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永朝
大师中的大师
什么是大师中的大师?
首先,大师中的大师有一个特点,就是基本上不引用什么参考文献。也不引述他人的思想。
德鲁克绝不会像其他学者那样,费很大的力气说我这句话出自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第几页,他心里面一定会说:
“鬼知道这句话它出自哪里呢?反正我有印象康德这么说的,他就是这么说了。”
其次,他的思想是所有人的参考文献。
很多人在讲管理的时候,都在自觉或不自觉地引用德鲁克,不管你是否知道这句话出自德鲁克。
比如,德鲁克曾说“与人沟通要善听他的言外之意”。其实,哪位老人可能也曾和你说过同样的话。
德鲁克之所以能称为大师中的大师,第三个特点就是回归常理。
2005年,大师远去,我们失去了一个巨大的宝藏。
德鲁克先后发表了30多本书,一直在关注人的问题。那么,在他60多年的著书生涯中,他最关注什么人呢?
我们不妨从他20多岁出版的《经济人的末日》中找找答案。
他认为每个人都处在某种威胁中,他关注的是受到威胁的人。
他并不关注普罗大众,而是关注受到威胁的人。
《经济学人的末日》和《工业人的未来》是德鲁克最初的两部著作,关注的都是在极权社会下、在进步福祉口号的绑架下那些战战兢兢的人。
这些人该如何面对这个琳琅满目的世界?
就像是原本柏拉图的东西被轻而易举地展现出来,所有人都被这种炫目的阳光刺中了双眼,继而匍匐在某些“大神”面前。
这些匍匐的人正是德鲁克所关切的。
就像今天,我们沐浴在了众多的“伪德鲁克”的光芒下,我们被绑架已久,更应该瞭望、缅怀、回想真正的大师——德鲁克。
德鲁克:
商业管理思想的灵魂
何为德鲁克商业管理思想的灵魂?
管理不在于“知”,而在于“行”
德魯克思想里非常重要的就是它摆对了知行关系。
阳明学所讲就是知行关系。10年前,中国人又辩论过这个主题。
德鲁克是坚定的行动主义者。
但他的行动既不是蛮干,也不是盲目跟随,更不是某种内心的冲突或激励后一种自动自发的探索。
他的行动是一种召唤,听从内心的召唤,这种行动就含有知的影子。
德鲁克最打动我的,是他在《后资本主义社会》里提到的社会拯救的终结。
社会拯救是20世纪乃至于19世纪后期弥漫到20世纪的一种虚幻的思想。
什么叫社会拯救?社会拯救是许诺一个伟大社会的来临,这是一种宗教思想,或者说是被某些大师包装过的宗教思想。
这种宗教思想很大程度上被大师包装成了一个伟大的梦想,成为了一个有待实现的社会理想。
伴随着机器的使用、电力能源的开发,人类掌握了更多控制自然的能力,感觉美好社会的到来指日可待,明天就可以跑步进入乌托邦社会。
所以20世纪,充斥着对社会拯救的陶醉与幻想。
德鲁克认为社会拯救是一个巨大的泡沫,是一个正在衰弱的事实,而在这种情况下,人们要行动起来。
行动是什么?难道是为了追求更高更快更强实现利润最大化的一个量化的福祉么?
显然德鲁克不这么认为。
组织的目的是使平凡的人做出不平凡的事
德鲁克把团队的协作放在首位。
他当然关心人,但他关心的是大写的复数的人,不是单数的人。
复数的人就形成一个小的团队,而这也恰恰是他所命名的组织,在他眼里组织是一个器官,从来不是一个单打独斗的英雄。
21世纪最大的挑战就是要让组织成为变革的领导者,要让组织顺应时事的变化,同时引领时代的发展。
在这种情况下,德鲁克事实上并没有给出管理的终极答案。
可是我们的大师箴言里经常说,德鲁克给出答案了,比方说目标管理、绩效、领导力、创新等。
这些都是答案,但并不是终极答案。
德鲁克:流动的灯塔
团体协作或者说团队协作和所谓的团队建立目标,非常重要的一个挑战就在于我们今天面对着大量的难以事先确定的事情,也就是VUCA。
VUCA这个词来自于美国军方,意为不确定性、易变性、脆弱性,或者模糊性、复杂性,等等。
面对德鲁克的哲学,或者德鲁克的管理思想,恐怕在21世纪需要有一些新的思考。
笔者把对德鲁克思想的新思考总结成三件事。
弹性组织
第一件事情就是说今天的组织已经变成了无边界组织,或者叫弹性组织,这个恐怕是德鲁克难以预料到的。
在德鲁克所有著作里,他对互联网和计算机只是朦胧地提到,而没有做具体说明。
他很睿智,在他去世前十年内,他的很多思想都提到了知识生产者的生产力。
什么是知识生产者的生产力呢?首先有赖于组织边界的变化,而我认为这件事情德鲁克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或解释。
今天来说,组织已经变成了一个突破了企业边界的网状结构,组织不再是一个边界清晰的“器官”,而更多的变成了一个虚拟的“器官”,组织正在不断虚拟化。
在这种情形下,企业存在的理由是什么?或者组织存在的理由是什么?就变得非常重要。
首先,对于主流经济学试图解决的问题,每个组织恐怕都要重新审视。
其次,托夫勒曾提出生产消费者合一的概念,而现如今,生产者和消费者这两种划分却被打破了。
生产者和消费者都只是一个标签,一个身份的标识,具有时空的限定性。
不同的时间和空间,我们都会在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转换,而你依然是你。
我们每个人身上有很多的标签,这只是其中的一个。
雇佣关系转变
组织中的人和组织拥有者之间的雇佣关系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自由职业者不断涌现,雇佣关系越来越向联盟关系发展。
过去,日本员工受雇于一个企业,便会终身服务并忠于这个企业,这几乎是每个日本员工都会遵守的重要企业文化。
而现如今,这种情况发生了改变。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而这种喜好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变化。
我们在社会交往、经济活动和学习过程中不断地认识自己,不断地发现自己真正的喜好。
我們之所以成为自己,不在于你被某一个社会标签所定义,有时候社会标签反而是你的拖累和包袱,所以今天社会上出现了“斜杠青年”的说法。
我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业余生活”“退休”一定是老爷爷的术语,一定不是年轻人的术语。
对于年轻人来讲,“朝九晚五”有着强烈的后工业时代的色彩,未来的生活方式和工作方式一定会走向一体化,而对于这种情况的展望,显然在上个世纪的德鲁克著作中我们找不到答案。
但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有可能去关注生产消费意义发生了什么转移。
经济学要求解决如何生产的问题,管理学要解决生产效率、组织效率和管理目的的问题。
如果说这些问题的基本焦点发生了迁移,那么对于这些问题的解释也一定会发生重大的迁移。
知足社会
今天的社会是一个不知足的社会,你可以把它的正能量描绘为进取心,描绘为永不满足、勇攀高峰。
这是工业时代鼓励我们自我实现,攀登马斯洛三角形第五层的那样一种奋斗的过程。
但在信息社会,当每一个人都充分互联,每一个人都拥有一百个AlphaGo在帮助你生产、决策的时候,请问人发生了什么变化?
如果这时候的人依然是欲壑难填,依然是今天想一百,明天想一万,这个社会会怎样?
笔者相信,这个社会会把我们带入到德鲁克曾批判过的一种精神奴役的状态中去,我们将成为我们自己的牢笼。
在这种情况下,传统经济学和传统管理学的目标函数已经发生了改变,被放入了“人”的目标函数。
因此这个函数将发生新一次的更迭,这个更迭就是我们关于意义和目的的讨论,而这些讨论还尚未展开。
2005年,德鲁克去世的时候,笔者称其为“凝固的灯塔”,而现在我认为德鲁克先生应该是一座“流动的灯塔”。
为什么说德鲁克是一座流动的灯塔?
因为笔者有这样一种朦朦胧胧的感受,西方世界不管是科技界、思想界、文化界都在发生一次深刻的自我反省和自我突破。
这个自我反省和自我突破就在于柏拉图哲学和赫拉克里特哲学之间的此消彼长。
西方的思想带有浓厚的柏拉图哲学理念论烙印,强调洞察。但在现如今复杂多变和瞬息万变的世界面前,这种事前的把握和精准的瞄准已经变得极其艰难甚至不可能实现。
今天的我们都在比赛,比赛谁最先拿到上帝的答案,谁比谁更接近标准答案,这种答案式的生存真的好玩儿吗?一点都不好玩。
所以,德鲁克是流动的灯塔,他依然在散发着他的人格的魅力和思想的光芒。
我们不能指望在德鲁克的思想中找到所有照亮我们的前程和我们的子孙们的前程的那些标准答案。
德鲁克必须要引述,德鲁克需要阐发,不停的阐发,然后我们用超越德鲁克的方式来纪念他,这才是最好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