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天蓉
当激荡的音乐在教室回响,当跳跃的红领巾在学生间传递,当兴奋的学生沉浸在班队课美妙的游戏之中,看似充满快乐的场景背后却孕育着一个念头,是什么样的念头呢?调皮?邪恶?我不好下结论,正是这个念头延伸出一个值得我们回味的故事。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动感的音乐中,一个女生激动地尖叫:“我的头发!我的头发!”女孩的焦躁情绪如同在平静湖面上投入的石子儿,以她为圆心,慢慢扩散。
班队课瞬间变成破案课,这是我所没料到的。我以为是哪个学生淘气,看到那被剪掉的一小缕头发,平静地问:“是谁这么调皮啊?”一个个学生都像受惊的小鸟,乖乖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望着我。显然,大家都没有准备,也没有经验,他们在等待我的处理。这种等待是有期待成分的,他们永远相信:老师一定有办法。
我也相信,孩子总是天真的,只要没有责罚的后果,也许那个调皮的孩子就自己承认了:“同学们,谁没有个调皮捣蛋的时候,剪掉别人_小缕发梢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敢于承认,是可以被原谅的。老师最不喜欢的是没有担当的孩子……”
“老师,我的头发被剪了三次!你看,三个地方都被剪过了。”显然,这个小姑娘又有了新的发现。这一发现,让原本可能在课堂上解决的问题,成了不可能。刚才被我认定的“调皮”行为,已经升级为“作恶”行为。要想让“犯案者”当堂站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此刻,铃声大作,只能就此作罢。我跟大家约稿:“今天是周五,应该是改作文的日子。但本周破例,你可以对剪头发事件,发表自己的意见及猜测。做了此事的人,也可在作文中承认,我相信大家还是会原谅你的。”
周一,关于此事的稿子很多,但都是把此事发生的过程写了下来,没有太多可利用的信息。
作为她的同桌,是最有可能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也是最容易受到懷疑的人。
同桌赖程翔写的:
事件发生前,杜家怡拿起蒋文莹的剪刀向我扔来。我闪了闪,剪刀落到了熊康永的桌子上,后面的事情我没注意。
杜家怡叫我把剪刀给她。我去找剪刀,发现剪刀并不是在熊康永的桌子上,而是在纪梦业的椅子下。我捡起剪刀,想了半天也没明白:我明明看见它在熊康永的桌子上的,怎么跑到她的椅子下来了呀?我边想边把剪刀给杜家怡。
纪梦业再次站起来时,我发现她的椅子上已经有许许多多的头发了……
剪刀当时落在了熊康永的桌子上,熊康永的可疑度直线上升。况且,熊康永就坐在纪梦业的后边!熊康永,在同学中的口碑不是很好,说这事是他干的,没几个人不相信的。但,还是有那么一个学生相信了他。
曹睿写的:
教室里再一次冷场了,谁都不肯承认。蒋淳熙喊了一声:“熊康永干的,肯定是熊康永干的!”
哎!不可能是熊康永。他又没有剪刀,纪梦业一直在那跳舞,剪不到的。除非他是哆啦A梦,再变一个他!
这件事情弄得人心惶惶,她座位周边的人都成了怀疑对象。
邱旭辉的文字,反映了大部分学生的心理:
真是奇怪,全班都说不是自己干的,那到底谁是凶手呢?有人说是赖程翔,有人说是熊康永,也有人说是我。
我猜是熊康永,熊康永就在纪梦业的后面,他曾说要把蒋文莹的头发剪掉。
朱成博也在纪梦业后面,她还有剪刀呢!
赖程翔在纪梦业边上,他先发现纪梦业的椅子上有头发的。不可能是赖程翔干的!第一,赖程翔没有剪刀。第二,赖程翔一拿到剪刀就还给失主了,哪有时间剪纪梦业的头发呢?第三,赖程翔剪的话,纪梦业就在旁边,应该有感觉的。可见不是赖程翔。
我?纪梦业可以证明,我连她的座位都没靠近过,怎么可能是我?
刘胜与跑来过,但他是跑来一起唱《逆战》啊!凶手啊凶手,到底谁是凶手?
这事变得越来越棘手了。本来,这事对受害人影响不大,马尾辫的末端,短了那么一点,谁会注意到?但,学生们的好奇心已被吊起,我这老师的能力正受到严峻的考验,让“犯案者”就这么逍遥法外,同学们对老师的信赖值将直线下降,“犯案者”也一定会由害怕变得得意起来,甚至躲在暗处,正准备第二次的“开剪”呢!
我得想个有效的方法才成。我那飞速运转的脑子里闪出了一个古代的破案故事:一个村子里丢失了东西,一个聪明的人想出了办法。他将村里所有的人召集到庙外,说:“你们一个个到庙里去摸佛像前的盆底,只要是贼摸了,佛自会显灵。”果然,他很快就找到了这个贼。原来,他事先在佛像前的盆底抹上了灰,庙里的窗户都被遮挡了起来。只要按他的要求做,出来的时候,必定两手都是黑色的灰。当贼进入庙里时,他心虚不敢摸那盆底。他想,此刻庙里这么黑,且只有他一人,摸不摸有谁知道?当所有的手伸出来的时候,只有贼的手是白白净净的,案子就那么容易地破了。
这个破案的关键是“做贼心虚”,万一这“贼”心不虚,就不成了。古代的人淳朴,如今的人见多识广未必那么容易上当。但想到这个方法在古代是对付成人的,我这是对付四年级的孩子,应该也有一半成功的机会吧。
我艺术地将故事依葫芦画瓢,将庙变成一个盒子,将盆化为一个印章。
一大早,我就将自己的设想,进行了实践。从同事处觅得一个四面封闭的硬纸盒,在顶部边缘开一个圆孔,可容一只手自由出入,在圆孔另一端的底部开了一个小孔,在那儿安放了一个印章。这是一个特别的印章,它自带印泥。这样,一切就准备就绪了。
我拿着这个有点简陋的“宝盒”来到教室,由好奇心引发的骚动早在意料之中。当我用严肃的目光扫视教室里的每一个人后,说:“同学们,我们已经等这个‘剪刀手两天了,他却迟迟没有任何动静。今天,我们只能请出宝盒先生了。”
学生们将目光再次聚集到盒子,有些人的眼神里,表现出对这个盒子的不屑一顾。“你们别看我手里的盒子很普通,其实,它是高科技。”我为了让实验顺利进行,故意抬高了盒子的科技含量和神秘感,“等会儿,你们排好队,我会将你们的眼睛蒙起来。你们一个个从这个宝盒的洞里伸手进去,里面能摸到一个圆形的按钮,用你的大拇指用力按下这个按钮。你的任务就算完成。”endprint
“如果是那个‘剪刀手按下这个按钮,会有什么反应吗?”很多人好奇地问。
“当然,到时候按钮就会发出警报。”
“真的假的?”听到解释后,还是有人怀疑地嘟囔着。
无论相信,还是怀疑,班上的所有人都聚集到了教室外的走廊上,排成两排。我请事发时,正在讲台上主持节目的两位学生当我的助手。一个负责用红领巾将所有学生的眼睛蒙住,一个负责护送那些已经完成测验却依然要蒙着眼睛的学生回教室。聪明的读者,你应该已经发现,这个测验的关键不是按钮是不是真的会发出警报,而是他们的大拇指上有没有印泥。因此,我要确保完成测验的学生回教室后,不会因为睁开眼睛后“太聪明”而泄露秘密,以至于影响后面的测试。
看似简单的测试,中途还是遭遇了一些麻烦,有的学生说摸不到按钮,使用较长的时间才完成测试。而时间越久,成功率就越低,因为“聪明”的孩子总是能揣测到点什么。
实验结果出乎意料,居然有三位学生手指上没有印泥!“剪刀手”不可能是三个人吧?他们分别是:王放明,一个与纪梦业相隔四个位置的人、中间还隔着三条走廊!单尹天,一个坐得离讲台最近的人,跑到倒数第二排去剪,可能吗?贺哲炫,就在纪梦业的斜对面,可他平时老实巴交的样子,难道深藏不露?
我把这三人叫到办公室:“刚才的实验证明,‘剪刀手就在你们三个中间。现在老师发给你们每人一张纸,请回答上面的问题。”
事先我设计了两个问题:很遗憾,测验证明你就是凶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如果不是你,另外两个人里,你认为是谁?
也许问题真的简单,不到5分钟,都上交了答案。我比对了答案,觉得贺哲炫的回答最为可疑。另外两位学生针对第一个问题,直接进行了否决,第一句的回答都是:“不是我!”两人同时在这句的后面用上了感叹号,流露出对自己的冤屈很气愤,然后才进行分析。而贺哲炫回答的第一句是:“如果是我的话,我没有剪刀啊?”有种给自己找一个合理借口的感觉。再看第二个问题,尽管都表示出对另外两个是“剪刀手”的可能性很怀疑,但在二选一的时候,答案都是贺哲炫。
事后的素材中,他们是这样写的:
我看到一个问题是这样的:如果不是你,是谁?我毫不留情地写下贺哲炫。不过,他也是无辜的呀!如果不写,我就有可能成为重点疑犯了。如果写,我们的同学友情就破灭了。这让我如何选?
到了最后,我还是受不了那一己私利,写了贺哲炫。
——单尹天
到了办公室,我心里紧张死了。万一老师说我是凶手,那我不死翘翘了吗?我吸了一口冷气,背上都是冷汗。让我好好想想,当时我在玩传红领巾游戏啊!何况我与纪梦业如牛郎织女,隔着那么远的银河呢!我还没有剪刀,怎么剪头发啊?我同桌可以为我作证。老师,你一定要还我清白啊!
他俩一定要选的话,就贺哲炫吧!他离纪梦业最近。
——王启明
现在,只能请贺哲炫继续留下来接受问答。
“第二次测试结果,还是你,你有什么交代?”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这次的答案倒是符合一个受冤者的情感。
不知是由于害怕,还是紧张,他的眼里挤出了一丝泪水。说实话,对于测试结果出现三个人,我对这个测试已经下了结论:失败了。也许这三人根本就没有从印章的正面按下去,而是只碰到了侧面,自然是没有印泥的。不过,这个“剪刀手”的心理抗压能力比古人强多了。面对这么强劲的心理,我打算加大心理施压,逼迫这个“剪刀手”自己站出来。
“贺哲炫,我相信不是你,你能帮老师找出凶手吗?”
他没有回答,一脸迷茫。
“等会儿我宣布你就是那个‘剪刀手,你观察坐在纪梦业周围的人,有没有特别关心你,或是特别反常的人。”
“哦,好的。”
我拉着他来到教室,大声宣布已经找到“剪刀手”,他就是贺哲炫。
好多人在素材中写道:真是没想到啊,居然会是他!
当时,我把这个重要任务交给贺哲炫时,就有深深的担心。一个四年级的孩子,要当好“卧底”已经不容易了,更何况他是一个单纯得有点儿木讷的孩子。
果然,他不适合做这件事。不是因为他的木讷,而是因为他的活跃。木讷只是他在老师面前的表象而已。一个刚刚被抓出来的“剪刀手”,整天乐呵呵地玩游戏,这不该遭人怀疑吗?
又一次把他叫到办公室。
“这两天,你观察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怀疑对象?”我询问道。
“开始我觉得是熊康永或朱成博,现在又觉得不是。”他认真地回答。
“开始怎么觉得是,现在怎么又打消了这种想法?”
“开始他俩显得对这事很感兴趣,问东问西的,而且这兩个人坐在纪梦业的后面,很容易下手。现在跟他俩说起这事,只是‘哦了一声就不关心了。”
“今天,我们还得演一场戏。等会儿,我会当着他们的面重重批评你,你需装得非常难过,并且这个难过要持久,最好能保持一天时间。你得记住有哪些人来安慰你,哪些人表现得特别同情你。”
我让他先一步回教室,不一会儿我也来到教室,并大声呵斥贺哲炫:“你说你犯了错,这几天过得倒像没事人一样,照样嘻嘻哈哈!脸皮可真够厚的!就不该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吗?”这次,贺哲炫倒是很配合,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我这招“隔山震虎”,还是失败了。这个“剪刀手”的心理实在是太强大了,当看到贺哲炫替自己受罚的时候,依然没有挺身而出。他是在暗处默默为自己躲避了责任而高兴呢?还是也在为贺哲炫的冤枉而叫屈呢?我希望是后者。
其实,身为老师的我自然也有怀疑的对象,只是我说出怀疑,要有十足的证据。如果真是,她该如何面对我和同学?如果不是,无端端地又增添她的烦恼。可是,她真的值得怀疑。
纪梦业写的:
在查找到地上头发的时候,她说:“你的头发是我剪的。”当我说要告诉老师的时候,她又说不是她。她说了很多次是她,又否决了,反反复复,有种戏弄我的感觉……
就是从这天起,强悍的她突然变得病病怏怏,常常趴在桌上,显出无力的样子。
怀疑毕竟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就算得到了证据,我也未必会公布于众,过了那么久,闹出那么多事,不是一个小孩子可以承受的压力。
我决定此事就此终结,还贺哲炫一个清白!
站在讲台前,说不上轻松,却有一种释怀的感觉:“同学们,今天我要告诉大家一个真相,贺哲炫不是真的‘剪刀手,他是我安排的卧底,尽管他没能找到真凶,但还是感谢他的努力。剪刀手在我们中间,这是不容置疑的。我想对她说,老师真佩服你内心的强大,在这样几次三番的调查中,你都不肯承认。而这,也反映出你缺乏勇气,一种承担责任的勇气。每一个孩子,都有调皮的时候,今天,我依然相信,你只是因为调皮而做了这个‘剪刀手。那么,请你以后别再做‘剪刀手了'好吗?我想,我们不必再揪出‘剪刀手是谁,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已经收获了什么是信任,什么是友情,这就足够了。”
走出教室前,我留下了这样一句话:“谁是‘剪刀手,我心里有自己的答案。”
从此,班上再没出现过“剪刀手”,剪刀手成了永远的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