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心致远

张丽娜

当进入NBA的梦想最终在26岁实现的时候，布兰登·保罗离开大学已经四年了。在本赛季开始前，你应该没听过这个名字，就算是在开赛两个月之后的现在，知道他的人可能也是寥寥无几。除非你是马刺球迷，不然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反应几乎都是这样的：布兰登·保罗是何许人也？读过他的故事，你会感受到这个小人物的身上散发着梦想的光芒。

1对于篮球运动员来说，NBA绝对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最高舞台，但能够站上这个舞台的人只有极少数。而身处边缘的人只能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往上爬。在读完大四之后，保罗参加了2013年的选秀，落选的他在之后的四年征战世界各地，终于在26岁时圆了NBA之梦。

今年夏天，布兰登连续第三年征战NBA夏季联赛。在7月10日拉斯维加斯联赛骑士与勇士的对决中，他代表骑士出场，当时贡献了21分，其中包括4个三分球，而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将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比赛进行期间，他的经纪人亚当·彭萨卡正在场下与马刺进行协议，为他敲定了第一年保障、第二年球队选项的两年合同。当彭萨卡在比赛之后将这个消息告诉他的客户时，后者欣喜若狂。“那真的太疯狂了，亚当一直传短信给我，让我尽快从更衣室出来，我就感觉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布兰登回忆当时的情景，“他给我打了三次电话，一直让我快点出来，我想可能是哪支中国球队要给我100万或是200万的薪水，可能是这些事情。但当我出来时，亚当看了我一眼，他告诉我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呆住了，甚至有点失态。”那时，亚当拿着手机记录下了他的客户激动的样子。要明白布兰登何以如此激动，你必须知道他艰难的篮球旅程。

作为世界最强的篮球联赛，NBA的球员来自六大洲，而美国所产出的球员几乎遍布全世界。过去，只要远渡重洋前往海外淘金的美国球员，基本上就消失在了NBA球队的视线范围内，很难再次获得挑战这个最高联赛的机会，因此有许多球员宁愿栖身美国当地的次级联赛或是领着低薪在发展联赛打球也不愿去海外。只是，那些当时没能登陆NBA的球员，往往都是在前往海外后球品和人品才变得更加成熟，可他们却再也进入不了NBA球队的视野。令人欣喜的是这种情况正在急速改变。

“你必须得从年龄角度观察一些东西。没有多少球员能在19岁的时候就在NBA立足，做到这一点的球员，通常都是与众不同的。”一位NBA球探如此表示，“即便是21岁或22岁，也只有少数的球员才能够在一支强队中立刻做出贡献。然而，当这些人成长到25岁或26岁之后，他们场上场下的表现都更为成熟。这个年龄层有很多NBA级别的球员散布在世界各地。”

本赛季有七位在欧洲打球的自由球员加入NBA，其中有五位年龄都在25岁上下。这些“老家伙”早就习惯了瞬息万变的环境，更知道如何快速地融入新球队，所以他们能立即为新东家做出贡献。布兰登就是其中一位。“我在欧洲三个不同国家的联盟打过球，他们各有不同，包括不同的节奏，不同的规则，要想生存，你必须得适应这些差异。”布兰登如是说。他是擅长海外淘金的马刺队在2017年夏天的最新力作。

对于篮球运动员而言，经验可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而经验，也能帮助一个球员进入NBA。职业生涯的黄金期，通常在20岁中后段，在这个狭窄的年龄区间里，他们的篮球知识得到充分累积，而运动能力还未开始消退。NBA球队的主要麻烦在于，在这个年龄层打出名号的NBA球员肯定都价格不菲，如果球隊不想超过薪资上限，或是只能给出接近底薪的合同，他们的选择就会变得极其有限，要么是初入联盟的年轻球员，要么是生涯接近尾声的老将。然而，要想找到质优价廉的球员，必须得有一点运气，要么指望他是退化比预期慢一些的老家伙，不然就是成长超乎预期的年轻新秀。但如今，从欧洲联赛寻找新鲜血液，已经成为一个新的途径。25岁上下、在欧洲联赛历练几年，似乎能够兼具篮球智商和运动能力。

当然，并不是每个在欧洲联赛历练过的球员，都能够在NBA立足。两届以色列联赛MVP加伦·梅克尔就无法适应NBA，只在小牛与鹈鹕待过短暂两个赛季。而如今莫斯科中央陆军的王牌后卫南多·德-科洛其实也被马刺在2009年次轮所选中，但在放养三年加盟马刺之后，他丝毫没有展示出自己的存在感，最终只能黯然返回欧洲。但即便是梅克尔与德-科洛这样并不成功的引援，相比签错一个在联赛打出点名声的老将所承担的风险与损失，也是非常值得投资的。

“NBA球队应该扪心自问，除非你真的认为某个年轻球员非常特别，否则你真的要付钱给一个还不确定未来的20岁球员，而不是付给那些25岁、经过欧洲联赛打磨、能立即做出贡献的球员吗？”另一位球探说道，“布兰登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或许每一支NBA球队都需要一个像保罗这样的球员：身高1.93米、体重181斤、臂展足有2.08米，能拉开空间，还能在场上防守三个位置。如今，他已经为自己在马刺队挣得了一个轮换位置，身为马刺雄厚替补军团的一员，在两大主将帕克和伦纳德双双缺阵的日子里，他出色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保罗是个非常聪明的球员，在海外历练过一圈之后，他知道如何打球，也深知自己在球队的角色定位。“我在欧洲打过球，也在发展联盟打过球，这些经验都帮助我如今来到NBA，来到圣安东尼奥。”他说，“我积累了几年经验，我知道自己不必在场上试着完成关键一击，而只要保持稳定表现并展现出强硬防守即可。”

优秀的3D球员就像是能够搭配球队各套阵容的万能胶，布兰登在防守端的全面性和展现的态度就让波波维奇大为欣赏。当有他在场时，马刺主帅可以摆上更多偏向进攻的球员。他可以打小前锋，同时搭配两个小后卫福布斯和米尔斯；他能够盯防控球后卫，让脚步略显迟缓的40岁老将吉诺比利卸下防守压力，专心主导进攻。布兰登可以对抗诸如约吉·费雷尔这样的速度型后卫，也能对抗类似杰伦·布朗这样的壮硕型摇摆人。他的防守风格就像是急于证明什么，奋不顾身、永不放弃。endprint

在之前与太阳的比赛中有这样一幕，布兰登成功防住了太阳队得分高手德文·布克。他移动积极、提前站位，成功造成了布克的一次进攻犯规，让波波维奇都忍不住在场边激动地拍起手来，随后又主动把倒在地上的布兰登拉起来。

波波维奇这么做是有理由的。上赛季，布克曾在对阵马刺的比赛中砍下39分，而当时布兰登还在土耳其打球。但这一次，在布兰登的防守下，布克只有赛季新低的9分，出手11次仅命中3球，还有4次失误。“每个后卫都是不一样的，有些后卫你得紧贴着他，有些你得提前站好位置。我只是想跟着他，不让他有太多空间去发挥。”布兰登说。

原本，波波维奇是安排上赛季入选了最佳防守阵容二阵的丹尼·格林主防布克的，但接替防守任务的布兰登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让波波维奇激赏不已。“保罗很聪明，他非常渴望去开拓自己的NBA生涯，他也有很好的技巧，这些加起来会产生不错的结果。”波波维奇说道。

抢断和攻防转换是布兰登的强项。对于抢断，你看不到他赌博式的行为，他也不是在不停地跑动着，而是一直在关注追踪场上其他九个人的动向，当时机出现时，就会当机立断地做出反应；他大多数的得分都是趁势而为，一旦捕捉到机会就绝不会错过。他的出手选择很小心，也知道如何在场上寻找并制造空位，为队友创造舒服的传球路线。

马刺并不需要布兰登作为进攻发起者，但他也可以担当第二个组织者，这对他而言并不陌生。他能够很快地阅读对手的防守阵势，并根据场上形势快速决定是传球还是进攻。“保罗除了展现他防守端的优势与侵略性外，他的进攻能力也足够让他留在场上与每个人搭配，他的表现相当全面。”波波维奇如此评价他的弟子。

布兰登在伊利诺伊大学念了四年，但他的篮球教育是在欧洲完成了。“我认为我在海外的每一站，都帮助我变得更加成熟，学会如何平衡镇定，如何让比赛慢下来。”他说，“如今，身为一个新人，我知道很多与我对位的球员都更容易获得裁判哨，所以我不得不想办法远离犯规麻烦。我一直高举双手，让裁判知道我是个好的防守者，我也得改变我的防守侵略性，而在海外获得的经验与技巧帮了我不少忙。”

当然，布兰登也有几场高得分的比赛，对阵凯尔特人拿下18分，其中包含三个三分球，对阵公牛的比赛有15分进账，但更多的比赛他在20分钟的上场时间内只有三四次出手机会。然而，他很开心能够成为马现体系中的一个齿轮。即便伦纳德归队他的上场时间大幅减少，他也依然是个风险极低的投资。乔纳森·西蒙斯在今夏与魔术签下了三年2000万的合约，而布兰登完美地取代了他。马刺只用一纸底薪合约就拥有了一个极具价值的3D球员，这样的慧眼不是随便哪支球队都具有的。

3很难在刚离开大学的年轻球员中找到下一个布兰登·保罗，所以还不如去看看那些在欧洲摸爬滚打了几年的球员。一位NBA球队的数据分析师表示，只靠NCAA的数据，很难预测并找到符合NBA等级的球员。NBA中的角色球员当年在大学时可能拥有不一定的定位，也可能是各队的主力得分手，但进入NBA后，这个角色发生了变化。布兰登在伊利诺伊大学时也是相同的处境。他有太多低效率的干拔跳投，虽然场均有16.6分，但命中率只有40.1%，每场出手6.7次三分球，却仅有32.5%的三分命中率，他也不是个稳定的持球组织者——2.7次助攻、2.7次失误，而他肩负的进攻责任，导致他并没有太多的精力投入到防守中。如果他想打NBA，就必须改变自己的比赛风格。

“相比大學时期，我的出手更加小心，这对我而言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不需要担心责任太重。”布兰登说，“我清楚我的角色，而我认为这是刚进入联盟的新秀们最需要注意的关键所在。我不会胡乱出手，但当有空位出现时，必须把握机会。”

出身于伊利诺伊州古尔尼的布兰登，高中就读于当地的沃伦镇中学，很快就以出色的球技成为知名高中好手，高四时还当选州篮球先生，并获得了大学奖学金。进入大学后，他也算是顺风顺水，两次入选大十联盟精英阵容，也是校史第二位拿下1500分、500个篮板、300次助攻和100次抢断的球员。对于自己的大学篮球生涯，布兰登很满意，但他相信还可以更进一步，而现实让他失望了。

在2013年的选秀之前，他参与了17支球队的试训，第一支就是马刺，他坚信自己会被选中。在选秀大会当晚，他与家人和亲友在芝加哥格尼郊区的家中举办了一个盛大派对，还有一些朋友和球迷在芝加哥蒂莫西·奥图尔酒吧举办了另一场派对。布兰登当晚在两个派对之间往返，但直到第60个名字被念出之后，也没有出现他的名字。

“落选真的令人失望。”布兰登说道，“我看着那些支持我的人，我的高中教练、小时候一起打球的朋友、一路陪伴我和追随我的人……确实太让人失望了。他们肯定也很失望，我的一些朋友甚至比我还要难过。但我知道这不会是旅途的终点，这只是开始，只是经历中的一部分，它只会让我变得更成熟而已。”

在2013年的夏季联赛中，布兰登曾代表森林狼有过短暂的出场，也考虑过一些NBA球队的训练营邀约，但种种迹象表明他只可能与这些球队在发展联盟的附属球队签约。所以他决定去海外寻找机会，而在俄罗斯与法国之间，他选择了俄罗斯的诺夫哥德罗俱乐部，希望能够积累一些经验并获得更稳定的收入。但是他并没有在那里待多久，在短短的13.8分钟的上场时间内，他交出6.4分、2.7个篮板，并只留下12场的出战纪录。布兰登认为主教练并不希望他上场，而且球队也在试图让他犯错从而甩掉他的合同。作为非裔美国人，他承认在俄罗斯不仅有语言上的障碍，种族偏见也困扰着他。“作为一个外国人，我在那里碰到了这样的问题，另外还有一些其他问题。”他说，“当你去到俄罗斯，那里没有太多非裔美国人。人们看到你的时候，要不就是因为知道你是球员而感到开心，要不就是疑惑你为什么出现在那里。这是我离开的一个原因。太辛苦了，我甚至不想离开我的公寓，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早晨去练球，然后回家小睡一会儿，晚上再去训练。第二天再继续重复。”endprint

“有一次我被要求靠边停车，那主要是我的错，因为不理解街道标志，误入了一条单行道，警察有点咄咄逼人，我不停地用俄语告诉他我看不懂标志，最后还不得不给我的队友打电话过来解决。”布兰登接着说道，“在一个国家，身为外国人你会被异样的眼光看待，我并不想从种族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但确实存在一些种族歧视。”

隔年二月，保罗跳出了在俄罗斯的合约，加入了骑士队的发展联盟球队坎顿剑客队，但只打了两场比赛就因左肩受伤赛季报销。2014-15赛季，他重返剑客队，出场43场比赛，场均砍下15分、4.4个篮板。2015年3月末，他又再次伤了左肩，两天后就被球队裁掉。自离开伊利诺伊后，他总计动了两次左肩手术和一次右肩手术。

康复后的保罗来到了西班牙，为西甲尤文图特队效力。2015-16赛季，他在出战的33场比赛中有25场先发，场均贡献13分。赛季结束后，他再次返回美国寻找机会。在为黄蜂与76人先后出战夏季联赛后，76人队在7月25日将其签下。布兰登相信自己将会真正进入NBA，但在四场季前赛过后，他还是被裁掉了，只能重新背起行囊回到西班牙再次替老东家尤文图特队效力。在同年12月，他离开西班牙前往土耳其，加盟艾菲斯俱乐部。在那里，他得到了NBA球探的关注。

4即便颠沛流离那么久，布兰登始终相信NBA的大门会向他敞开。“我身边有个很小但很棒的团队，我的朋友们都相当支持我。”他说，“我看见有各种进入NBA的方式，但我只想继续打球。过往那些手术，相较身体而言，更主要是精神上的影响。不过我不想一直追问‘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所以我始终保持着积极的心态。”

今年夏天，保罗再次回到美国征战夏季联赛，他先后代表小牛和骑士出战了奥兰多和拉斯维加斯的比赛，而他亮眼的防守表现终于吸引到了马刺的目光，特别是在后者刚失去西蒙斯的情况下。本赛季，保罗的薪水不足82万美元，但对他来说，这不重要，因为梦想成真的滋味太美妙了。

“我们的制服组非常努力地在世界各地寻找球员，福布斯不是一个新人，布兰登也不是，他们一路走来在许多地方都被裁掉过，但他们挺了过来，并且为自己赢得了一个新的机会。”波波维奇说，“我们对他们进行过调查，让他们加入我们的團队，就是要看看他们是否是有待打磨的钻石。”

与马刺签下合同后，只在赌城打了三场比赛的布兰登提前结束了自己的征程。他被要求对外保密，直到马刺正式发布新闻，但当他降落在芝加哥的机场，看到来接他的妈妈琳达时，他还是偷偷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妈妈。“对我来说，这是激动的时刻。当我告诉妈妈时，我又忍不住流下眼泪。马刺是她最喜欢的球队，这简直就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布兰登说，“不是每一天都有机会接到最佳教练的来电欢迎我加盟他的球队，能够去到马刺这样的团队，真的是太棒了。”

不久之后，保罗来到圣安东尼奥开始准备他的首个NBA赛季，他说他永远不会忘记他到马刺的第一天，全队上下都在欢迎他的到来，这让他十分感动。“我花了几周的时间去调整心态，这真的太疯狂了。”他如此表达初到马刺的心情，“我没预期第一天就会看到波波维奇教练，但当我走进球场，他就在那里，和布福德一起，他们分别给了我一个拥抱，那真的太超乎现实了，即便是现在，我的感受依然如此。”

马刺当然也很高兴拥有保罗，在全明星前锋伦纳德和首发控卫帕克因伤缺席的期间，他成为了一个有所贡献的角色球员。他将在马刺的时间为“保持谦逊”，并称已经准备好在任何角色当中倾其所有。在10月23日对猛龙的比赛中，保罗迎来了NBA处女秀，虽然只有短短的7分钟，但已让他尝到了梦想成真的滋味。

“我上了场，在我的第一场比赛中打了7分钟，在这7分钟的时间里我尽我所能，而我会继续这么做。”他说道，“如果下场比赛我只能打5分钟，我也会努力打好这5分钟中的每一个回合。如果我能够上场打25分钟，我同样也会这么做。”

在本赛季结束后，保罗将成为受限自由球员。如果继续保持目前的良好状态，他有可能收到一份大幅提升的合约报价。但目前，他还没想以后的事，想的只是要把握好每一次场上的机会。而他的故事，也将慢慢开始成为许多NBA球队寻找人才的借鉴典范。“布兰登向人们证明他是属于这里的。”波波维奇说道，“他真的很快就了解适应了球队体系，他的上场时间都是自己赢得的。”

NBA想将发展联盟变成后备兵工厂，但是欧洲篮球联盟赛事等级更高，竞争更为激烈，这是一个现成的人才学校，在很多砂砾里的珍珠在等待着被发现。许多NBA球队已经开始利用这点，而这种改变是值得欣喜的。

“在欧洲，还有很多篮球好手有能力在NBA立足。我知道有很多人的故事比我更艰辛，所以我从不会自怨自艾，我只是不停地告诉自己所有困难都只是前进路上的一次考验，只要不断努力，迟早会到达目的地。”保罗说，“我绝对不会后悔一路走到这里的点点滴滴，我在海外学到很多，这让我成为一个更好的球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