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精神出路的探寻之旅

2018-02-27 13:17都兰兰
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一句顶一万句刘震云

都兰兰

摘   要:   《一句顶一万句》是新写实代表作家刘震云的心血之作,书中讲述了一个祖孙两辈人为寻找精神出路而分别往返故乡的故事。在《一句顶一万句》中,刘震云通过“绕”的文风、“实”中写“虚”的手法和颠覆与反叛的思维方式这三种表现方式,探寻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困境及其产生的深层次原因,揭示了人生而孤独这一终极宿命的深邃哲学命题,体现了作者寄寓在文本反叛精神背后的对人性博大的宽宥情怀和对人类孤独情感的深切关怀。

关键词:   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交流困境;孤独本质;宽宥情怀

中图分类号:   I206.7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8153(2018)06-0055-06

曾于2008年榮获茅盾文学奖的作品《一句顶一万句》被称为是当代作家刘震云最成熟、大气的作品,这部小说一经出世就被不少评论家冠以中国版《百年孤独》的盛誉。小说分为《出延津记》和《回延津记》两部,讲述了祖孙两代人为了寻找精神上的依靠,在不同的时间段分别走出故乡和返回故乡的轮回故事。在小说中,刘震云用极“绕”的文风讲出了人与人之间难以逾越的沟通鸿沟和人们在交流困境中的情感需求,用“实”中写“虚”的手法在舒缓而铺陈的叙事结构中道出家族三代无法安宁的灵魂之痛,揭示了人生而孤独的本质。除此之外,刘震云极具颠覆性的话语魅力也凝聚成一股洞察人性的力量,深入到了国人的情感末端,使他最终以理解和宽宥人性的博爱精神完成了当代作家揭示人性、关怀个体情感的历史使命。

一、“绕”的背后——难以逾越的沟通鸿沟

很多人评论起刘震云的作品风格,常常会和“绕”这个词挂钩,刘震云自己在接受采访时也曾坦称自己是中国最绕的作家。在其代表作《一句顶一万句》中,刘震云更是将自己“绕”的文风发挥到了极致,除了遍布在语词密林中各式各样的缠绕句式,还有无数隐藏在事情与事情之间的牵连与交缠。作者之所以钟情于对“绕”的叙述,是因为它与文中“这世界上的事都绕”这个主题密切相关,而他缠绕不休的文风背后恰恰是为了将人们生活里剪不断理还乱的人际关系藩篱和人类思维角落里的细枝末节一一道出并捋顺,从而使读者更加清晰地看到人事的纷扰与复杂为人们的交流过程中设置了多少阻碍,认识到交流困境的难以避免,并进一步去思考其产生的深层次原因。

《一句顶一万句》中,语言的“绕”是最显而易见。书中“不是A而是B”“原以为……不想是……”等类似句式多达148处,创造了一种缠绕的语言表达方式和拧巴的思维逻辑效果。比如书中有一段讲述“买巧玲”这件事,老曹心里认为老婆不会同意买巧玲,但出乎他的意料,老婆竟爽快答应了下来。“等孩子买下之后,老曹才知道,老婆要这孩子,既不是为了孩子,也不是为了老曹两口,也不是为了造七级浮屠,而是为了跟二叔置气”[1]233刘震云用“既不是……也不是……而是……”这样冗长难解的句式就是想写出人与人在交往过程中产生的无数“误解”:老曹想不到老婆买孩子是为了和二叔置气,而二叔后来之所以生气也不是像老曹夫妇想的那样是为买孩子这件事,而是为了“老曹办事不和他商量”恼了。所以,刘震云语言“绕”的背后实则是生活逻辑的“绕”,即人事纷繁曲折的难以言说。他借用这样的句式引起读者注意,让我们看清生活里的事情是如何受各种复杂因素影响而不遵循正常逻辑,朝着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走的。此时的刘震云更像一位洞察人心的大师,在语词的密林中极尽“绕”之文风,以全知的视角将人与人之间认知上的偏离不遗分毫地叙出,奋力揭开人际关系里扑朔迷离的面纱,使读者清晰地看到人们之间彼此的“误解”,从而努力言说出生活荒诞与不可预测的真实面目。

但刘震云“绕”之文风绝不止于语言而已,很多没有明显语言提示的,事情与事情之间的交叉缠绕也遍布在文章的角角落落,成为构成故事情节起伏转折的重要结点。这种隐藏在故事情节中的“绕”常常是从一个人或一件事上横生枝蔓,牵连出更多人与事的纠缠纷扰。正如刘震云所说:“一件事儿不只是一件事儿,常常连着七八十来件事儿,弯里拐着弯,一个人又连出几个人,无法说清,也就不想说了”。[1]92而这种潜伏在故事情节中的“绕”则更为生动形象地展现出了各色小人物在交流困境里跌宕起伏的人生图景。

书中潜伏在情节里的人事之“绕”可谓俯拾即是。比如有一个片段讲老马和老杨的微妙友谊。老马不和老杨过心,但老杨却视老马为知己。老杨先是盲目听从老马的话将自己的小儿子送去“延津新学”并用抓阄的方式欺骗过自己的二儿子杨百顺,这件事导致他与杨百顺的父子关系几乎断绝。但老杨却不知老马这个建议的提出,仅仅是为了截住他的话头,不让他再唠叨。老杨和老马在交流过程中因为“老马的不过心”而使事情的发展极具偶然性,甚至就此改变了主人公杨百顺的人生轨迹。倘若这事只算一小“绕”,那么接下来的事更让人啼笑皆非了。老马为了报复老杨把抓阄的事说了出去(这其实也是一个误会),就故意怂恿老杨去向当地与自己门不当户不对的富户老秦家为自己的儿子提亲,等着老杨碰壁看他笑话,没想到老杨真的把自己的玩笑话当了真,傻兮兮地提亲去了。更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是秦家小姐因受到晚清小说中穷秀才娶富家女浪漫爱情故事的影响,加之平时对杨百业“好心”的误解,竟然剪发明志逼迫她爹同意这门婚事。可她爹公开招婿不过只为了气气原来的亲家,多问老杨几句也不过是拿他的滑稽解气,不想老马的“戏言”、老杨的不自知、秦曼卿不切实际的幻想加上事情里无数的交叉兜绕竟然促成这门不可思议的婚事。这就又一次验证了刘震云那句“这世上的事都绕”这个道理,也让我们看到了人与人在交流过程中因各种各样的误会曲解而导致的荒诞结果。这“绕”中恰恰投射出了人们在人际关系丛林里找不到方向的横冲直撞和掉入交流困境泥沼中费力挣扎却越陷越深的绝望感。只是,人事的复杂、现实的曲折能绕出来的不仅仅是一场滑稽的婚姻,恐怕还会酿出无数离奇不羁的缠绕故事朝着荒诞的方向一去不返。

总体而言,无论是刘震云体现在文本中语言的“绕”还是隐藏在绵密叙事中的情节之“绕”,都是为了体现出人们在纷扰世事和复杂人际交往中因为话语的隔阂而产生的交流困境。刘震云说:“事不绕,但事背后的生活逻辑是绕的。我觉得知识分子的责任,就是从别人说不清楚的地方开始,我来把它说清楚”[2]。或许刘的“绕”存在刻意夸大的成分,但这样的手法不过是为了让读者在聆听荒诞故事啼笑皆非的同时,也能去认真思索事情与事情之间意想不到却幽微相关的偶然联系。刘震云让自己扮演成一位无所不知的观者角色,然后像书中杜清海总是帮牛爱国理清事情的枝蔓一样,将这纷杂迷离的世事一点一点地剖开给读者看,让我们亲眼见证人与人在“说”与”听“这个话语交流过程中因为各种复杂因素而产生的交流困境。

那什么是交流困境?交流困境,即人们在交流过程中因遇到各种各样的阻碍而使交流双方产生误会陷入不能正常交流的境地。那么,人們交流困境产生的深层次根源又是什么呢?就此作者虽未在文中直截了当地写出来,但在其文本叙事中,我们也能够轻而易举地分析出“中国语言特点”和“人性复杂本身”这两个重要原因。

首先,就中国语言的特点而言,人们常常用“博大精深”来形容汉语,“含蓄多义”也是汉语的显著特点。中国语言里的“话里有话、声东击西、含沙射影、弦外之音”等成语以及老百姓常说的“听话听音”的俗语也说明了处在汉语体系里的中国人因为“说话”而产生的对理解的无尽可能。但这些语言里的夹墙暗道,都需要听话人自己去摸索,一旦触摸不到,话语双方对同一事物的理解可能就会相差甚远。巴赫金在解释他的超语言学时也生动形象地讲明了这语言的复杂性:“超语言学,研究的是活的语言中超出语言学范围的那些方面”[3]239。“超语言学不是在语言体系中研究语言,也不是在脱离开对话交际的‘篇章中研究语言;它恰恰是在这种对话交际之中,亦即在语言的真实生命之中来研究语言”[3]269巴赫金在这里正是强调语言的社会性和交际性。就像书中老杨压根没听出来老马让他去提亲话语里的“戏谑”成分,以至于老马最后都诧异老杨竟然把他的玩笑话当了真。但正如海德格尔所说:“人活在自己的语言中,语言是人‘存在的家”[4]。老杨和老马作为个体都有自己的一套语言理解体系,所以他俩在“听话”与“说话”这个过程里产生理解的偏差实属正常现象,可这样的差异却使双方正常的沟通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陷入交流困境在所难免。

其次,人性的复杂也使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困境像雾里看花般成为难解之谜。老曹老婆和她二叔各有脾气秉性,又都奔着自己的利益去,想法固然不能做到相互理解。老马是因为一己私欲即泄愤而向老杨提出那居心叵测的建议,而杨百顺丢工作则是因为老贺欲复仇的不良居心。以上种种事情,不由让我们想起来那句俗语“人心隔肚皮”。人因性格各异,本来就已经很难去理解他人的行为举止,而人性里与生俱来的利己意识又使人们习惯以自己的利益为出发点去考虑事情,很少有人能站在他人角度去做出选择,分歧误解自然是免不了的。可利己意识也不过是复杂人性中的沧海一粟,如萨特所言:“他人即地狱”,人是处在复杂社会中的一种社交动物,出于自我保护和社交需要,不得不为自己带上“面具”,来适应他者,适应世界。因此,在中国“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逢场作戏”等几乎成了人的基本社交需要。所以,杨百顺虽对师娘有意见,却仍是笑脸相迎不敢当面提出,不想他背后与人唠叨几句传到师傅那里倒造成了“说师傅不是”的误解。他本是出于自我保护,但这种所谓的“保护”反而使他与师傅之间的正常交流化为乌有,以致与他的本意背驰而行。在中国,像这种大家因碍于面子而不愿意轻易吐露真言的情况比比皆是,由此造成误会悔恨终生的事例也有很多。当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蒙上人性复杂的面纱,话语的传达就会变得扑朔迷离,甚至是南辕北辙,想得到心与心之间的默契交流几乎成了天方夜谭。

作家刘震云极尽“绕”之文风的背后,是他欲尽力言说出生存世相百态中人事曲折而难分难解状态的一片良苦用心。当他将复杂世事背后的隔阂、误解一一揪出,人们也就轻而易举地看到了交流过程里难以逾越的沟通鸿沟。而隐藏在语言里的夹墙暗道和人性的复杂本质都是使人们陷入交流困境的重要原因,作者刘震云虽深谙于此,却依旧带着笔下的人物怀揣着满满的希望去开启一场颇具民间传奇色彩的探寻交流困境出路、寻觅人生知音的轮回之旅。

二、“实”中写“虚”——孤独的宿命死结

当刘震云踏上这条寻找精神依靠的漫漫长路时,他选择将人类丰富柔软情感的点点滴滴渗透在绵密叙事的现实生活中。所以,在《一句顶一万句》中,刘震云对故事的叙述就像坐在冬天的火炉旁与人唠嗑家常闲话一般,将生活之真裹挟着人们内心深处的幽微情感娓娓道来,为读者呈现出一个“虚”“实”相融的世界。 “实”即指形而下的现实观照,充斥着生活的琐碎与平淡。“虚”则是形而上的精神层面,关注点聚焦到人的心灵需求。刘震云用“实”中写“虚”的手法将人类微妙宏大的情感揉进鸡毛蒜皮的原生态的日常生活中。此时人的情感脉络因依傍于现实世界而变得更加清晰真实。刘震云通过这种将生活的朴实之真和人类情感层面上的艺术之美的完美结合,得以使人生而孤独的玄虚命题昭然于世。

刘震云的语言风格向来以“质朴明快”、“口语化”等特点著称,他擅长用最简单朴实的言语将生活最原始、最真实的一面展现给读者。比如在他的早期作品《一地鸡毛》中,开篇第一句话便是“小林家的一斤豆腐馊了。”[5]162《单位》中的开头:“五一节到了,单位给大家拉了一车梨分分。”[5]120这样充满生活气息的话语在《一句顶一万句》中也依然是文章语言风格的主调,这就为全文奠下了写实的基调。除了语言自身的世俗口语化特点,作品中的一段话则又很好地诠释出作者在讲述故事时的一个叙述氛围:

“妈一说起来,皆是六十年前、五十年前的事情……通常是在夜里,围着一盆火,妈东向坐,牛爱国西向坐,妈说完一段,一笑;说完一段,又一笑。”[1]261

正如刘震云这段话所描述出来的人“说话”的状态和环境氛围一般,《一句顶一万句》中的小说语言也像是作家刘震云坐在火炉旁,用唠嗑家常般的闲言碎语向读者讲出那些平凡的生活故事。这样的叙述方式被有些学者简称为“闲话体”,它使作家摒弃掉文学语言中华丽辞藻的修饰,将自己的写作语言和创作心情都回归到生活中最自然、最舒适的状态。此时,生活真实的本质被层层剥落,生命之“真”赫然纸上。

刘震云对生活形而下的现实关照的描写主要体现在人物的塑造和他们的日常生活经历上。作品中人物众多庞杂,张家庄的老张,马家庄的老马,杨家庄的老杨,老窦,老牛、老汪等等。作家这样以姓命名的方式注定了人物的渺小与平凡。他们多为底层劳动人民,干着杀猪的、赶车的、卖豆腐的、卖烟丝的、劁牲口的、铁匠、木匠等五花八门的职业维持生计。刘震云笔下没有惊天动地的英雄,没有创世立业的伟人,也没有德行兼备的模范,只有平凡到泥土里的大多数。书中的主人公杨百顺放在现实生活中,就是个极不起眼的小人物。他不擅长“说话”,性格懦弱。这使他在和妻子吴香香的争执中屡次处在下风,只能靠不断地忍让来勉强维持家庭关系。能力平平的他换了无数工作,却屡次以失败告终,无家可归的漂泊占据了他人生中大部分时间。刘震云没有像其他作家一样赐予主角常常拥有的光环,再标配一个团圆和美的完满结局。他用冷眼旁观的态度,不加修饰地叙述出一个很不完美但活脱脱的平凡人物,平凡到读者甚至找不到主人公身上明显的优点。但这样没有美化、没有拔高、更没有什么诗性可言的塑造手法,恰恰是中国大多数普通人一生的真实写照。刘震云就这样围在火炉旁用不疾不徐的语调唠嗑着这一群人的喜怒哀乐嗔痴笑。这些平凡人物的故事中,纵然没有轰轰烈烈的事迹,没有感天动地的作为,却是一群站在大地上真切存在的朴实无华的生命。

而在《一句顶一万句》文本精致写实的基础之上,也到处渗透着作者欲向国人内心深处掘进探索的勃勃野心。刘震云先是费尽苦心刻画出一群凡庸生命平淡无奇的形而下的生活状态,接着他又像书中描述的“喷空”一般,用颇具“虚幻”意味的言说形式为这群人们、这片土地抹上浓重的传奇色彩。他用这种“实”中入“虚”的手法,将自己对人类精神世界需求的探索建立在现实可靠的物质基础之上,此时,他的精神探索之旅因依傍于现实生活而更具有实际的参照意义。

何为喷空?‘喷空,是一句延津话,就是有影的事,没影的事,一个人无意中提起一个话头,另一个人接上去,你一言我一语,把整个事情搭起来……”[1]53

人类形而上的精神世界,向来是作家最难以言说的部分。刘震云将生活之“真”娓娓道来的同时,也用这种“喷空”手法去抵触到了人物内心最柔软的角落。与《一地鸡毛》等写实作品不同,《一句顶一万句》中,柴米油盐酱醋茶不再是叙述的重点,饮食男女也不太去计较现实利益的多少,追求的也不再是家庭和美、夫妻和谐的氛围,而是终其一生去寻找那个“说得着”的朋友。对于杨百顺来说,像罗长礼一样有气势地”喊丧“是他一生的梦想,以至于最后他在丢了巧玲无家可归时,在火车上将自己的名字改成罗长礼。扮社火也是他所喜爱的职业,所以在他有了馒头铺的营生之后,依然对扮社火念念不忘。可无论是“喊丧”还是“扮社火”均不是正经营生,用民间的话来说两者都属于“虚头巴脑”的活计。可这些“虚”却让杨百顺为之沉迷,他羡慕罗长礼喊丧时的气势,他喜欢扮演别人时的自由自在,他在这些“虚”里找到了心灵栖息的一片安乐土。换句话说,其实他心里真正想要的是精神层面的满足,而非现实物质的安适。所以,当杨百顺得知唯一和自己“说得着话”的养女巧玲被人拐走,并且再也寻不回来的那一瞬间,他觉得有生以来什么困难都没有这个大。

可在作家“形而下”的铺陈故事中蕴含着的是他关于人生“形而上”的思考。巧玲被丢之后,一场民间史诗般的轮回故事由此展开。祖孙两代同是踏上找寻精神依靠和灵魂栖所的路上,却谁也没有如愿。唯一贯穿故事始终的是牧师老詹那张画了教堂设计图的纸,背后写着“恶魔的私语”五个大字。杨百顺携带了一生,临终前当宝贝一样留给最说得着的孙子。孙子临死前辗转多地寻找巧玲,图纸又阴差阳错到了牛爱国手里。处在人生迷茫期的牛爱国费尽心思寻找那句自认为能打开心门钥匙的一句话,却只得到了这张图纸。刘震云在自导自演的这一场虚幻的轮回故事中,其实已经指明了那句“一句顶一万句”的话是不存在的,寻求他人作为精神依靠是没有出路的,孤独是人的宿命。但正如尼采所言:“在整个人类生命的漫长岁月中,没有比感觉到自身的孤立无依更叫人害怕的了”[6]。所以很多人一辈子都在寻找排解孤独的出路,刘震云似乎把这条路指向天堂,即信仰。但他在故事中又毫不留情指出这条出路对于中国人的不切实际性。老詹在中国传教一辈子,只收了八个信徒的事例就已经说明了中国人很难像西方人一样,为了排遣孤独走向信仰之路,因为西方是人神社会,但中國却是人人社会。所以,伴随着两位主人公在精神探寻之路上处处碰壁的绝望感,刘震云将“中国式孤独”的出路也推向了绝崖峭壁处的万丈深渊。孤独注定成为中国普遍大众的终极宿命。

刘震云用一种“推磨盘”式的闲话体将人类孤独的情感揉进生活的琐碎中去,这种“实”中写“虚”的手法使建立在“形而下”现实生活基础之上的“形而上”精神领域的探讨显得愈加真实可贵。刘震云通过这种“虚”“实”的完美结合既创造出了一个深邃且极具意义的艺术世界,也道出了人类世界里最完整的生命存在。

三、反叛与颠覆——洞察人性的宽宥情怀

刘震云对人生而孤独情感本质的撕裂固然是抱着毫不留情的决绝态度,可他也将自己对人性博大的理解和宽宥情怀寄寓在了自己一以贯之的反叛精神里。他曾说过:“文学的贡献在于不断为人们提供一种新的对世界观察的方法。”[7]在其代表作《一句顶一万句》中,他就屡次用自己拧巴却独到的思维方式来质疑常识、颠覆认知。这样的反叛精神在备受争议的同时,也掀起一场让人们重新审视常识、诘问人性的浪潮。而他反叛的背后恰恰是一种身为当代有责任的作家洞察世事百态后以博大胸怀宽宥人性、探讨孤独出路的历史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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