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禅净合流思想对元代佛教剧的影响

2018-02-12 09:43汪楷淇
青年文学家 2018年35期

汪楷淇

基金项目:元代江南地区诗僧群体研究(KYCX18_2038)。

摘  要:崇佛风气之盛莫过元代,虽然就元代戏曲创作而言,道教的影响远胜于佛教,但从戏曲中凸显宗教发展的时代特征来说,元代佛教剧中体现的“禅净合流思想”,不仅使元代佛教剧在中国戏剧史中独树一帆,而且对宗教与戏曲相互关系的研究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元代佛教剧;禅净合流思想;结社念佛

[中图分类号]:J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35--02

有元一代,疆域辽阔,南北混融,东西交通。多民族的融合带来了思想和文化的交流繁荣,在宗教方面也呈现了多元化的状态。既有佛教、道教、袄教、也里可温教、回教等大型宗教,又加之民间淫祀之风盛行,宗教渗透到了元代社会的各个方面,其中尤以被尊为国教的佛教影响最为深远。虽然就元代戏曲创作而言,道教的影响远胜于佛教,但从戏曲中凸显宗教发展的时代特征来说,元代佛教剧中体现的“禅净合流思想”,不仅使元代佛教剧在中国戏剧史中独树一帆,而且对宗教与戏曲相互关系的研究有重要意义。

当然,尽管宗教对元代的戏曲创作有深远影响,但是宗教文化只是影响元杂剧创作和表演的诸多因素中的一种,中国传统叙事文化的深厚积淀、元代社会经济文化的巨大变化、新的文化因素对戏剧表演的注入等等,都对元杂剧有着深远的影响。而且宗教文化对元杂剧的影响更多的是体现为一种间接的作用,即宗教文化精神往往为元杂剧的创作提供了一种境界,一种氛围。基于此,笔者认为对元杂剧中宗教剧的分辨,不能将所有带有诸如升仙、轮回、因果报应等宗教色彩的元杂剧都认为是宗教剧,而是仔细观察剧中是否有鲜明的宗教义理、宗教仪式和宗教发展现阶段的时代特征。

一、元代佛教剧的存目

对于元代佛教剧的整理和辨别,已有诸多学者进行了文献考察,如中山大学的康保成教授等,本文在这里仅做简单叙述。根据傅惜华《元代杂剧全目》、庄一拂《古典戏曲存目汇考》和邵曾棋《元明北杂剧总目考略》中所搜集的元杂剧资料,元代佛教剧依照是否有鲜明的宗教义理、宗教仪式和宗教发展现阶段的时代特征的标准,大致存目为杨景贤《唐三藏西天取经》、高文秀《泅州大圣锁水母》、《志公和尚问哑禅》,李寿卿《船子和尚秋莲梦》,王延秀《石头和尚草庵歌》,吴昌龄《哪咤太子眼睛记》,杨景贤《佛印烧猪待子瞻》,无名氏《行孝道目连救母》,郑廷玉《崔府君断冤家债主》、《看钱奴买冤家债主》、《布袋和尚忍字记》,李寿卿《月明和尚度柳翠》,吴昌龄《花间四友东坡梦》,无名氏《庞居士误放来生债》,无名氏《龙济山野猿听经》,杨景贤《西游一记》等十六种,其中仅《西游记》、《花间四友东坡梦》、《布袋和尚忍字记》、《月明和尚度柳翠》、《龙济山野猿听经》、《看钱奴买冤家债主》、《庞居士误放来生债》、《崔府君断冤家债主》这八种较为完整,且按罗锦堂先生的分类标准[1]分为敷衍佛教弘法度世故事和宣扬佛教因果报应的故事,其中《西游记》、《花间四友东坡梦》、《布袋和尚忍字记》、《月明和尚度柳翠》、《龙济山野猿听经》这五种为弘法故事。本文主要以《布袋和尚忍字记》为案例来解析禅净合流思想对元佛教剧的影响。

二、禅净合流思想在元佛教剧中的主要体现

结社念佛与“在家学得忘家禅”[2]。释迦立教,以苦、集、灭、道为四谛,其中苦为第一义谛,是其它三种义谛产生的基础。有所谓的“八苦”之说: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恨苦、求不得苦和五蕴盛苦。生、老、病、死四苦,是世俗世界的一切众生所不可避免之苦。怨憎恨苦,是指互不相爱的人或事物相聚一起而产生的痛苦;爱别离苦,是指相爱的人或事物互相分别所造成的痛苦;求不得苦,是指众生所求不遂而产生的痛苦;五蕴盛苦,是说人由五蕴色、受、想、行、识和合而成的假象,是无常、空、无我,就是痛苦。“有生皆苦”是佛教宣扬的人生观,在佛教剧中,几乎所有人,无论是世俗标准下的贫穷者或富裕者、幸福者或不幸者,都无不生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倍受煎熬、不得解脱。苦不单是肉身的感受,而是从肉身开始,进一步引发到了精神的感受挫折感、悲苦感、无常感、飘零感等,因此心灵的解脱远比身体的来的重要,《宝积经》云:“住空闲处,独无等侣,离众愦闹,身离五欲而心不舍 ……死得生天,又为天上五欲所缚。从天上没,亦不得脱于四恶道。”[3]而禅宗讲究“离相”、“无念”、“随缘任运”,是心解脱的无上法门,《维摩诘所说经》载:“忆我往昔,曾于林中,宴坐树下,时维摩诘来谓我言:‘唯舍利弗!不必是坐为宴坐也。夫宴坐者,不于三界现身意,是为宴坐。”注曰:“身心于三界中,不为三界烦恼所缚,而能超出于三界。” [4]这说明禅宗的解脱不是离群独居,身心寂静,这些只是形式上的,而是超越时空的对自性的回归。

元代的五种佛教弘法剧皆是宣扬禅宗以心超脱,不住于物的,而在度脱的形式上又夹杂了净土宗修行的某些仪轨,体现了元代佛教的禅净合流。如《布袋和尚忍字记》中的刘均佐,身为汴梁城中豪富,又有娇妻稚子相伴,生活是无有忧愁的,但刘生性吝啬:“若使一贯钱呵,便是挑我身上肉一般……我平日不是个慈悲人。”[5]身为凤翔府岳林寺住持的布袋和尚前去度他出家,遭拒。后由伏虎禅师幻化的乞丐刘九儿去讨要一贯钱,刘均佐不给还推了刘九儿一掌,致其毙命,有命案在身的刘均佐被迫答应出家。布袋和尚救活了刘九儿,刘均佐反悔说:“师父可怜见,我怎生便舍的这家业田产、娇妻幼子?您徒弟则在后园结一草庵,在家出家。”从此,刘均佐成了“草庵中无忧无虑的僧家”,然而,他“身离五欲而心不舍”,听说妻子“与人饮酒作伴”,怒从心头起,手提厨刀扑向帐幔“捉奸”,结果发现只有布袋和尚独坐帐幔。布袋和尚再次劝其出家,刘均佐说:“争奈万贯家缘,娇妻幼子,无人掌管。”布袋和尚把刘均佐的家产和家人托付给他人后,刘均佐终于跟布袋和尚到岳林寺当了和尚。但刘均佐身在佛寺,心系家乡,三個月后,他还俗回汴梁老家,发现自己已成祖爷爷,“跟师父去了三个月,尘世间可早百十余年”。他这才醒悟修行可得正果,于是一心向佛。刘均佐感叹道:“不争俺这一回还了俗,却原来倒做了佛。想当初出家本为逃灾祸,又谁知在家也得成正果。”“在家也得正果”正如《维摩诘所所经》中的维摩诘居士一样,是禅宗无碍无念,立地成佛思想的体现。在刘均佐被度化的过程中,刘在家中后院结庵修行,这是典型的元代白莲宗(属于净土宗)修行方式。

自普度1305年撰写《莲宗宝鉴》[6]开始,白莲宗一度恢复了合法地位,并迅速在全国范围内传教。其主要组织形式为结社念佛,即民间信众于家中或特定集结处,设弥勒佛像,身着白衣进行念佛修行,相互以“居士”或“道人”相称,却并没有出家或者在官府登记。虽然白莲宗在元武宗时期再次被判为邪教,但是结社念佛的形式仍在民间广为流传。刘均佐在家结庵[7],较之《五灯会元》等灯录中的居士可以发现,在宋朝时期,禅宗修士大多是修文字禅、看话禅和默照禅的,其主要形式是参公案和行静坐壁观法门,加之禅宗讲究“不立文字”即超越一切实际修行方式,以心为主,直到元代《百丈清规》的出现,才有了系统的禅宗修行仪轨。又从元代著名禅僧中峰明本《幻住庵家训》中的结庵经历和元代寺庙制度来看,元代寺、院、庵是有严格规定的,除庵外其余不得私建,而所有的寺、院、庵都必须有正规宗教人士来主持,如明本的幻住庵就有两处为施主请堂。所以刘均佐结庵出家(没有受戒,没有官府度牒)从形式上属结社念佛,从其修行的目的来看亦符合禅宗“在家出家”的观念,是禅净合流的表现。且从布袋和尚口不离“南无阿弥陀佛”和被其度脱者刘均佐主要以念诵“南无阿弥陀佛”名号的方式来修行看,是此剧禅净合流思想的又一典型表现。

又念佛名号,往生净土,是净土宗最主要的修持方法之一。布袋和尚出自汴梁岳林寺,乃是禪宗南宗之地,口念佛号,是当时元代禅僧禅净双修的写照。如中峰明本《怀净土诗》其中一首:“禅外不谈净土,须知净土外无禅,两重公案都拈却,熊耳峰开五叶莲。”(熊耳峰为达摩埋葬处,借指禅宗)表达了禅净一致的态度,又如“净土,心也;禅,亦心也,体一而名二”[8]这一法语被后世禅僧广泛运用,是禅净不二思想的集中体现。中峰明本将“南无阿弥陀佛”变成了禅门公案,于是禅僧念佛便是参公案,因此布袋和尚的念佛是禅门修行常态。且据此可以推测,《布袋和尚忍字记》的创作年代应在明本提出“禅净合一”思想之后,至少在元武宗时期及以后。

以往学者对元代佛教剧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禅宗思想的影响方面,对因果报应类的故事也大多以佛教传统教义概括之,而佛教发展至元代,受宋三教合流和民间淫祀的影响,加之统治者提倡有为功德,其总的形势是向着民间化和仪式化发展,修行仪轨变得更加的繁复和神秘化,因此对元代佛教剧的探究并不能单单以佛教的某些显著特征去按图索骥,而是要将故事中的具体现象放置于元代佛教发展的实际情况中去,充分认识其意义内涵,才能更好地解读文本。

三、小结

不可否认的是在现存的元代佛教剧中,禅宗思想仍然是主流,其超脱的思想和机锋棒喝的度脱形式深刻的影响到了佛教剧的题材和故事情节安排,且从宋代延续下来的禅宗审美观,即审丑和超越世俗的不规则也奠定了剧中僧人“醉”、“癫”、“狂”、“疯”、“痴”的形象设定。且在佛教剧因果轮回故事中,往生净土思想所要求的行善乐施和禁欲绝情也被大肆的宣扬。在这些佛教剧中其统一倾向的仍保持着从宋代开始的宗教世俗化,而禅净合流思想又是元代禅宗为了摆脱自身困境更好地走向民间所寻到的捷径,两种世俗化倾向碰撞出了元代佛教剧中不同于其他朝代的独特现象,具有特殊意义。

注释:

[1]罗锦堂著:《论元人杂剧之分类》,邝键行、吴淑锢编选《香港中国古典文学研究论文选粹》,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56页。

[2]“平生寓物不留物,在家学得忘家禅。”此句出自苏轼《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一诗。

[3]释印顺著:《宝积讲记》,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版,21-22页。

[4]杨文园编著:《维摩诘所说经译释》,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5年版,87-88页。

[5]郑廷玉:《布袋和尚忍字记》,载王学奇:《元曲选校注》第3册,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2688-2696页。

[6]以下关于白莲宗的资料均引自:杨讷著:《元代白莲教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

[7]在杨毅的《宗教与戏剧的文化交融—元杂剧宗教精神的全面解读》(福建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05年)中,认为《布袋和尚忍字记》中刘均佐结庵是禅宗的在家修行,笔者认为其实不然,此不单为禅宗而是禅净合流的产物。

[8]《中峰和尚广录》卷十一上,第192页。

参考文献:

[1]郑廷玉著:《布袋和尚忍字记》,载王学奇:《元曲选校注》[M].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

[2]杨讷著:《元代白莲教研究》[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3]罗锦堂著:《论元人杂剧之分类》,邝键行、吴淑锢编选《香港中国古典文学研究论文选粹》[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