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雁
(焦作大学人文学院,河南 焦作454003)
模糊,本是自然界中物体类别之间的一种客观性。这种客观性,导致了人们认识中关于对象类属边界和情态的不确定性。的确,世界上的有些事物和现象是确定的,像“桌子”“水”“雨”等等,而另有一些事物和现象则存在着不确定性,像“美貌”“高个子”“不很年轻”等等。汉语中不管是表述主体对象的,还是表述客体事物的词,带有模糊特性的俯拾皆是,例如,概说词:几个人、六十上下、不知看了多少小时等;时间副词:刚、马上、永远、曾经、暂且等;时间名词:黄昏、拂晓、现在、过去等。最典型的模糊词是程度副词:最、非常、格外、更加、略微等。这类程度副词还有一种特别的功能,即用这些词来修饰形容词,就调整了原形容词的肯定程度,使原形容词的模糊程度降低,例如,“高”,说成“极高”“最高”“相当高”等就增加了高的高度。若说“略高”“比较高”等就减弱了高的程度。总之,它们使高的高度更加明确,也就是说“高”的模糊性有所降低。所以模糊性是语言的基本特性之一。
语言运用中如果一味注意语言信息传递的精确性,忽略甚至要消除词语的模糊性,就会使语言变得单一而乏味,这不能达到我们交际的目的,人们的信息传递也很难进行下去。语言运用的事实的确如此。试想,如果人们语言没有了模糊语,那么许多说法都将在日常生活中销声匿迹,比如,时间模糊语“等一会儿”“过两天”“赶快”“不太急”“大约五分钟”等等。而下例的语言运用形式是我们在生活中经常会听到的:
(1)“你的书我家附近书店就有,下午我买好立马给你送来。”
(2)甲:“来,大娘,我帮您拿包吧。 ”
乙:“这包不太重,你赶快先走吧。”但是倘若将上述两段口语中的模糊语言去掉,换成非常精确的词语,便成了下面的语言面貌了:
(1)“你要的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新概念作文大全》,离我家直线距离123公尺的书店就有,下午 3点 10分 50秒我买好,3点 20分 30秒我给你送来。”
(2)甲:“这包东西刚 3斤 5两 2钱,不重,你以每分钟8米的速度先走吧!”
显然,这里只用精确词语的话语是那样的乏味,简直像数理概念般的单调!当然,这在现实生活中也是不可能有的。而改用看似模糊的词语,不仅可以达到交际目的,而且可以使语言形式生动活泼,富于变化,给交际的主客体以无限丰富的联想语义。
英国女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写的侦探小说《尼罗河上的惨案》中,女富翁林内特被暗杀了,比利时侦探家波勒负责侦探此案,当他调查林内特的女仆路易丝时,由于当着凶手的面,路易丝是这样回答的:“假如我睡不着觉,假如我在甲板上,也许我会看见那个凶手进出我太太的客舱。”这是在运用典型的模糊词语,这样回答的结果是即不直接暴露自己,又向侦探暗示自己是知情者,波勒正是根据这一串模糊语言将案情侦破的。可见,适时地运用模糊语言还可以有效地保护自己。
试想,如果没有了模糊语言,人们提及任何一个话题时都必须丁是丁、卯是卯的,分毫不差,比如不说 “大部分”“小部分”,而说98%;不说“有时”“矮矮的”,而说“一小时中有多少分多少秒……”“1公尺3公分”,那么人们就需要时时拿着计算器,拿着表,拿着尺子来计算、来测量,这将给人们的语言活动套上一个令人生厌的枷锁!平时,你要求别人到办公室找一个他所不认识的人,你只要给出特征就行了,例如,找一个青年人(这个特征不很明显);男性(不是女性,这就把办公室中的人缩小了不小的范围);身材高大(这又将个子矮小的排除了);有点胡须(将没胡子的排除去了);小平头(将光头的、蓄长发的、中分头的排除了)。应当说,你发出的这些语言信息全是模糊的、不精确的,但任何人都能不怎么困难地把要找的这个人从众多的人群中找出来。倘若你换成:找一个25岁零8个月14天3小时的男性,身高 1.76米,体重 67.52公斤,腰围 95厘米,鼻高2厘米,耳长7厘米,脸上87%没胡须,13%有胡须,人们则很难找到这个人了。因为你以此信息去找这个人,倒反而遇上了不小的麻烦。首先,你要把办公室中的男性都问清楚出生年、月、日、时,量一遍身高、体重,测量一下脸上的胡须,仅这三项就没有可能,况且也不需要。也就是说,要在办公室找这么一个人,宁肯按模糊语言去找也不能按照精确语言去找。
适当地使用模糊语言是语言委婉化的一种有效方式,它可以调节人际关系,活跃场面。比方你的一位同事刚刚烫了发从美发店出来,迎面碰上你,兴冲冲地问:“怎么样,这发型漂亮吗?”你一看,不怎么样,但你说了一句:“还可以。”这“还可以”中就蕴含了“不怎么样”的意思,但比“不怎么样”要委婉含蓄得多。对方听了,虽然听出你对她的发型不甚欣赏,却也不至于太沮丧。再比方在内心深处赞成某一行为或观点,但在一定场合下又不宜或不便直截了当地表示赞同,这时,若需要你对此表态,你就可以说,“这种观点是有道理的”,或“它有一定的可行性”。由于模糊语言都包含着复杂的语义,其间也都具有细微的差别,从实质上看又都有一定的否定语义,但由于用了模糊语言且从肯定方面去说,因而使对方易于接受。请求别人在某一事情上帮助你,这一事情虽然很具体,比如评职称、提拔重用、为孩子分一个好班级等等,但不说“请您投我赞成票”“请您提拔我”“请把孩子分到一个很负责的班主任班上”,而说“请多关照”。由于有具体语境相帮,“请多关照”的意思看上似模糊,其实明白得很。
运用模糊语言时,一定要注意语境。在不该用的地方用了模糊语言,那就影响了交际效果。如一个人到一家纺织厂找人。门卫老张拦住他,问:“找谁?”他说“找人!”问:“找什么人?”答:“找人就是找人!”门卫同志火了,说:“我就是人!你要找没名没姓的人没有!”为此,两人吵开了。这位青年乱用模糊语言 “人”,激怒了门卫室老张,结果没办成事。
在有些时候,我们不能不使用最精确的语言,例如:追捕、通缉一个罪犯,通知召开一个会议,体育竞赛的成绩,中药配方,科学研究,尤其是自然科学的成果汇报,新闻报道,上级有关文件等等,一般都要求准确度高、特别是当需要说话人表明立场、观点、态度时,在对敌斗争、大是大非面前,决不能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因此,社会生活中既需要精确的语言,又需要模糊的语言。只是我们在语言使用过程中,出于需要,着意突出了模糊语言的重要性罢了。模糊语言的使用,不是心无主见、优柔寡断,更不是犹豫不决、含糊其词,诸如“我不知道”“我不大清楚”等之类,不是模糊语言使用的技巧。例如,缅甸民间故事《兔子伤风》:“有一天,反复无常的狮王想找个借口吃掉自己指定的三个大臣——熊、猴子、兔子。他张开大口先要熊说出它嘴里发出什么气味。熊直率地回答:‘你嘴里的气味很不好闻。’狮子说熊有犯上罪,便扑上去将其吃掉了。接着又问猴子闻到什么气味,猴子眼看熊的下场不好,便说这气味‘跟上等香水一样好闻’,狮子又说猴子不诚实,爱拍马屁,是国家的祸根,又扑上去将猴子吃掉了。最后问兔子,到底闻到什么气味,兔子左思右想,回答说:‘真是抱歉,大王!我最近伤风,鼻子不通气,您能不能让我回家休息几天,等伤风好了再说?’狮子找不到借口下手,只好放了兔子。”这里兔子的回答就是既不肯定又不否定的含糊其词。
在使用模糊语言时切忌不能使语言的表达过于宽泛,模糊语言的语义所体现的外延,即概念的边缘,虽无一个泾渭分明的界限,但其中心区域,此一概念和彼一概念的区分则是清楚的。人们在社会交际中运用它,主要由于语言表达的某种特殊需要或某种策略,避免过于死板而无回旋余地。也就是说,要有一定的模糊限度。例如,气象台预报台风、霜冻、暴雨等异常天气时常说:“希望有关方面注意!”这“有关”二字高度概括,不然将难以表达,恐怕会“挂一漏万”,而模糊语言的使用反而言中率高。模糊语言的使用也不能拐弯抹角,令人费解。有一个人请四位客人到家吃“蛇宴”,约定时间已过,才来了三位。主人有些急了,自言自语说:“该来的不来。”一位客人听了这句话怀疑主人是暗指自己不该来,于是生气地走了。主人一见,便着急了:“呵!不该走的走啦!”又有一位客人听了直嘀咕:“看来是指我该走的没走了。”于是也走了。剩下的一位一见这情景,爽直地对主人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主人连忙解释说:“其实,我不是说他俩呀!”这位客人一听,也多心了,“奧,原来是对我说的。”他也转身走了。还有一则古代故事:有三个人进京赶考,路上问一个算命道士,猜猜他们三人谁能考中。道士向他们伸出一个指头,却不说话。三个人莫名其妙,以为是天机不可泄露,只好走了。三个人走后,道童好奇问:“师父,他们三个到底能考中几个?”道士说:“无论他们考得怎样。他们回过头仔细想想我的手势,都不得不叹服。”道童说:“你伸一个指头是指一个中?”道士说:“对”。道童说:“要是中了两个呢?”道士说:“这一个指头就是有一个没中。”道童说:“要是三个都没中呢?”道士说:“这一个指头就是一个也没中。”道童说:“要是三个都中呢?”道士:“这一个指头就是一齐中。”当道士伸出一个指头时并没有说话,如果他当时说了话,那么就不会使一个指头有那么神奇的表达效果,因为他并不知道到底有几个能考中。这恰恰从反面说明,模糊语言是不能过于宽泛模糊的,是有一定限度的。同时,这个例子也说明,模糊语言还要言之有据,也就是说,要有一定的依据。
语言学家伍铁平在他的 《模糊语言初探》一书中说:“春夏秋冬这四个词所表达的概念也是模糊概念。它们之间很难找到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从几月几日到几月几日算“春天”?中国人既可以从立春(阳历2月4日或5日)算起,也可以将阴历正、二、三月算作春天(见语言研究所编的《现代汉语词典》1978)。欧美人的春天大致是从春分算起,比中国习惯晚一个半月。如《简明牛津英语词典》给spring(春天)作的说明是from about March 21 to June 23(大致从春分至夏至);张其春、蔡文萦合编的《简明英语词典》的注释是:三、四、五月;法国小罗伯尔词典对Pringlemps(春天)的注释也是“从春分至夏至”,但注明这是指北半球而言;德语 G·Wahrig词典对 Fruhling(春天)的注释跟小罗伯尔完全相同。《简明牛津英语词典》给autumn(秋天)作的说明也是不够明确的,既可指八、九、十月,又注明通常(特别是在美国)指九、十、十一月;给winter(冬天)作的说明更模糊:“……一年中最冷的三个月或四个月份,在北纬地区是十一月或十二月至一月或二月。”《新明解日语辞典》对日语的冬的注释也很模糊:“十二、一、二、三月。”苏联科学院出版的俄语词典(四卷本和十七卷本)给春夏秋冬四个词下定义使用的又是循环论证的方法(如,春天是冬天和夏天之间的季节),回避指出明确的时间界限(本引文略有改动——笔者注)。又例:1972年9月,日本首相田中角荣作为战后第一位日本政府首脑来到中国,周恩来总理为他主持了招待会。会上,田中角荣致词答谢,其中一句话差一点给两国政府的关系投下了阴影,以致引出了如下一段“文章”:
田中角荣:……过去的几十年之间,日中关系经历了不幸的过程,其间我国给中国国民添了很大的麻烦,我对此再次表示深切的反省之意。
周总理:您对日本给中国造成的损失怎么理解?
田中角荣:给你添麻烦这句话,包含的内容并不是那么简单。我是诚心诚意地如实地表达自己赔罪的心情,这是不加修饰的,很自然地发自日本人内心的声音。……我认为,前来赔罪是理所当然的。
造成田中角荣反常地再次表白的原因,是因为他不了解他所用的模糊词语——“添了很大麻烦”,在中国人听来是对日本过去的侵略罪行所采取的一种轻描淡写的态度,因为这一模糊词语在汉语中的语意太轻了。由此可见,在口语交际过程中用好模糊法的关键,是要准确运用模糊语言。
模糊语言的运用是用不确定的、或不精确的语言进行交际的方法,在语言交际中适当地使用模糊法,是一种必不可少的艺术。正如波兰语义学家沙夫在《语义学引论》中说:“交际需要语词的模糊性,这听起来似乎是很奇怪的。但是,假如我们通过约定的方法完全消除了语词的模糊性,那么,正如前面已经说过的,我们就会使我们的语言变成如此贫乏,就会使它的交际和表达的作用受到如此大的限制,而且结果就摧毁了与语言的目的,人们交际就很难进行,因为我们用以交际的工具遭到了损害。”因此,随着人类社会生活趋于复杂化,人们描述对象也要适应这种复杂化,所以,在语言交际的过程中,任何场合、任何时间都用绝对精确的语言是不现实的,也是不需要的,更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