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富矿”,文学地标;小村庄,大气象

2018-02-22 00:16陈夫龙
雨花·下半月 2017年12期
关键词:富矿鲁南枣庄

陈夫龙

叶炜在《福地》中指出麻庄所在的区域“是苏鲁大平原,齐鲁大地南大门,苏豫皖衔接带,为孔孟老子等圣贤之地,既上承曲邹孔孟之礼,又下纳丰沛汉王之风,为一代帝王之乡;既北蓄泰岱之豪放,又南收江淮之灵秀;既西取微湖之广阔,又东收沂蒙之厚重;既有‘九里山前作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的豪放,又有‘风吹起乌江水,好似虞姬别霸王的悲壮……总之,这里的人活得大气磅礴,从不窝窝囊囊!即便是饿着肚皮,操的依然是帝王心,干的依然是天下事!”①很显然,叶炜的描述凸显了鲁南苏北地区的历史传统、地域风貌及其文化精神。过去,鲁南地区有三大县的说法,即峄县、滕县和邹县,现如今的枣庄版图大致包含了峄县和滕县大部分地区,鲁南地区古有孟子、墨子、鲁班、左丘明、匡衡,还有曲阜的圣人孔子、汉代游侠朱家。苏北的徐州、宿迁等地,出现了刘邦、项羽等逐鹿中原的侠义英雄人物。从历史地理学的角度讲,鲁南苏北血脉相连,无论风俗民情、饮食习惯,还是语言、历史,都有相同和相近的地方,存在强烈的地域认同感,可以为一些野心家提供逐鹿中原的平台甚至造就各自为政的条件,历代统治者为了统治需要,将其分而治之。自古以来鲁南苏北交通便利,五省通衢,为兵家必争之地,人杰地灵,民风淳朴,文韬武略,文化底蕴深厚,该区域深受齐鲁文化和楚文化的地域文化精神的浸润,尚武任侠,好义使气,淳朴厚重,粗犷旷达。当年司马迁游历此地,曾大发感慨:“其俗闾里率多暴桀子弟,与邹、鲁殊。”②这里就是指的苏鲁交界地带,民间云此穷山恶水,泼妇刁民是也。无外乎指认这里自然环境恶劣,民风剽悍,好勇斗狠。究其原因,乃在于当年“孟尝君招致天下任侠、奸人入薛中盖六万馀家矣”③。慷慨任侠、好勇尚武的民情风俗随着历史的演进逐渐形成一种优秀的文化传统,这是值得肯定的。就枣庄而言,近代以来,枣庄中兴煤矿成为第一家完全由中国人自办的民族矿业,与河北开滦煤矿、辽宁抚顺煤矿并称为中国三大煤矿;发生了有民国第一案之称的临城大劫案;还有铁道游击队、微湖大队、运河支队抗战的历史。同时,徐州煤矿的开办,苏北大地可歌可泣的历史事件,还有苏鲁支队的并肩抗战。所有这些,共同构成了鲁南苏北地区壮丽的历史图景。这里是文化的“富矿”,更是文学创作不竭的资源和建构区域性文学地标的重要精神支撑。

我小时候喜欢琢磨枣庄地区的历史和名人,初中阶段在读《枣庄史话》的时候,发现枣庄历史上的文人作家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古有贾三近,今有贺敬之,在文学上对山东对中国对世界的贡献,当时我觉得还是不够,没有出现太有份量的大作家。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枣庄走出了毕四海、张继等当代知名作家。新世纪以来开始崛起于当代文坛的叶炜,出生于枣庄,求学于曲阜,就业于徐州,蜚声省内外,进而逐渐走向全国。这个由枣庄、曲阜、徐州构筑的三维空间,恰恰最能彰显鲁南苏北的区域特征,套用“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这句话,越是地域的,越是全国的;越是乡土的,越是世界的。或许叶炜将其艺术支点搭建在鲁南苏北是有意为之,生养自己的土地是最使人刻骨铭心的,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魂萦梦牵,地域的民情风俗、饮食习惯、方言土语、乡土记忆都会注入每个人的人格结构和文化心理深处,成为宝贵的精神资源和蕴藉心灵的源泉。他的乡土中国三部曲以其精神原乡“麻庄”作为价值原点,比较全面而系统地描摹和反映了鲁南苏北地区的百年乡村巨变,进而折射出乡土中国百年来的历史进程和命运沧桑。《富矿》立足于改革开放前后城乡结合地带的煤矿,书写了现代化煤矿的兴起和繁荣发展对于原本纯朴肃静的乡村生活的影响与改变。小说以一种悲悯情怀和反思意识,在城乡文明错综交织的背景下,回顾和审视传统乡村在现代化煤矿影响下发生变化甚至扭曲畸变的历程,既呈现了乡土文明与现代工业文明之间的矛盾冲突,也再现了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大背景下煤矿的兴衰和置身其中的劳动者的命运沉浮、爱恨情仇;既有对女性命运的深切观照,也有对现代化进程带来的负面效应尤其是生态危机的深沉忧患。更可贵的是,作者对危机困境下的乡村出路和城市化发展前景作出了接地气的具有诗意的探寻与前瞻,小说结尾处,由国家投资对麻庄矿区塌陷地带进行农业综合开发,要把这里改造成鱼塘和风景区,不仅是一种愿景,也成为了一种现实。《后土》书写的是改革开放以来直到新世纪的乡村生活,重点思考的是乡村政权建设和新农村建设的现實图景。小说从生活实际出发,遵循历史和逻辑相统一的原则,以广阔的现实主义视野,在传统与现代、保守与创新构成的颇具张力的叙事结构中,再现了改革开放以来乡土中国广大农村发生裂变和转型的历史进程,塑造了以老村长刘登高、村干部曹东风和刘青松、年轻一代创业者刘非平和王东周为代表的老中青三代农民形象,他们有素朴的信仰和执著的追求,敢爱敢恨,勇于担当,为实现公平、正义和理想、幸福而苦苦奋斗,一往无前。《福地》从清末民初写起,延续到1990年代,时间跨度长达一个世纪,采用了超现实主义的手法,以人鬼神集于一体的老槐树的视角俯瞰芸芸众生,以老槐树和麻姑神的人间化身——麻庄的守护者万仁义及其子女的命运沉浮为故事主体,既书写了鲁南苏北抗日根据地的革命历史和以麻庄为中心的抱犊崮山区英雄儿女的民族大义与热血传奇,又反映了新中国成立后直到改革开放以来的世事变迁和乡村建设成就。深入文本深处,我们可以发现,叶炜的乡土中国三部曲始终围绕着“麻庄”这个位于鲁南苏北的普通小村庄展开叙事,形塑人物,既彰显了鲁南苏北的地域文化特色和文化精神,又具有浓郁的历史韵味,而独特的民情风俗则始终浸润其间,构筑了别样的文学风景和价值空间。

在叶炜的乡土中国三部曲中,似乎看不到刻意求新的冲动,也找不出花样翻新的痕迹,他忠实于生他养他的热土,尤其是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村庄,那片热土是鲁南苏北交界地带的苏鲁平原,那个小村庄就是由他的家乡置换出的“麻庄”。叶炜从他的精神原乡“麻庄”出发,在历史与现实交错抑或对接的时空隧道中对故土乡亲作以深情的回眸,充盈其间的不乏刻骨铭心的大爱和植根于大地民间的侠义情怀。他在用心聆听来自家乡的呼唤,尤其是来自故土的那种亲切的乡音,赤脚走在温润的土地上,真诚面对和眷恋故土的历史变迁、生存困境与人情世态,以原汁原味的来自故土民间的语言书写着芸芸众生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人性嬗变与挣扎奋斗,试图从历史和现实交织的生存逻辑中寻绎生命的哲理与人生的经验,文本深层散发出泥土的气息、生命的活力、历史的悲壮叹息和现实的危机意识与担当。历史上鲁南苏北是近邻,枣庄徐州是近亲,是兄弟。叶炜笔下的苏鲁平原及镶嵌其间的“麻庄”已经具有了某种象征的意义,如同福克纳笔下的“约克纳帕塔法县”、马尔克斯作品中的“马孔多”小镇和刘绍棠的精神原乡“鱼菱村”、莫言的“高密东北乡”的一样,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学空间。这预示着一种新的文学力量在崛起。叶炜正在以他的智慧和勤奋在努力建构起一座属于他的文学地标,书写着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的文学地理图景,并已经呈现出一种道路广阔的大气象。

梁启超在《中国之武士道》中指出,中国之侠起于孔子,讫于郭解,与郭解并列为汉代游侠的朱家也是曲阜人。可见,齐鲁大地侠风烈烈,慷慨悲歌。齐地与燕赵接壤,民风纯朴,尚武任侠,好勇使气。在齐鲁文化的滋养和浸润之下,齐鲁儿女重义轻利,敢作敢为,不畏权势,勇于反抗。墨子生于鲁国,坚毅隐忍,苦行为志,以其言行为侠文化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基础,使得侠文化与墨家思想渊源颇深,铸就了一种墨侠精神。秦汉时期,墨家式微,由显学沦为游侠之类,但墨家的兼爱、贵义、共济、互助、守诺、尚同等思想主张实际上逐渐成为游侠处世做人的信条。汉代游侠朱家,生于鲁地,与汉高祖生活于同一时代,虽然鲁地奉行礼乐教化,但朱家以“侠”名闻天下,扶危济困,仗义行侠。历代农民起义和革命战争在齐鲁大地风起云涌,许多替天行道、为国为民的英雄好汉脱颖而出。这种侠文化传统经过代代相传,深深植根于山东人的文化心理和精神个性之中,使得山东这块热土自古以来一直响彻着反抗和斗争的英雄乐章。我认为叶炜下一步可以深入去做的一个事情,就是深入挖掘齐鲁文化的“富矿”,继续书写以鲁南苏北为地标的这片具有侠义精神的“后土”。

我热切地盼望叶炜能够进一步动用其丰厚的历史储备和扎实的生活积累,写一写鲁南苏北大地上慷慨激昂、刚健勇武的历史面相和现实场景;希望在今后的创作中继续坚持原汁原味的本色创作,让区域性语言、地域历史、乡土生活和本真人性自身说话;在西方文化及其理论话语的强势迫压面前,坚守自我,防止文化转基因,真正发出山东声音,发出中国声音,走出一条辉映家乡特色、烛照鲁南苏北、蜚声中华大地的独特道路,为当下国人营构开拓出一片灵魂的“福地”。

注释:

①叶炜:《福地》,青岛:青岛出版社,2015年,第159页。

②司马迁:《史记·孟尝君列传》,长沙:岳麓书社,1988年,第576页。

③司马迁:《史记·孟尝君列传》,长沙:岳麓书社,1988年,第576页。

[本文系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中国新文学作家的侠文化观及其价值重构研究”(编号:2016M602174)的阶段性成果、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新文学作家与侠文化研究”(批准号:10CZW051)的阶段性成果。]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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