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锦书”来

任任艾

成年人的世界，说有说的理由，不说有不说的原因。

但现在，李竟不能再回避了，回避是卑劣和不负责任的化身。

【1】“其实，我很紧张”

李竟被安排和沈悦见面时，他刚经历了一场情伤，对相亲得过且过。

相亲地点在一家咖啡厅。沈悦进来时还是把他惊了一下，沈悦穿得太耀眼了，一身波西米亚风，她高扬着头，肆意地转动着她那双大眼睛四下找人，加上那微微上翘的嘴唇，无一不在彰显着这个女人很自我。

“嗨，李竟是吧，我，沈悦。天蓝色毛衣很适合你。”

李竟还没说话，沈悦就单刀直入，“你大概知道我了吧，恋爱史单纯，就大学暗恋了一场。”

李竟不知如何回答，沈悦则灿烂一笑说：“我今生最大的理想是找个医生老公，弥补我没有从成医的梦想。嘿嘿。”

沈悦这一笑倒是很迷人，单纯无害，像一缕春风，但给人无心无肺之感。有哪个女孩子相亲一开始就这么直接鲁莽的？

李竟是外科医生，理性冷静惯了，此时面对沈悦，思维却链接不上，想礼貌周全地回答点儿什么，沈悦都没有给他机会，全程霸聊。

她说，她个性开朗坚毅，不易言败，能上厅堂能下厨房，有主见不固执，善解人意不黏人，走过全国二十八座城市，有两个店铺，有见识会赚钱。

李竟一时尴尬，看来沈悦就是按他之前对家人提的刁钻条件筛选的啊！

沈悦并不顾他，兀自点咖啡点甜点，毫无顾忌地把甜点推到他面前说：“吃这个，这个好吃，少吃点儿，不会胖，也不会影响聪明才智，呵呵。”

沈悦笑声不高，但笑得真诚，一脸期待，李竟只有礼貌地附和着笑了一下。

“我的缺点就是有点儿爱笑，牙齿有点儿小。”

李竟要说什么？看她的牙齿，还是说爱笑挺好？他想，这女孩即使没心没肺，也该有人怜惜。但可惜对她我见犹怜的人不会是自己。

结账的时候，沈悦抢着付账，李竟没争过她，只得说道：“那，谢谢你。”

道完再见，就在李竟转身的那一刻，沈悦追上前两步，声音忽然嗫嚅，“其实，我很紧张。”

李竟一愣，抬眼看到沈悦眼睛里有湿湿的雾气，顿时无语。

【2】“没人逼你结婚”

男人果然不能心生怜惜，也不能心生歉意。

当沈悦再次约李竟的时候，他无法婉拒，还欠着一次咖啡呢。他硬着心肠对家人委婉说沈悦不是他的菜，谁知收到的全是：“再接触接触看看，听说那姑娘不错！”

沈悦这次很淑女地坐在约好的餐厅，餐厅是沈悦订的，地段优雅安静，窗外温暖的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在她的脸上，她笑着看向他，很有岁月静好的味道。这熟悉的感觉，李竟心里一痛。

往日伤情轰然而至。

李竟沉着自然不失礼貌地向沈悦抱歉，说这次相亲完全是家人的“威逼利诱”，其实自己目前还没做好准备，一是这段时间工作忙，有科研项目，几乎要安家在医院了。二来自己是晚婚主义，对未来无确定的情况下，实在不好意思让沈悦这么好的姑娘等。三是……

“我知道的，你是因为失恋，不相信爱情了。”沈悦抢白。

“你？”

没什么可说的了，家人不知是太满意沈悦，还是太想让他脱单，把他的过往都倾倒给了沈悦。但这透明的羞耻感让他恼怒。

“是，我是不相信爱情了，我不能再让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给骗了，凭什么……”

李竟想说凭什么一见面就得决定交不交往。但这话一出口，任谁都会觉得他是神经病，没有人逼他要交往谁。其实，他上次失恋也没多受伤，只是受不了交往三年的前女友忽然之间就说分手，原因是十天前和另一个男人一见钟情，还对李竟毫无隐瞒地坦白了此事。

李竟接受不了他的三年情深抵不上她的十天钟意。

“那么，要你重新相信爱情的时间还得多长？”

“十年。”他脱口而出。

“哦。”

奇怪，沈悦的语气像是在答应。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了，他说过交往了吗？

李竟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情绪过激了，言语偏颇了，也许还造成了不必要的误会。

他赶忙道歉说对不起，“你不会真相信我说的十年吧，我随便说的，可别因为我说的话影响你的爱情观，你看你这么美好的年纪，可别浪费了。”

“这是我们见面以来你说的最长的话了。”沈悦答非所问，情绪一点儿没受影响。

人的歉意是会生根的，还会蔓延。李竟再没有把冷淡装下来。

因为沈悦说她不在意他说的十年之事，更不考虑那么遥远的事，现代人都考虑当下，往事不必提，因为过去了；未来不考虑，因为没来到。

“根据你的说辞，你认为我是个好姑娘，而我对你，一见钟情。别说什么不婚主义，没人逼你结婚；别说没走出情伤，没人要你忘记她；也别说不相信爱情，要交往试试才知道你相不相信。”

沈悦直视着他的眼神明亮，像带着光芒，射进李竟的心里。

李竟心里恍惚，所有他要求的条件沈悦都符合，只是，心意不那么符合。

【3】“我就是这么爱你”

李竟都不知道沈悦是看上他，还是看上他的职业。沈悦会不期然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到医院给他送飯，对他科室的每个人报以微笑，然后迷妹般看着他吃她做的精美如画的饭菜。护士站的小护士打趣，“美人心计啊，这是在彰显女友地位呢！”

然后就消失几天，说是需要打拼事业，但沈悦像有千里眼似的，他稍一有空的时间，就语音过来：“我发给你的照片你看了吗？那可是我的生活，你一定要看啊。”李竟勉为其难地打开了沈悦的生活空间，她忙碌的身影，她脸上的汗珠，她在和员工吃饭，她数钱和做饭，张大嘴啃烧饼卷菜，大眼睛看着镜头。

沈悦很拼。

这是李竟给沈悦的又一个评价。

几天后，沈悦回来了，又变成了痴情迷妹。

星期天，沈悦第六次邀李竟去郊游，“阳春四月天，莺飞草长，天高云淡，怎可辜负。”收到简讯，李竟回头看趴在桌子上偷瞄他的沈悦，摇头后答应。

马上沈悦变戏法般拿出她准备的一切，餐盒，里面的饭菜有好几样，样样都是她亲手做的。餐布、塑料布、餐后水果、餐后零食，背包里还装有野外生存十几小件，连指甲刀都有。

汽车后备箱里还有帐篷、雨鞋、拐杖等。

李竟不禁心里一热，沈悦这是时刻准备着？

“咱这是要去环游世界，浪迹天涯？”李竟调侃。

“如果你愿意。现在。”

现在？这俩字刺了李竟一下。

因为十年前他不愿意。

是的，十年前他们曾有交集。

大一时期，沈悦追他，但他那时正对一个大三师姐痴迷，大三师姐清纯如水，让人有保护欲，即使师姐表示她无事业心，毕生理想就是家庭主妇，生仨孩养仨狗，有座三层小楼，所谓小富即安。李竟也没考虑负担，满口誓言。其实他当时每月的生活费都不够花的，毕业后的理想也是先找个药店混着。

他嘴上豪情万丈，其实就是干有个英俊长相，心下虚空而慌张。就在这种浮躁的时光里，收到沈悦的表白，QQ盛行的时代，沈悦竟然手写信，几页纸，满满的少女倾慕情怀。李竟烦躁地说，切！现在哪有空顾这个。

他龙飞凤舞地回了她，满纸胡诌，他喜欢的女孩要独立自我，个性张扬大胆，有事业傍身，有金钱导航，走过名山大川，眼光见识超凡脱俗，会说外语能懂方言，漂亮如光，且能洗手做羹汤。

这霸横的拒绝果然有效，有些淑女气质的沈悦没再来信。

十年光阴，他学会尊重为何物，可他竟然失恋了，被甩了。而沈悦出现了，却是以相亲的方式。

其实，从相亲见面，他就确定，他们已认出彼此。

他不想探究是巧合还是另有故事。

成年人的世界，说有说的理由，不说有不说的原因。

但现在，李竟不能再回避了，回避是卑劣和不负责任的化身。

“当年的信……”

“是，看，我就是这么爱你。因为你一封信我就变成了你描述的这个样子。”

李竟内心即刻翻云覆雨。

【4】“现在的我，你还满意吗”

“但我发现，现在的样子很好，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很喜欢。所以，谢谢你。不过，现在的我，你还满意吗？”

李竟本来设想，沈悦是不是来看他笑话的？来炫耀自己胜利的？或是来复仇，用追到他再甩了他的方式？

他不确定。

他想告诉她，他已做好了准备。随她来。

可沈悦说的硬生生把他的猜测和准备噎在喉咙，噎得他眼眶酸热。

原来，沈悦把自己变成了他“希望”的样子后回来爱他。

他心一疼。

爱有什么错，错的是不珍惜爱的人。

于是，李竟霸气对沈悦说：“你站这儿等着。”转身就飞进路边的饰品店，买了张最贵的带着香气的粉红色纸笺，龙飞凤舞地写道：你好，我叫李竟，咱們重新认识一下好吗？先做朋友，再谈恋爱。

沈悦接过李竟双手捧给她的精美纸笺卡，笑了，毫不矜持地盯着他不住点头，同时眼角有泪飘飞。

李竟知道，此时他最该做的是，向沈悦张开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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