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
小记:对父亲最好的怀念,就是把他的点点滴滴记录在文字里,回忆绵长,情长字短,犹如伟大而渺小的人生!
——为父亲小传
今天应该是回家看望父亲的日子,我没有回家,当然是指回到我的老家,距离我现在居住的城市一个小时的路程,今天是距清明还有三天的日子。我没有回家的原因是我在外地,远离了我居住的城市,在四百公里以外的城市与人洽谈生意。这不怪我,原来计划好的等我回来大家一起回家,但是他们计划提前了,是我母亲的意思。这让我对父亲有了一个爽约,为什么就不能等我回来呢?
父亲已经在九泉之下,去看他也就是看看墓地,在坟前烧几把纸以便让他在那个地方有钱花,父亲生前从来不缺钱花。一个穷讲究的人,要求穿得得体,吃的对味蕾。就是这样一个父亲在他八十七岁的高龄去世,算是高寿了。而活着的人,也就是我的妈妈却生不如死,总想着去阴曹地府陪伴他,吃不好睡不好,整整一百天了。我们都没有办法让母亲活得自在,不去记着父亲。我也忘不了父亲,忘不了父亲的种种影像。他是一个值得让人记住的父亲!
一、父亲与大伯
父亲在家中是男人中的老小,兄弟姐妹七个,排行老六。我没见过爷爷奶奶长啥样,看到父母亲对他孙子孙女的疼爱,就特别羡慕有爷爷奶奶的小孩子。可是我有大伯二伯,来自形同于父亲之外的爷爷奶奶的爱就有了。大伯自小就过继给别人家了,不知啥原因,打我记事时,大伯就是安徽全椒县人,一个陌生的县名。只是逢年过节才回家一趟,我们家就像过年似的,因为大伯不仅带来了亲情团聚的浓浓氛围和大家在一起少有的热情,还带来了好吃的糯米团子,用糖稀和爆米花熬制的一种好吃的米花糖,方的圆的,甜甜的,腻腻的,极诱人的味道。又过了几年,大伯就举家乔迁来了,全家也就是大伯大娘,一个堂姐是抱养的,结婚成家留在全椒了。大伯的营生就是推着独轮车沿村摇货郎鼓,成了卖货郎,吸引婦女小孩围着买些针头线脑,有圆粒的糖块,小孩也只能看着淌口水,大人实在不舍得给孩子买块糖吃。我就是那个小孩堆里最幸福的人,大伯总是赏我一两块糖儿吃,给我扎红头绳。
大伯不再摇货郎鼓时,就已经老了,村里在打麦场东南角给大伯盖了一间小屋,大伯没有儿子,成了五保户,大伯真是体面的人,房前屋后多种些烟叶和豆角、辣椒、茄子等蔬菜,倒也丰富得很。烟叶是大伯的专利,蔬菜可以吃。小屋的旁边就是池塘,池塘边长着几棵歪脖子柳树,闲时提水浇浇菜园子,怡然自得。大伯体面在是个喝茶叶的人,村里没见过的玩意儿,别人尝了几口,苦涩得很,大伯就咧开无牙的瘪嘴笑笑,眼睛眯成一条缝。
为什么要在这里把大伯描述一番呢,因为父亲和大伯感情最好,这是我的感觉,父亲总是让我们多去陪伴大伯,农忙时就让大伯看着我们不要乱跑。闲时父亲就陪着大伯捯饬烟叶地。大伯去世时,父亲传承了种烟叶的手艺,我们家成了全村唯一一户种烟叶的。每天早晨天不亮父亲就到烟叶地里浇水侍弄,我被母亲支去地里喊父亲吃早饭时,父亲也让我跟着他翻烟叶面逮逮烟叶虫,有时在垄边拔拔草培培土。我相信父亲是用这种方式纪念大伯,另外一种原因就是父亲喜欢抽烟。我用过的课本几乎都被父亲撕成一块块卷烟抽了。
父亲是寡言简单粗暴的人?NO,父亲思想深得很,默默抽烟时,表情就是一个沉思者,他开明大度,但又很难去说清楚父亲的秉性。反正父亲去世后,母亲的念叨都是父亲各种被夸大的优秀品质。而在我二哥的眼里似乎一辈子的爱恨情仇突然间烟消云散似的,那就是一对父子对决的争斗,不分胜负,似仇人冤家,又血脉相连,二哥的对手突然间在一个下午就没了。这是后话,这里暂且不表。
我大伯去世后,父亲便承揽了照顾大娘的责任和义务,生病时,安排几个子女轮番照顾看护,递药端水,年迈的母亲也在照顾大娘之列。父亲说,不要让老人感到孤单和失亲的痛苦。苦难,磨练了父亲的大气和涵养,磨练了那颗饱经风霜事事为他人着想的心。
二、父亲与母亲
父亲身高一米七五,面容白皙,鼻梁像腰杆一样挺直。父亲32岁才结婚,比母亲大七岁,却瞒了媒人和母亲五岁的年龄,愣是没有被发现出来。母亲是家里的千金大小姐,外公开个不小的酿酒坊,母亲胆大如天,是个可以上房揭瓦的角儿,谁也管不住,每次酒坊酿出第一桶酒,外公就让我母亲品酒香尝酒味。母亲至今还能喝一瓶斤两的高粱酒。父亲可不知道,母亲在被媒人安排和父亲见面的前夕,已夸出海口要去西安找出嫁的姨表姐,她下定决心要远离外公的庇荫呵护,自己独闯江湖。可是看到父亲的那一眼,母亲高傲的心瞬间垮塌,她被眼前人迷惑了双眼。从此,跨省远嫁一百公里外另一个穷乡僻壤的乡村。
父亲并不知道母亲的酒量,母亲嫁到李家那是李门的荣耀和父亲的福分,有奶奶的呵护和疼爱,一个大家庭里谁都不敢拿母亲说事,母亲心安理得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一家人节省的好口粮都喂到了母亲的肚子里。我三伯的女人,我的三大娘可就没那么幸运了,眼睁睁看着母亲受宠,更可恨的是三伯也跟着全家人胳膊肘向外拐,对母亲的关爱是一边倒。
全家人呵护着母亲,父亲又向着外公外婆,光景一年一年的不如意,赶上三年自然灾害,赶上大炼钢铁,温饱不顾。外公家的口粮不能够糊口,父亲就出门要饭,一出去一个月,要回来的口粮分一半连夜摸黑徒步送到外公家,就这样外公家度过了艰难的岁月。
母亲感念着父亲为她娘家人付出的一切,以上为其一。还有一点,我唯一的舅舅也被父亲接到我们家,管吃管住管上学读书,吃喝拉撒都被父亲包了。更重要的是,母亲不知怎么地,身体开始娇弱起来,病病殃殃的,每天吃中药维持调理身体,却总不见好,据说中药都吃了几麻袋,郎中说是严重的胃病。万千药方不管其用,眼看着母亲一日不如一日,外公把母亲接回家治疗,请了道士做法,但需要父亲配合,父亲要连跪三天,嘴里念着不知什么咒语,祈愿母亲还神,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不吃不喝跪了三天,接着回家等待消息。母亲继续留在外公家治疗,父亲在家苦盼,一下子消瘦了二十多斤,身子骨更单薄了,村里的人每天都会见到一个高瘦的男人日日夜夜在村头等候,傻傻地坐等,只希望能等来母亲的身影。说也奇怪,母亲月余后居然起死回生,病体终于痊愈。母亲说,都是父亲的虔诚感动了老天爷,才留住了母亲。我也相信。endprint
父亲可不知道母亲的酒量,父亲每日一酒,逢酒必喝。可有一次让父亲见识了母亲的胆识和酒量,说起来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父亲好酒,也好赌博,通宵达旦,母亲不乐意了,几次劝不回头,母亲在一个深夜里再次赶到赌场,当即掀翻了麻将桌,把在场的人臭骂一通,接着回家灌了一瓶高粱酒,待父亲回家时,母亲撒泼卖疯,抡起什么是什么瞎砸一气,我和哥哥迷迷瞪瞪被吵醒,家里一片狼藉,父亲唉声叹气坐在门外。那一次父亲算是领教了母亲的厉害。从此,再不敢靠近麻将桌。实际上,母亲最大的心结恐怕不在麻将,而在于麻将桌上还有一位很风骚的寡妇,据说村里的男人喜欢麻将都是因为那个叫马莲的寡妇。母亲用撒泼的方式拉回了父亲,也捍卫了在父亲心里的位置。
三、父亲与二哥
回头说说父亲与二哥的爱恨情仇,父亲的爱对子女多有偏向,这是我们全家都知道的,父亲疼爱大哥,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大哥是家里的长子,父亲对他的疼爱无以复加,让他读最好的学校,即使犯了天大的错,从不轻易动大哥一根指头,有一次,曾经把父亲最喜欢的烟叶当草一样拔了,父亲也还是轻松宽恕了他。每当地里有了农活,大哥干了一会儿就跑到地头偷懒,父亲总是笑呵呵看着他,似有鼓励的意思。对我们可就不是这样了,记得我拉一车粪到田地里,凭我的个头哪里拉得动啊,不行,父亲在后面推着,嘴里还吆喝着:走快点,不要慢腾腾磨叽活,真是委屈得要命。我对二哥说,父亲对我们真是狠啊!
二哥对父亲的恨那可是积郁已久的,二哥十八岁辍学跟着建筑包工头干小工,抡掀和泥递砖头,手都磨成血泡,每天回到家,疲惫不堪,双腿无力。那时二哥正是最长身体的时候,也是最能吃的,一顿能吃七八张烙饼,没钱买肉,吃辣椒疙瘩,地里种的一种朝天椒,酱油醋一泡一蘸,一盘辣椒几分钟盘子见底。母亲心疼地落泪,父亲啪嗒啪嗒吸着长管旱烟袋,眼睛耷拉着,继续做沉思者。二哥刚放下碗筷,就被父亲支着到打麦场翻麦子。此时的大哥,正在二百公里以外的学校读书呢。二哥含着眼泪咽下最后一口馍,顶着大中午毒毒的太阳,拖着疲惫的消瘦单薄的小身板渐渐消失在我们的视线外。
二哥自小养成了倔强的脾氣,每逢父亲挑他的毛病时,他总是高昂着头颅不屈服,大太阳底下打麦场,不知因为什么事情,父亲急了操起扫帚打向二哥,二哥不躲不闪,嘴里嘟嘟囔囔,越打腰板站得越直,父亲看他不躲闪,越是来气,打得越重,最后谁都不服气谁。“犟种!”父亲暴跳大骂,恨得牙关紧咬,无奈收场。中午吃午饭时,二哥含着眼泪照吃不误,父亲却是一口饭也吃不下。其实,在这场争斗中,父亲明显地失败了,他降服不了二哥。从二哥的身上,他也是看到了自己的翻版,这就是父子连心。
父亲的去世对二哥是一个打击,二哥没了对手,他一辈子最不服气的就是父亲。二哥成长了,结婚了,当了村长,每次喝醉酒时就把父亲怎么治理他的故事反反复复说给饭桌的人听,说给嫂子听,犹如祥林嫂。嫂子听了只是一笑,我也劝他都过去的事了,翻过篇吧,生活还要继续下去,更重要的是,父亲老了,不再是英雄无比的父亲了。
最让二哥受打击的是,父亲去世时,没有人发现父亲要去世的迹象。二哥去上海洽谈合作办厂子事宜,是我给他打的电话,我说,父亲走了,二哥久久没有说话,二哥当时刚到上海,还没有见到对方的人,立马让驾驶员开车返回,然而,一切都晚了。奇怪的是,二哥那一阵子从来不出远门,就在那一天却远赴上海谈事。而父亲在走的那一天,极其安详,刚过午饭的时间,他上午还到村东头麻将场看着别人打麻将,此时,父亲是坐着轮椅自己开动去的。中午饭的功夫,他让母亲给洗了两次脸,然后推着轮椅到了大门外,几分钟,仅仅几分钟,父亲在我的呼唤声中垂下了坚强而高傲的头颅。
二哥看着平躺着在堂屋正中小床上的父亲,自始至终没有掉下一滴眼泪,也没有说一句话。下葬完父亲后,他说了一句话,知道父亲去世的那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活明白了。
四、父亲与女儿
父亲有两个女儿,我的大姐和我,大姐没有赶上好时候,只读了一年的书,因为要带着幼小的我,父母亲都要挣工分,大姐担起了看护我的责任,上课时也把我背在身边,每到上课时,老师在台上讲课,我就在下面嚎哭,裂开嗓子地哭。大姐一气之下退学了,因为这个,老师找到了家里,说起姐姐如何如何的聪明和好学,极力说服父母亲要姐姐返校,大姐不肯,嫌丢人,骂我是小累赘。
我长大了上学了,大姐跟着父母亲在很寒冷的冬季扒大运河,夏天跟着大人到野外拔草挣工分,小小年纪不知吃了多少苦。而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妄想着有一天飞向更广阔的世界天地中去,自然家里一亩三分地不是我的志向。小伙伴们假期跟着大人干活挣工分,衲着鞋底织毛衣,我也挎着篮子奔向原野,我的目标是挖一种开着兰花花的芨芨草,不是一般的草,那是中草药,撅根挖了晒干了可以卖钱,卖了钱我可以买书,这就是我的目标,书中有我想要的世界!一个夏季,我可以挣二十多块钱。
我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就是拥有丰富的想象力,我可以把自己想象成公主,想象成英雄,想象成解救苦难的摩天神将,天地就是我的五彩画笔,我任意挥洒,我有我的自由天地和世界,没有人知道我的秘密。可是父亲窥探到了,有一天,我拒绝了伙伴盛情邀请的女红活动,正沉浸在缤纷的想象中时,父亲来到了我的身边,我无视于父亲的存在,无视于任何人任何事的存在,父亲摸了摸我的额头,没有任何不适症状。父亲突然说了句:你怎么不看书了?没有书就到你玉荣姑家去借。我愣了,这可不是平时的父亲。玉荣姑是我们村的妇联主任,她家的书很多,什么《莫愁》《知音》《妇女之友》,都挺好看的,可那不是我要看的书,只能聊以充饥。父亲不懂我要看的书,可是父亲的话激发了我。以此分析,他是支持我可以不干杂活的,我的自由时间可以任由支配,任由的结果就是可以看我想看的任何书。从此,我飞翔的翅膀更加有底气了。
五、父亲与乡邻
我不知道父亲是从什么时候老的,父亲在七十五岁的时候,还在给村里筹办红白喜事,他是公推的大老执,掌管村里执事的负责人,也是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要有良好的组织能力和分配筹划能力,还要有说一不二的霸气。分配谁跑长盘,谁刷碗择菜,谁分发烟酒等,有条不紊,秩序井然,事主欢喜,帮忙跑腿的也心服口服。偌大的村子谁有这么大的号召力和威信呢?只有父亲。在父亲八十岁的年纪还执掌着村里的大老执之位无人撼动,也无人可替代,哪怕他只是坐镇,事主也是安心。我的两个哥哥其时已在村里独挡一面,各自成家立业了,在村里也算有头脸的人。那个常顶撞父亲的二哥已被村民推选为村长,常带着村民在外承揽工程,最小的弟弟也长大成人在外地做高速公路工程,不算首富也是独霸一方。分家另过的几个儿女经济上没有任何负担,父亲自然也不会缺钱花,不缺令他骄傲的身份,几个儿子商量着不让他再操劳,安享晚年是他唯一要做的事情。父亲没有听任何儿子的话,他乐呵呵为左邻右舍操劳家事,闲时种种三分蔬菜地。父亲戒烟酒十多年了,是因为一场大病把他的喜好给戒了,好在是虚惊一场。他的身体依然硬朗,腰不弯,耳不聋,眼不花。近八旬的老人精神矍铄,每天乐观开朗,被麻将友们尊称李老大。endprint
父亲要强了一辈子,在村里却没有得罪任何人,无论多艰难的岁月也是挺过来了,他是爱家的人。他身上有一块枪伤,就是为了躲避征兵逃脱中子弹打偏了,他的后背前胸还烙下两块大疤痕,可从来没听不怕死的父亲讲起过这一段,这都是母亲从哪里听来的。
父亲的口碑和威信在村里顶呱呱,受人尊敬和爱戴,父亲处事比较公道,不畏惧强势。邻居王四,因为从小没有父亲,成家后渐渐厌恶精神失常的母亲,呵斥母亲成家常便饭,被我父亲知道后大骂了一顿,又苦口婆心地说服教育,才使得老人有了安居之窝,有口暖和的饭吃。至今,我们回到家里,王四还在念叨父亲的种种念想。没有我父亲的教育,王四便意识不到自己的大逆不道。
六、父亲与土地
农业机械化盛行的时代,我很难再听到田野里父亲高亢的号子声了。黄土地,艳阳天,白云飘飘,空旷的田野,映衬着天空中的蔚蓝,一只犁耙,或两只高大的牲口,犁耙上站着威武的农人,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扬着鞭子,“驾……呀……咦……”声音高亢嘹亮绵长,愈到最后愈加浓烈、浑厚。这种力量来自于我父亲的胸腔,英武豪迈。我远远地走在田野的路上,看着父亲犁耙上倾斜着清瘦前行的身影,听着父亲有力的号子声,心情跟着激荡起来。
夏收夏种秋收耕种的季节,也是我父亲施展一身好功夫耕耘在田野上的大好时光,父亲毫不吝啬他的力气,一米七五的个子,赤裸着上身和双脚在阳光下暴晒,面容清瘦,肤色白净,这怎么也晒不黑的肤色与他身体里爆发出来的力量极不相符,父亲是勤劳的,又是干净整洁的,正如他犁出的土地般漂亮利索工整,耕过的土地行行如直线,耙过的地面如熨烫般平整,无野草庄稼茬等杂质,土壤不干不湿碎碎的服服帖帖,如镜面如细沙。无论是播种小麦,还是点种玉米,抑或栽种棉花,都是那么易栽易种,赤脚走在土壤里,大地河床,阳光般温暖舒服。父亲对土地的热爱情怀,深深感染影响着他五个子女中的某一个两个,他们和他一样有着对土地浓厚炽热的记忆。
父亲的汗水洒在了黄土地里,土地的收获滋养着父亲的岁月。是土地给了父亲青春快乐的时光,同样,也吞噬了父亲大好光阴。父亲渐渐老了,艰难而充满激情的岁月一去不复返,在父亲逐渐迈上老人的时光隧道里才开始脱离繁重的体力劳作。父亲老了,但腰杆并没有弯下去,这让我们忽略了他的老,实际上,父亲六十多岁的时候依然在田地里劳作,从不让自己闲着,早晨五六点钟的光景,父亲开始起床到田地里转一圈,回来时裤腿沾满了泥巴;黄昏时分,父亲扛着一把铁锹大步回到家,没有疲惫和忧患。父亲永远有浑身使不完的劲,永远昂扬着劳作的激情,劳动就是他的快乐源泉。父亲对待土地的感情犹如对待他的老烟袋般钟情,耕作间隙,田间地头,老烟袋是他的伴,叭哧叭哧,每一分钟都是享受,都是快乐的时光。
父亲这般的劳作有他的坚持,更有他看不上某一个两个子女们对待土地的态度,他常常指责和无可奈何于他们的马虎和不懂得如何耕种庄稼。子女们俨然不服从于父亲的教导,因为那个时候,机械化已经普及在广袤的农村天地了。多么幸运的是,他的子女们再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随着日月前移伺弄着庄稼,拖拉机、五○机、收割机、脱粒机等小型、大型多种农作机械渐渐代替犁耙和牲口,代替了手工劳作,炊烟里少了些许亲人的呼唤,蓝天和白云被灰蒙蒙的颜色代替,清澈的河水变成了污水沟,并渐渐干涸,父亲与土地已渐行渐远。
父亲是一位老人了,但比起城里人,父亲好像永远年轻着,至八旬的老人眼不花耳不聋,腰板挺直、面无老人斑、思路清晰,这让城里的老人们甚或更年轻的男人们羡慕着啧啧称叹。我们坚信这大多得益于父亲年轻时的体力劳作。然而父亲还是去了,在他八十七的门槛上。他的子女們又把他送回了土地,父亲永远相伴着他劳碌一生的土地。
父亲,黄土地上的父亲,豪迈勤耕的父亲,天地间激荡人心无限放大的画面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