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扣

默默

记得最初，我天天把夏季校服上的两颗纽扣扣紧，觉得这才像学生样儿。

不知有多少个课间，我从课本中抬起头来，才发现教室很空，我们这组下课后还留在座位上的，只有我和他两人。

豆青色的窗帘随风飘舞，他的侧脸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微光中。印象里，他总是安静地坐着。我转头，瞧到他孤单的样子。他抬头看向我，眼里仿佛闪着光。

一双深蓝色系带帆布鞋停在我的课桌边，是他。他放下作业本就轻手轻脚地走了，一副怕打扰到我的样子，像一阵温柔的风。

他是一个比较乖的男孩儿。我对他了解并不多，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是我们组唯一一个跟我一样扣两颗纽扣的学生。他有黑色的头发，明亮的眼睛，气质柔弱，性格孤僻，总是跟在别人后面，不然就是自己一个人。我听见过他跟别人说话，但他的声音是什么样的，我不记得了。

“扣两粒纽扣的！”我有听到有男生这么叫他，明显不怀好意，尤其是“粒”这个字用我们当地话念很不好听。要是有男生这么叫我，我的脸会烧起来。

到了下学期，他也只扣一颗纽扣了，头发留长了些，有时会迟到，作业写得也没以前认真。现在，全组只剩我一个人扣两颗纽扣，这是我一直不希望发生的事。后来有一天，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两颗纽扣都没扣，而且还卷起裤脚，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

向来规规矩矩的我，走路时两只手永远垂在裤口袋的位置，丝毫不敢甩动。那天我走着走着，撞见那双熟悉的深蓝色系带帆布鞋，这才猛然发现，他快要走到我面前来了。他的影子落在我身上，让我感受到晴日里的清凉。

教师停车场前有一个水泥洗手台。拧开水龙头，我伸手去接自来水，过了一小会儿我感觉有人站在我身后，看一眼，原来是他。于是，我退到一边，手还伸在水龙头下，向他示意。他走上前来，我缩回手，从他身后走过，只见他弯下腰，接一捧水搓着双手。他洗完之后，水龙头掉了几滴清泪。

接下来他要去哪儿我不知道。体育课上的集体活动结束，我就想溜回教室做作业，不然不知道一个人做什么才好。

轮到我们这一组值日時，有的组员放学后就不见人影，有的组员随便挥一下扫把就跑了，最后留下我一个人打扫教室，我有些无奈却也无能为力。大概是受妈妈的影响，我总是闷声做事，直到事情做完为止。

他拿一把扫帚，杵在教室后门。

我见他看着我，于是我也看着他。我们一直如此，虽有目光交流，但没有语言交流，对视却从不对话。

风轻轻拨动我们的头发，我们低头打扫地面，动作也一样轻轻的。

水泥地扫没扫过，是看不出来的，要拿扫把扫过去才知道。有一会儿，他正在扫我扫过的第二组，扫着扫着，就被我静静挪到第三组去了。他在第三组停下扫把，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脸上有了一抹笑容。

这天中午我本来就没吃什么，打扫完教室，饿得快没有感觉了。贴在额头上的刘海没了飘舞的动力，我气喘吁吁，站在走廊上吹风。

我正思考垃圾要怎么倒，一回头就看到他拎着垃圾桶走向楼梯。

过了一会儿，走廊那头响起一串脚步声，只见他把垃圾桶放在后门，然后去洗手。洗完手回来，我们坐在教室里休息。

蓝色吊扇在他头顶上悠悠转着，风吹起他的头发，他侧身坐着，很放松。

我想催他走，又不好意思打扰他吹风。他也真是，不知道省电，外面总有风的，可以边走边吹。

教学楼前的树木“沙沙”作响，走廊长得像没有尽头。

我们终于走出教室，他面无表情，提着书包。也许是刚打扫完卫生，他身上热，想等一身热气散去，再把书包背在身后吧。

我和他一起，走过一段夕阳下的路。

快到十字路口时，他偏头看我一眼，表示告别，连“再见”也没说。

我想对他说声“谢谢”，说一句鼓励的话，最终也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