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明电影独特的美学倾向

2018-02-24 00:39左攀峰
新乡学院学报 2018年10期
关键词:加林天明黄土地

左攀峰

(新乡学院 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3)

吴天明是中国第四代导演的领军人物,他导演的《没有航标的河流》《人生》《老井》《变脸》等影片堪称中国电影的经典。他以《人生》《老井》两部影片为中国电影开创了一个新的流派——西部电影。他的电影作品具有独特的美学倾向——冷峻的现实主义和鲜明的西部特色。

一、冷峻的现实主义

(一)现实主义的探索

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对纪实美学的探索成为当时电影人创作实践的主要方向[1],吴天明也随之开始了对现实主义美学风格的探索。在初期与人联合执导的《亲缘》中,吴天明还没有理解“从生活出发”的真正内涵,其对以写实为主的美学创作风格的觉悟开始于《没有航标的河流》[2]。

《没有航标的河流》是吴天明独立执导的第一部作品,也是其乡土作品中的第一部,吴天明现实主义美学风格的探索由此发端[3]。在题材的选取上,该影片着重于偏远山区劳动人民的生活。吴天明出生于农村,比较熟悉农民,对反映农民生活的作品有特殊感情。在《没有航标的漂流》中,三个放排人成为银幕的主要表现者,影片展现了他们在那个特殊年代的爱恨情仇。故事的内容以现实为依据,人物形象塑造得十分丰满。盘老五不仅直率和纯真,而且成熟而有担当。他敢于裸身戏水,也会在苦闷时独饮烈酒。赵良小气、懦弱,石牯耿直、冲动。这些人物爱憎分明,心怀忧患和希冀。影片具有质朴无华的生活情致与动人的艺术魅力。影片在蒙太奇结构、场面调度、画面造型、光色处理和声音构成上手法独特,力求做到形式与内容的和谐与统一。

为体现故事的真实性,影片采用了大量的细节描写来充实容量[4]。人物动作细节生动形象。盘老五用脚趾捋烟油、用裤腰扇凉、大把抓钱、赤条条地游泳等行为,都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人物的个性色彩。盘老五和赵良寻找石牯的情节,展现了农村妇女的生活细节:有的用手指梳头;有的捧着草饭包吃饭;还有一个妇女闻声从草垛后站起,急忙系好腰带,扣上纽扣……这些细节真实可信,加强了影片的生活气息。

在《没有航标的河流》中,吴天明力求表现真实,避免虚假的情节,让整个作品扎根于现实生活之中。在之后的创作中,吴天明更加突出地表现了现实主义美学风格。

(二)现实主义的实践

电影《人生》关注历史变革中中国乡村青年女性的命运,但并没有寻找解决这一社会问题的办法。

影片真实而有诗意,大量使用长镜头以贴近生活真实[5]。例如田间地头、恋爱抒情、山川凤舞的展示较多使用长镜头,其他一些信息量大、人物情感冲击强烈的情节则使用较快的剪切方式。例如集市上的热闹场面、暴雨中的救灾场面、巧珍婚礼的场面,以蒙太奇与长镜头的融合来展示生活、关注人生和传递文化[2]。在影片中,高加林被抢了职位之后要为自己遭遇的不公“写状子”告高明楼时,他父亲说:“好我的小老子,人家通着天呢!”话语显示了父亲的无奈。这话语出现于20世纪80年代初那个被看作中国农民最有希望、最具幸福感时代的银幕上,取得了振聋发聩的效果,也充分体现了吴天明干预社会的勇气,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农民与权势的矛盾,农民要想突破这层关系网是十分困难的。影片前半部分时刻关注高加林的工作问题,从他被顶替到被调到城里工作,再到被揭发而回到农村,中间是人情、关系网的运作。劳动局副局长见机行事拍马屁的能力也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如果不是这样,高加林这样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怎能来到城里成为一名记者?影片以此揭露了社会上的投机风气。高加林的爱情也同样不明朗。影片塑造了一个善良美丽的女性形象巧珍,在高加林处于困难中时她勇敢地向高加林伸出援助之手,在高加林再次回到城里工作后又怕连累他而选择同意分手嫁给其他人,哪怕受到了欺负,在姐姐想要替自己出一口气时,她仍然拦着姐姐,说“我心疼他(加林)”。可见,巧珍是一个善良的农村女性,最后嫁人是其悲剧命运的结局。巧珍的形象也十分符合农村女性的性格特点,她的悲剧命运在变革时代的农村是确实存在的。巧珍父亲态度的几次转变也将农民的性格鲜明地表现出来了,情节生动真实,充满了现实主义的风格。吴天明力求表现真实,结婚场面是地地道道的陕北农村的结婚场面。

在《老井》中,吴天明对真实的理解日益加深,对社会生活的表现也不限于揭露问题,而是力求在展现矛盾的同时解决问题。《老井》表现了山村百姓的淳朴,但他们却躲不过悲剧的命运。为了一口井,他们搭上了人命;为了一口井,两村人大打出手。但他们并没有屈服,仍然为生存顽强抗争。

《老井》从更宏大的主题上去表现社会,展示出中华民族文化心理结构的演进、现状及发展趋势,有更为深层的思想文化内涵[6]。《老井》体现了吴天明作为第四代导演所特有的冷峻现实主义。冷峻现实主义指能够直面现实的苦难和苦难人生中的悲凉命运,因理想催发而激愤,对现实不满而熔铸成冷峻。

《老井》作为吴天明现实主义风格作品的巅峰,不论是叙事风格、人物形象、拍摄手法,还是对细节的把握,都充分体现了现实主义风格。

首先,作品在题材上依然选择了农村,是其乡土三部曲之一。作品弱化了戏剧冲突,对一些场景进行了淡化处理,使其更加符合真实的生活场景。看大戏、打猪槽、除雪、放羊等情节都是对中国北方山区真实生活的展示。这种对本来具有戏剧冲突情节的弱化,不仅具有真实性,同时也具有韵味。在万水爷拦截私奔的巧英和旺泉的这场戏中,影片将小说中富有戏剧性的场景变为万水爷大喝一声,然后直接展现旺泉蹲在地上、满地碎瓦片的场景,跳过了展现万水爷的疯狂举动,让观众去揣测和想象中间发生的情景。旺泉与巧英在井台相会的相对无言,虽然弱化了镜头的表现力,降低了戏剧的冲击力,却在无形中增强了戏剧的张力,营造了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韵味。弱化戏剧冲突使影片更加生活化,充满了现实主义色彩。

其次,在镜头的运用中,电影以人的正常视角拍摄,运用水平机位,让观众通过摄影机的视角,以一个冷峻沉静的角色观察中国农民的充满苦难而又顽强拼搏的生活。为给演员一个自然表现角色的环境,吴天明带领演员提前来到陕西山区体验生活,让演员在影片中尽量采用朴实、自然、生活化的表演方式,真实地还原山村农民形象。在巧英挑水、旺泉与爷爷喝酒的一些场景中也都采用实景拍摄,激发了演员真实表现的灵感,也带给了观众生活的真实感。影片还采用同步录音,虽然乡村中出现的鸡鸣鸟叫及拖拉机的突突声等噪声降低了影片的音质,但是它们却在一定程度上增添了生活的气息和真实性。影片采用的高度纪实的手法更真实地表现了中国农民顽强的生命力。

再次,《老井》呈现了真实的农村生活场景。吴天明在感受到真实的乡村生活色彩之后,摒弃了之前要用黑白色调展现农民命运的想法。《老井》展现了村民衣着的大红大绿,给压抑的山村增添了鲜活的生气,显示了农民们的乐观精神和敢于与艰苦生活斗争的勇气。在强烈的色彩衬托之下,影片展现了一段充满悲剧意味的故事,其艳丽的色彩更衬托了悲剧的凄惨[7]。

吴天明通过《老井》来展现农民想突破生存危机的决心,更通过影片揭示了社会问题,并在创作过程中不断地寻找解决问题的途径。吴天明在拍摄《老井》之后,并未离开老井村,而是想尽办法为老井村寻找水源——他不单单用电影展现现实困难,还要亲自解决现实困难。吴天明此时对现实主义风格和纪实美学的理解和把握已经相当成熟。

此后,吴天明前往美国生活。他在返回国内之后,虽仍然创作,但作品已经从关注人的生活转为关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传统文化的两面性。《变脸》及《百鸟朝凤》关注的都是传统技艺在当今面临的危机。《非常爱情》和《首席执行官》两部作品则回归了传统叙事框架中展现人生的拼搏和奋斗。《变脸》可以说是吴天明导演风格的分水岭,此后的作品开始逐渐关注传统文化及其价值观念,表现人物身上的真善美。吴天明认为在社会变化面前,艺术创作者应有社会责任感,应借助影片展现国人的浩然正气、人格力量和真善美。影片对社会责任感的体现,充分显示了吴天明对社会的关注,他立足于现实,从生活中发现问题,这也是其现实主义美学风格的延续[8]。

二、鲜明的西部特色

吴天明出身于陕西的农村家庭,他对传统的西部文化有着深刻的了解。他在进行创作的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西部电影风格。西部电影风格以黄土高原为背景,将西北特有的民俗与风情展现在作品之中,给观众一种浓厚的西北风格体验[9]。

(一)独特的黄土地底色

吴天明的作品大多架设在西北的大场景之中,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原是大西北最鲜明的特色。20世纪80年代,在“开发大西北”口号的影响下,众多电影创作者将镜头对准广袤而贫瘠的黄土地,借以进行黄土地的“文化”开发。相比城市而言,西部地区较少被关注。西部地区凸显出一种远离城市的荒僻和古朴的原始状态。吴天明对于黄土地有着特殊的眷恋和痴迷,黄土地成为他的作品中突出的视觉元素之一。

影片《人生》剧情的开始,镜头对准贫瘠的黄土地,紧接着出现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德顺爷爷,俄而镜头又转向黄河,拍摄黄河的几字形河湾全景。这样的特写加上全景,给观众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张力,反映了西部的历史文化和人们的生存状态,自此,西部电影风格也成为西影人自觉的美学追求。

《老井》的开场背景是荒凉的山区,这里极度缺水,植被稀疏,大量的地表裸露在外……在色调上,背景不是生机盎然的青绿,而是荒芜苍凉的昏黄,给观众一种视觉上的震撼。而人物孙旺泉衣服的红色与影片主色调昏黄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揭示了在荒凉的生存环境中仍然有敢于拼搏的人,反映了山里人顽强的意志和生命力。

《百鸟朝凤》所展现的主要人物天鸣在师父坟前演奏《百鸟朝凤》的大背景,也是陕西的黄土地。传统技艺与孕育其产生的土地相结合,给予了电影作品独特的生命。这样扎根于乡土之中的传统文化,也显得格外动人。

吴天明的作品虽然没有将黄土地作为所有影片的背景,但是却将整体的大背景锁定西北,锁定于这个他熟悉的地方。不可否认,吴天明在他的艺术生涯中最擅长的是以黄土地为表征的电影。他在这片土地上成长,深情地关注着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民,这种黄土地的精神已经深深地渗透在他的艺术创作之中。在以后的创作中,他对这片土地的讴歌以一种悲剧美的形式呈现出来,表现其对黄土地深沉的依恋和对生存于黄土地上的人民苦难的哀思。

(二)西部特色的音乐

独具特色的音乐构成了吴天明作品的又一鲜明的西部风格。

作为具有独特的地域特色的电影,吴天明的作品将西北民歌融入到影片之中,自然而又流畅。旺泉和巧英在山里劳作时和远山的朋友拉山歌,给影片带来了独具特色的西北音乐风格。《没有航标的河流》中的两次秧歌场景,展现了人物年轻时期与“文革”时期的独特氛围,使观众体验到截然不同的感觉。《人生》中多次出现巧珍唱“信天游”的场景,贯穿于巧珍和高加林恋爱的整个过程[10]。影片中以“信天游”来表达自己的爱意,在女孩子羞于直接开口表达时,这种方法显得十分巧妙。“信天游”以其独特的抑扬顿挫唱出了人生的叵测与跌宕起伏,给影片增添了无穷魅力。《变脸》和《百鸟朝凤》也有对西部音乐的运用。《变脸》中的活观音是一位戏剧表演者。梁素兰表演的“观音得道”,展现了不同地域的戏剧文化,配以唢呐、二胡等乐器的演奏,将西北传统戏剧展现在观众的面前。电影中的变脸绝技,属于川剧技艺中的一种,将这种带有地域特色的技艺与紧凑锣鼓点的音乐配在一起,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影片的音乐极富西北地域特色,高亢、嘹亮、节奏感强,给人一种身临其境之感。《百鸟朝凤》中的唢呐作为西部特有的乐器,其嘹亮的音调演奏出了西部地区人的生活态度——积极向上。当焦三爷与天鸣共同演奏“百鸟朝凤”时,整部影片进入高潮,这种音乐所带有的情感也在人物的映衬下达到极致。

(三)典型的西北民俗

民俗是一个民族精神本质最集中的体现,电影创作中民俗化的倾向可以触及民族文化的命脉。民俗能够提高影视作品的文化深度,通过对民俗的展示,引领观众对影片深层内涵的领悟。在吴天明的一系列作品中都有对于民俗的展示,他的作品通过对民俗的展示不仅丰富了影片的表现元素,而且揭示了国人更深层次的民族性格和心理。作为电影工作者,吴天明认真地思考,将民俗、文化结合起来,运用特定的审美感悟,创作出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电影作品。

《人生》中,巧珍出嫁的片段就是对传统的西北婚嫁仪式的真实展现。传统的婚礼形式、悠长而醇厚的唢呐曲,展现了一幅丰富多彩的西北民俗画卷。《老井》通过对整个村子的真实展现,对村子典故、村史、殡葬仪式、倒插门婚俗等一系列民俗意象的描述,既表达了对于农民落后思想、懦弱性格的否定,又表达了对于农民强悍体魄、勤劳习惯的钦佩。《老井》的故事背景是太行山,这里没有水源,一片荒凉,却生存着一群敢于与自然作斗争的青年。在影片中,吴天明运用衣服色调来展现人物性格。生活越是艰难,生活背景越是单调,人们反而越是愿意身着鲜艳的衣服来表现其乐观精神。影片中巧英和喜凤狭路相逢的情节,展现了红色和绿色的相遇。身着红色的巧英有着青年人特有的朝气和热情,而喜凤是一个寡妇,内心充满了孤独感,绿色衣服非常符合她的处境。影片以人们的衣着习惯展现当地风俗,衬托出了电影的地域特色。

吴天明对于黄土地、民歌、民俗等的集中展示,增强了影片的视觉冲击力,让观众能够透过这些表象,从特殊的地域文化中体会创作者的人文精神内涵。荒凉的黄土地、典型的音乐、独特的民俗无不给人一种独特的感受,让观众去思考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之间的复杂关系,这些都是吴天明电影的美学内核,也是其西部电影风格的鲜明体现。

虽然吴天明的电影作品不多,但是他的创作贯穿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电影艺术观念革新的进程中,对中国电影艺术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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