父母全部的遗产买的房子,我舍得卖吗?哆啦和A梦寄存猫舍了。我回美国——”

他很紧张:“你要去美国?!可我不知道吃不吃得惯西餐。”

我哭笑不得:“放心。我回去参加毕业典礼,很快就回来。”

他恋恋不舍地把我送到登机口,眼睁睁地看我进去。我转身冲他挥挥手,心头涌上久违的踏实感和幸福感。

是的,就算公主可以自己屠龙,她也希望有人能陪在她的身边,偶尔抱抱她。

——20171210 BY玉灼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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