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小小
母亲从老家来看我,像个搬运工,肩上扛个袋子,手里拎个袋子,胳膊上还挎个袋子,跟玩杂技表演似的。
母亲晕车,又坐了一天一夜的车,面色苍白,可她放下袋子,环顾一通我乱糟糟的家,就撸起袖子,开始拖地擦桌子。无论我怎么劝,她都不肯停下来,嘴里还不停地唠叨:“我要不给你收拾,你这里都要长霉了,你呀,从小到大,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做家务!”
午饭打算带母亲到外面吃,一直有个愿望,就是带母亲吃遍这个城市的美食,可她根本不领情,自己跑到厨房,把锅碗瓢盆洗洗干净,就开始麻利地做我喜欢的饭菜。
母亲的到来,带来了熟悉的味道,也带来了安心,人无论长到多大,有母亲在身边,心里总是踏实的。只是,我没有太多的时间陪母亲,母亲也不允许我请假,每天我去上班,她呆在家里,给我打扫卫生,把过冬的衣服拿出来晾晒,又把她带来的土特产分类放好,还变着法儿地给我做美食。
一周后,母亲要回家了,家里有鸡有鸭,有太多她放不下的东西,她说:“你工作忙,要是没时间,就不要挤车回家,我来看你就行,看到你过得好,我就知足了。”
我有太久没有回家了,母亲放心不下,才千里迢迢地赶来看我,看到我一切都好,她笑得特别甜,我的心却密密麻麻地痛。
送她到车站,目送她登上火车,她瘦小的身板已经弯曲了,风吹起她的发,一根根白得触目惊心。她回头对我招手,示意我赶紧回去上班,看着快要被人群淹没的她,我的泪忽然大滴大滴地砸在手背上,母女相隔千里,我为生计奔波,无法停下来,而她越来越老,终有走不动的一天,此生,我们还有多少相见的日子?
我把这种伤感说给好友听,好友轻轻地叹了口气。
和我一样,年轻时,想要摆脱家庭的束缚,选了一所远离家乡的大学上,毕业后,又在距家千里之外的城市工作、恋爱、结婚。以为可以孝敬父母的时间很多,一转眼却发现,生活早已被各种琐事挤占,回家成了奢侈的字眼。
自从结了婚,有了孩子,好友几乎再也没时间回家,倒是母亲,害怕女儿受苦,千里迢迢地赶来伺候月子,帮忙带孩子。有母亲在的日子,真的是轻松了很多,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是最舒服的状态。
可是,母亲家里也有一大摊子事儿,还有孙子要带,所以,在女儿家住一段时间,就要匆匆忙忙地往家赶。哪一天女儿有需要,想让她帮忙带几天孩子,一个电话打回去,母亲便又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坐了几天的车,累得不行,却顾不上休息,一来就接过了哄外甥的重任。
異乡的饮食,母亲吃不惯,每顿都吃得很少,还伴着各种症状的水土不服,几天下来,母亲就瘦得脱了形,总是念叨:“还是家里好,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跑这里来受罪!”嘴上这么说,可是下一次,女儿一个电话,她立即又收拾行李,马不停蹄地奔了过来。
每次送母亲离开,看着她的背影一次比一次苍老,好友的泪便一滴滴地落在心里,以为飞出来,挣个锦绣前程,可以让父母安享晚年,想不到,最终,却是让父母在家与儿女之间不停奔波。
每个人都是这样吧,年轻时,心比天高,成长的风一吹,我们便像蒲公英的种子,争先恐后地飞出去,飘落在四面八方,从来没有想过,孩子飞走后,蒲公英有多么孤寂。
我们怀揣着各种理想,在异地生根发芽,生活被各种琐事占据,没有办法回去看望父母。不管别人怎么谴责,父母却理解孩子的苦衷,孩子不能回家,他们又放心不下孩子,便宁愿改变自己,哪怕之前的几十年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他们也愿意做一棵奔袭的蒲公英,一次又一次飞到孩子的身边。
我的身边,有太多这样的父母,他们,都是千里奔袭的蒲公英,奔袭的路上,把爱洒了一地。这爱,让我们感激,也让我们羞愧。
摘自《人生与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