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菊
毛小乐没有想到会在路口看到奶奶。奶奶远远地站在秋风里,看着她笑。奶奶笑起来眼睛就看不到了,只有一条缝隙。她脸上的那些雀斑,好像粘了糖的小蚂蚁,甜蜜得一塌糊涂。
毛小乐下了车。
“小乐,来奶奶家吃饭吧。”
“不了,奶奶,我回家还有事呢。”
“中午回来不就是吃饭?我做好了,等着你呢。”毛小乐不知道,每天这个时间,奶奶都站在这里等她。
“奶奶,我忘记作业本了,我要回家拿呢。”
“那,你回家吧。”奶奶脸上的笑容没有了。
毛小乐好像得了特赦令一样,赶紧骑上车子,往家奔去。妈妈的话回荡在她耳边:你奶奶越来越脏了,抹了鼻子手也不洗,就去做饭,脏死了;中了魔似的晒麦子,说麦子们会跳舞,真是老糊涂了。
“妈,真的吗?”
“我能骗你?我亲眼看到的。”
毛小乐觉得妈妈不是说谎的人,只是,只是,她還是不敢相信。
毛小乐把车子骑得飞快,好像慢了,奶奶就会追上来。
自从爷爷去世后,奶奶是变得有些神经质。她经常一个人唠叨,她说爷爷的魂还在家里陪着她;说晚上睡觉的时候,她的被子就动,那是爷爷在拽被子。
“妈,你就别说了,就和真的一样。”记得那天妈妈白了奶奶一眼。那是毛小乐很陌生的眼神,像冬天挂在屋檐上的冰凌,透着坚硬苍白的寒意锋利异常。
奶奶不看谁的脸色,还是自顾自地说。奶奶说:“你爷爷不想死,他还没有活够。”这个毛小乐知道,爸爸知道,大伯一家知道,全家人都知道。爷爷是在给麦子们浇水的时候被电死的。他一大早就拉上两台机器,去给麦子们浇水。他总是不忍心让庄稼们渴着。那时,麦子刚刚开花,像小姑娘麻花辫一样的麦穗嫩绿、柔软,上面覆满了一层琐碎、细小的白色小花瓣,像是粘了一层面包屑。麦子们知道自己生来就是做面包的吗?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再也没有哪一种植物能把花开得那么有寓意了。爷爷看着麦子们开了花,麦子根部的叶子却渐渐变黄,他就急。他总是在晚上爸爸下班后,去毛小乐的家里,和毛小乐的爸爸说麦子该浇了。爸爸总是说,是啊,该浇了。然后爷爷就沉默起来,掏出他自己卷的旱烟,抽起来。那时候,毛小乐就为爷爷难过,也为爸爸难过。爸爸懂爷爷的意思。爷爷第一次这样说的时候就懂。但是爸爸不敢懂,他装作什么都不懂。毛小乐知道。妈妈在爷爷第一次去的时候就对爸爸说,你不能耽误了工作去给他浇地,浇一天,就少一天工,损失多大啊。他又不是老得弄不了,自己浇不了。于是,爷爷每次去的时候,爸爸总是附和一句,然后就沉默起来。
奶奶说,那段时间,爷爷有时候半夜起来还要去院子里看看天上是否有星星。如果看不到星,他会高兴得半宿睡不着。可是,天阴了几次,就是不下雨。爷爷终于沉不住气了。他一个人早早地起床,推着两台机器,去了地里。他想用一天的时间,把他自己的地,两个儿子家的地都给浇完。一台机器很快就抽上水来了。那水像牛奶一样汩汩地流进了干旱的田里,喝了水的麦子们,枝叶顿时泛出一种油汪汪饱满的光质。
他又去弄另一台机器。
这事儿谁也不知道,如果有谁知道的话,就是那些麦子们,它们见证了爷爷倒下去那一瞬间。只是,不管家人有什么样的疑问,它们只是沉默着,什么也不说。它们甘愿做香喷喷的馒头、包子、面条、馄饨……就是不想去回答奶奶的疑问。爷爷是怎么倒下去的?奶奶去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呼吸,没了心跳。他瞪着两只眼睛,好像在凝视湛蓝的天空。一缕一缕的云,正无牵无挂地飘浮着。风很凉爽,那是五月清晨带着田野花香的风,吹着还沾着露水的麦子叶,飒飒地响。一台机器抽上来的水正哗哗地往地里淌。
那些喝了水的麦子们,棵棵挺拔,黑亮地绿着,似乎水一进入它们的体内,就变成了血液。
奶奶没有哭。她只是想把爷爷睁着的眼睛给阖上。但是爷爷的眼睛就是合不上。奶奶说在爷爷昏暗的瞳仁里,她看到了天上大朵大朵的云。那些云正在唱歌,歌声悠扬,那歌声除了她能听到,麦子们也能听到。因为,那天的麦子们都用宽厚的叶片,相互摩擦、碰撞,发出乐器击打的声音,那声音和云的歌声遥相呼应。
爷爷出殡那天,却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小雨让整个葬礼潮湿、晦暗。苍天在为爷爷哭泣,还是在为爷爷不值?他怎么就不能再等一天?那天的雨,淅淅沥沥,淋湿了所有在场人的心。
奶奶像一根抽去了支柱的藤。本来这个家就是爷爷支撑着。用妈妈的话说就是爷爷对奶奶好得有些过分。爷爷冬天早晨早起赶集去卖菜,他总是不让奶奶起来给他帮忙。他一个人起来,冲好鸡蛋茶,喝了,再把他盖的被子搭在奶奶身上,才放心地出门。在他的心里,奶奶好像是一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小女孩。只是,奶奶不知道这支柱会有一天消失得无影无踪。奶奶用追忆来打发她的时间。刚开始,爸爸、大伯还陪着她,但是,没有哪个家庭能为了奶奶停下来。妈妈总在私下里数落奶奶的不是。于是,在毛小乐的心里,奶奶不懂事,奶奶脏,奶奶矫情,奶奶自私,奶奶偏向大伯,所有的一切,都让奶奶离毛小乐越来越远,越来越不可捉摸。毛小乐开始不愿意去奶奶家,开始不敢吃奶奶拿过的食物,后来,她干脆不去奶奶家,反正,她有的是理由。谁都知道,她现在已经读初三了,时间比黄金还要金贵。
但是奶奶总是找机会想让毛小乐去她家,要不就找理由去毛小乐家。
周末,毛小乐正在家里写作业,奶奶来了。奶奶说:“小乐,我想你爸爸了,想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自从爷爷去世后,爸爸换了工作,去了离家很远的地方。
毛小乐找出手机,拨了爸爸的电话。爸爸还没有接听,妈妈就走进来说:“有什么好说的,打一分钟就一块钱,打什么电话啊。”奶奶讪讪地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说:“那就不用了。”
毛小乐不想惹妈妈不高兴。她没有和奶奶说什么,就赶紧去写作业了。奶奶坐在沙发上,想和弟弟说话。但是弟弟小康看着动画片,对奶奶的话一句都不搭理。奶奶坐了一会,站起来对毛小乐说:“你写吧,好好学,我走了。”endprint
毛小乐没有去送奶奶。妈妈洗着衣服,也没有送奶奶。不知道奶奶出去后是不是回了家,毛小乐不知道。
妈妈洗完衣服,回到屋里对毛小乐说:“总是不为儿女着想,她也不想想你爸爸现在是不是闲着。”
那天晚上,爸爸来了电话。妈妈接完后,把电话递给了毛小乐。爸爸有些祈求地对毛小乐说:“闺女,如果你奶奶来了,你就给我打个电话,我想和你奶奶说说话。”毛小乐应着。她没有告诉爸爸白天奶奶来打电话的事。只是,她突然明白了一个无须证实的事实,奶奶是爸爸的亲妈,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
秋风凉了。树叶们要寻找温暖似的,纷纷从树上飘落下来。小路上撒满了叶子,有的金黄,有的浅绿,厚实得像大地披着的斗篷。毛小乐回到家里,门锁着。她真的是回家要拿作业本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去奶奶家。她这个时间去,妈妈不知道,弟弟不知道,只有奶奶知道。但是想到妈妈说奶奶做饭时的邋遢,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去了厨房,扫了一眼,没有什么饭可以直接下肚。她只好打开火,想煮面条吃。忽然大门一响,她赶紧跑了出去,是奶奶。她站在门口,端着碗。
“小乐,我包了饺子,煮好了,你吃吧。我知道你妈妈不在家。”
“奶奶,我煮了面条,你吃吧。”
“我吃过了,这是我刚刚给你煮的,趁热吃吧。”
“奶奶,我,不想吃饺子,我想吃面条。”
奶奶的眼睛暗淡下来。
奶奶端着饺子,悻悻地说:“不想吃?要不留下让小康吃吧。”
“奶奶,他中午在学校里吃。”
“哦。你妈妈呢,给你妈妈留着吧。”
“奶奶,我妈也不想吃,你就端走吧。”毛小乐有些厌烦了。她真想对奶奶说,谁都不敢吃你的饺子,谁让你那么邋遢呢。但是,她忍住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有些厌恶地看着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奶奶脸上的那些雀斑,好像一群死蚂蚁,冷冷地僵硬着、扭曲着。
饺子还在冒着热气,一缕一缕的,纤细,柔软,像扭动的丝线。毛小乐目送着奶奶的身影,心里忽然有些不忍。
那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胡同,胡同两边的人家有的在外打工,有的在工厂里上班,所以,胡同在白天是寂静的,奶奶的身影被寂静挤压着、推搡着,慢慢变得单薄、瘦小,像干枯的树叶。毛小乐从来没有想到人也能活成一片树叶。有一天,奶奶也会和爷爷一样,从这条街上飘走,再也不会回来。这样一想,毛小乐的心里咯噔一下。有时候晚上,她睡不着的时候,她会想到爷爷,想到爷爷在她周末回家的时候生好的炉火,翻炒着的菜,煮好的粥。那时候,她们一家经常在奶奶家吃饭。那时,奶奶也只是看着爷爷做,她不动手,顶多就是添添柴火,炉火从火塘里蹿出来,明媚地招摇着,把奶奶脸上的雀斑烘烤得像阳光下的芝麻粒,粒粒光滑、润泽,每一粒似乎都饱胀着浓香。爷爷会在奶奶出去吐痰的时候对她说:“你不用给我烧火,我一个人就行,你歇着去吧。”用妈妈的话说,奶奶过的是大小姐的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是谁会想到,爷爷会用这样的方式离开。
“奶——”毛小乐张了张嘴,但是她的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没有听到。
妈妈说奶奶矫情得很,没有人不老,也没有人不死。但是妈妈说这些话的时候,真的想到她自己会老吗?真心地为奶奶想过吗?毛小乐有些怀疑了。
爺爷活着时没有一刻闲着,总是干这样那样的农活,他的时间似乎就是用来干活的。奶奶只是坐在板凳上,晒着阳光,看着爷爷忙这忙那。几乎每次去奶奶家看到的都是这幅画面。那时,毛小乐觉得爷爷就是奶奶观看的一场电影,那电影无休止地演着,无头无尾,但是奶奶看得意兴盎然。可现在,电影忽然演完了,剩下奶奶一个人茫然地抬着头,却不知道把眼光投向何处。
毛小乐决定周末去奶奶家看看。
奶奶的家里很干净,比爷爷活着的时候还干净。什么东西都好像闪着光泽、透着亮。
奶奶正在晒麦子。那是爷爷浇了水的麦子。它们粒粒圆润、饱满,泛着褐色的光泽。
“小乐,我在和麦子说话呢,我问它们你爷爷怎么就倒下了呢?”
“奶奶,你说什么呢。”毛小乐觉得有些恐惧。
“你爷爷总是在晚上来陪着我,他知道我孤单,这些麦子也知道我孤单。”
“奶奶,麦子怎么知道你孤单了?”
“麦子知道。我让它们晒晒太阳,它们高兴了,就会在席子上跳舞,跳得可好看了,不信你看看。”
毛小乐看着席子上的麦粒,它们就是麦粒。没有哪一粒跳起来。如果说有,就是在你盯久了的时候,看到麦子上的阳光碎银子一样闪烁起来。也许奶奶说的跳舞就是指这个吧。
“奶奶,那是阳光在跳。”
“不,是你爷爷的魂在跳。这些麦子里有你爷爷的魂。它们一边跳一边和我说话。”
“奶奶——”
“你饿了吧?我这就去做饭。”
奶奶回到屋里,再出来的时候,吓了毛小乐一跳。奶奶头上戴了一顶白色的卫生帽,还戴上了口罩,胳膊上戴了套袖。看到毛小乐疑惑的样子,她说:“人老了,要讲卫生的,要不年轻人会嫌弃的。”
毛小乐笑了一下,只是笑得很不自然,也有些心酸。奶奶那么努力地想靠近她和妈妈,得到一些温暖和安慰,可是,她和妈妈却全都躲开了,还以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现在看来,脏的不是奶奶,而是妈妈自私冷漠狭隘的心灵。她为妈妈感到脸红,也为曾经的自己感到脸红。
毛小乐洗了手,一起和奶奶做饭。当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时,妈妈来了。
“妈,你吃吧,我和奶奶刚做好。”
“我不吃。”妈妈看都不看一眼,“我做了你喜欢吃的馄饨。你作业写完了?”
“做完了。妈,你和我们一起吃吧。”
“我不吃,你早点回家。”
毛小乐看着妈妈的身影,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妈妈可能是觉得我们包的饺子太少了吧,不够吃的。”endprint
奶奶笑了一下。奶奶的笑容里有一种海阔天空的远。那是能容得下一切的远。“吃吧,趁热吃才香呢。别想那么多,人啊,想得少是福气。你爷爷刚死那会,我天天想他,想得睡不着觉。可现在,我不那么想了。我不用想,你爷爷的影子也在这个家的每一个旮旯里,不用去想。”蓦地,苏轼那首词浮现在毛小乐的脑海里: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
明月夜,短松冈。
死亡带给人的是多么不堪的凄凉。可是,活着的人,却没有任何逃避的力量。毛小乐觉得鼻子酸酸的。她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奶奶一个劲地让毛小乐多吃一点。可饺子还是剩下了好多。
“如果你爷爷活着,这些怎么够吃呢。”奶奶用筷子把饺子夹在一起,对毛小乐说。
吃完饭,毛小乐没有急着回家。她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奶奶聊着天。
奶奶的话题总是离不开爷爷。毛小乐试图把话题引开,可是没有三句话,奶奶又回到了爷爷那里,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在那里牵着奶奶。最后,毛小乐不再试图改变奶奶,而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听奶奶唠叨。
“天冷了,你爷爷不知道穿那件厚毛衣没有?那是你爸爸穿剩下的,他还舍不得穿呢。那条裤子,也该换了,昨晚我梦见他还是穿着那条破裤子,他就是不知道换衣服。这个人,就是这样,一辈子靠我提醒他。现在我提醒他他也不听了,我都告诉他好几次了,哪次回来也是穿那条破裤子。八月十五我给他送去的月饼,还留着呢,都长毛了,也舍不得吃。这个人哪,就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现在好了,想吃也吃不到了……”
毛小乐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但是她忍住不出声。她想就让奶奶唠叨下去吧,在奶奶的唠叨里,她觉得爷爷就在这个家里,就在奶奶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毛小乐擦了一下眼睛,于是,奇异的一幕出现了,她看到满席子上的麦子,都变成了无数的小精灵,有的在跳舞,有的在唱歌,有的在做鬼脸,只是不管它们做什么,它们都不离开那张席子,好像那是它们的大舞台。
“奶奶,你看,麦子们真的在跳舞呢。”
“我知道,这些麦子是你爷爷的魂,你爷爷怎么能舍得丢下我不管?这麦子,不能卖,不能吃,都留着,留着它们,就是留住了你爷爷的魂。”
等毛小乐的视线从奶奶的嘴边移开,落到麦子上时,麦子精灵们已经平息下来,它们又只是麦子了,粒粒圆润、饱满,泛着褐色的光泽。只是所有的麦子都是一个表情——呆板、落寞,像极了奶奶脸上那些暗淡的雀斑。
毛小乐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了。妈妈很不高兴,板着脸,好像家里发生了很多不幸的事。
毛小乐不敢说什么,赶紧从书包里掏出课本。
“不是做完作业了吗?”
“我复习一下。”
“哼,还知道复习?功课那么紧,哪里有时间在你奶奶家玩?到时候考不好,就不要上了。”
“妈,我只是陪着奶奶聊了一会。我们应该多陪陪她。奶奶多孤单啊。”
“应该?应该的事多了。她应该看着你和弟弟长大,可是她看了多少?”
“怎么没看了,我清楚地记得爷爷奶奶看我的样子,看弟弟,我记得更清楚。”
“帮着外人说你妈?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
“妈,我只是说实话。奶奶是外人吗?你别忘了,她是我爸爸的亲妈,就像你是我和弟弟的亲妈一样,我们都是她的亲人,我们应该好好地对待奶奶。她需要我们的关心。你不能只看到她的缺点。你总是说奶奶很脏,可是你知道奶奶怎么做饭吗?她把自己武装得像大酒店的厨师,你知道吗?”
“谁让她去武装了?谁稀罕她的饭?”
毛小乐沉默了。好长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妈,爷爷去世后,奶奶一直生活在痛苦的深渊里,作为她的亲人,我们就不能多陪陪她吗?”
“就你懂道理。”
毛小乐的眼睛里有了泪水。这是她最亲的妈妈吗?
“妈——”
毛小乐使劲眨眨眼睛,竭力控制着眼里潮水的上涨,只是心里无法抑制地感到悲哀。
妈妈却对毛小乐明显地冷淡起来。她对弟弟嘘寒问暖,对毛小乐却视而不见。以前放学回家后,她总是问饿不饿,冷吗,但是现在,所有的问题似乎都不是问题了。或者说在妈妈的眼里,毛小乐只是一个影子而已。这令毛小乐感觉更加悲凉。
“妈,明天我不回来了,我去奶奶家住。”毛小乐有这个想法不是一天了,从奶奶家回来,她就这样想,只是那时候觉得这样做妈妈会不高兴。现在,她已经想明白了,她不能再错下去,她无法改变妈妈,但是她能改变自己。她会努力让奶奶的晚年过得幸福。她相信,总有一天,妈妈会明白,人可以老,但是亲情永远不能老。这是每一个人的责任。
妈妈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毛小乐的话。毛小乐预计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是真的面对了,心里还是有些酸涩。她多么想回到以前的时光,爷爷在做饭,她和奶奶在聊天,妈妈和弟弟在打闹。门响了,那是爸爸回来了。如果时光真的能穿越该多好啊。
毛小乐就这样住在了奶奶家里。奶奶高兴坏了。把床上所有的东西都换了干净的,还把一床从来没有舍得盖的新棉被抱出来,让毛小乐盖。
晚上,奶奶似乎没有去注意她的棉被被爷爷的魂拽过没有。她静静地等着毛小乐做完作业,拿出早就做好的一双棉手套对毛小乐说:“以后天冷了,戴上手就不冷了。”
“奶奶,你做的?真好看。”毛小乐很喜欢手里的棉手套,柔软,厚实,热乎乎的,上面还有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熊,毛茸茸的,似乎有无限的温暖从每一根毛发中散发出来。
“明天中午回來吃饭吧,你要回来我就包饺子吃,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晒晒麦子。”
毛小乐沉思了一会,说:“好吧,我回来。以后每天中午都回来。”
奶奶笑了。在奶奶的笑容里,毛小乐似乎看到了那些麦子们,它们正冲着她做鬼脸,有的蹙眉,有的伸舌头,还有的跺脚。
毛小乐的生活更加忙碌起来。每天中午,她都骑着车子狂奔在回家的路上。即使有风,凉凉地吹在身上,也不觉得冷,反倒有一种很舒爽的感觉。把风跑热,那是一种快乐。她很乐意这样奔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