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锋
中秋节过后第一天上班,一位读者发微信给我:“读了你的《创课、写作,恰是我的“冈仁波齐”》很受启发。只是在目前的人生节点上,你还需要发表文章吗?”
“如你所言,在这个人生节点上,我的确是不需要再刻意发表什么文章了。”我直言不讳,“之所以还笔耕不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是个教师,只想做个好的作者与读者。”
“怎样做一个好的作者与读者?”他追问。
“一个好的作者应该怀着空白之心去写作,而一个好的读者也应该怀着空白之心去阅读。”
“何谓空白之心?”
“在我看来,空白之心,意味着一个人讀书思考写作,应该是真正的读者越来越少,而不是越来越多。如果每个人都能理解你的思想,只能说明你的文章太平庸了。一个好的读者和一个好的作者是遥相对应的。怀着空白之心去阅读,意味着能遇到的好的作者、好的文字越来越少,而不是越来越多。”
“您能不能结合教材谈一谈呢?”
“教材文本的作者是不是怀着空白的心去写作,教师是不是怀着空白的心去解读?我觉得,让教材文本与‘创教材文本见见面,说说话,即见分晓。譬如教材文本《第一次抱母亲》,不妨让它与龙应台的‘陪母亲文本对话——65岁的作家龙应台决定放下一切,回乡陪伴失智的母亲。每天查看资料的时候,她会和美君(龙应台的母亲)一起坐在沙发上,让美君的身体靠着她。她会将资料的内容大声读出来,不管美君是否能够听懂。‘我想让她感觉我的体温和重量。她不知道我是谁,但是她知道我的身体是温暖的。她听不懂我在念什么,但我要让她听到我的声音。‘我为什么不早十年,在她还有认知的时候去做这些?我做得太晚了。她意识到最亲爱的人在生命的河流里头不断地走开,不断地离开。‘此生唯一能给的,只有陪伴。而且,就在当下,因为,人走,茶凉,缘灭,生命从不等候。……”说到这儿,我禁不住泪在眼眶打转,“‘下一代将来会怎么对待我们,要看我们此刻正在如何对待上一代。‘人与人、代与代之间的初心凝视,这门个人的功课范围之大、内涵之深、体悟之艰、实践之难,比都会间对于正义的争执要诚实得多,重大得多。所以,龙应台辞去政务,‘移民乡野,放弃了都会的丰满,去‘奉献于美君;在大武山的山径上、在菠萝田和香蕉园的阡陌间行走九个月之后,她才知道,那个来自泥土的召唤,是美君智慧的施舍,仿佛月照山涧,幽影无声。”
“把教材文本《第一次抱母亲》与创教材文本‘陪母亲放在一起阅读,不单是一种量的叠加,更重要的是一种智慧的增值。”我说,“从打动人心的角度而言,我喜欢后者胜过前者。”
“说到底,一个好的作者,可以带着空白之心完成‘终极写作。‘终极写作不是方法论,而是一种‘黑色。就像莱因哈特称自己的黑色方块为‘终极绘画,任何人都可以画。但是他又说‘没有人能画得和我一样,我有自己的秘密。不少评论家都描绘过站在莱因哈特的黑色绘画前的那种让人着迷的感觉:一开始什么也没有,渐渐辨别出几乎什么也没有,再辨别出瞬间的存在、虚幻的色彩和形状,但你永远无法确信,你看到了……”
“现在的书满坑满谷,解读教材文本的时候,我们怎样怀着空白的心去阅读,进而萃取到有价值的课外文本提供给学生阅读?请你以《自己的花是给别人看的》为例,再谈一谈好吗?”
“我一点儿都不担心‘能够阅读的,哪怕是‘被迫阅读的,只是深度担心‘不能去阅读的。因为阅读被深深打上了文化的烙印,是文化决定了我们观察世界的方式或者说眼界,为我们划定了一条分界线……我们还必须能识别那些尚未阅读的:我们不能去阅读,是因为它不符合我们文化的期待。”我认为,“在解读教材文本的时候,要千方百计化‘不能去阅读的为‘能够阅读的。”
“怎么做呢?”
“创造教材。《自己的花是给别人看的》是原教材,要让学生理解‘德国人为什么家家都把花放在阳台上给别人看,就教材读教材,很难读出新意。这时,我们要怀着空白的心阅读,譬如可以读一读龙应台的《窗外》——
欧洲的村子特别美,有一个核心的原因:住在村子里的人,有两个视角——窗内、窗外。
如果只有一个窗内视角,屋子就是自己的实用空间,生活所迫,窗台可能变成凌乱堆积之处。
一旦有了窗外视角,心里就会想,异乡人哒哒的马蹄,经过我的窗户,眼睛看到什么?
一扇窗之所以美丽,是因为住在里面的人为走在外面的人设想了:他眼中的我的屋子,美不美?
只要有‘窗外视角,一个村子就美了。
只要有‘窗外视角,一个国家也美了。
只要有‘窗外视角,一个人,也可爱了吧?”
“谢谢!您让我懂得了‘一个好的作者应该怀着空白之心去写作,一个好的读者应该怀着空白之心去阅读。写作与阅读,都是在创造空白!”
……
思想的绝对条件就是创造空白,因为在空白中,最远的物体会处于彻底的近处。在空白中,不管什么体——天体或者是概念体,都会从安静的抽象中发出光芒。
或许有人会说,知道与理解得多,又怎样?
“理解得越多,就越痛苦。知道得越多,就越撕裂。”勒内·夏尔说,“但是,他有着同痛苦相对称的清澈,与绝望相均衡的坚韧。”
那又怎样?
别急!静下心来,慢慢阅读,慢慢写作,慢慢才知道,它既非源头,也不是目的,而是一种试图抵达的过程和路径。那些创作者的完成与未完成,乃至观看者的完成与未完成,那些被审视、被省察到的,其实就是我们自己。读着、读着,写着、写着,如能跳出某种积存已久的惯性思维和视野,也许就能明白,那些观看的停留与演进,那些可能触碰的极限与可能潜在的未知,是创造。水远山长,“看”中之意,“写”中之悦,创造无限,这条路没有尽头……
(作者单位: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教育科学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