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遇见一场风吹日落的温柔

草帽鹿

1

初遇顾清珩时，我一定是极狼狈的。

那时，我刚高考完，受姨妈邀约去深圳游玩顺便住些日子。我拖着笨重的行李箱遇上猝不及防的大雨，我躲在屋檐下，被忽然刮来的风吹出响亮的喷嚏。

“你要不要进来坐坐，等雨停了再走吧。”我的身后响起低沉干净的声音，一回头正对上一双和煦如春风的眼。那是个清秀斯文的少年，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噙着笑望向我，我立刻联想到小说里俊雅出尘的书生。余光扫过旁边的标牌，原来我身后是家名为“清欢”的小书店。只这一个照面，我想再也没有比书店更适合他的背景了。

男子名叫顾清珩，在深大念大二，在清欢书店做暑期工。顾清珩招待我一杯绿茶，我好奇地四下打量，顾清珩也不恼，笑着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叫金秋。”我很想同他讲话，只是莫名羞涩紧张，他一开口我立刻打开话匣子，“这个书店的名字是取自苏轼的那句‘人间有味是清欢吧。”

顾清珩微笑点点头，夸赞我：“小姑娘懂得不少。”

我低头暗笑，竟颇有些得意：“我爷爷特别有学问，他很喜欢古诗词，我在他身边学了那么一点。我的名字都是爷爷取的呢。”

“金秋。很美的名字。”顾清珩略略沉思，“风景怡人，温婉静美，很适合女孩子。”

我双手托腮，凝神看着他，那样子该是迷妹的典型。我从前接触的毛头小子和他简直是云泥之别，班里调皮的男同学都故意喊我“进球”，而顾清珩却读懂了其中的韵味和诗意。

书店里没什么人，我们交谈甚欢，似乎一眨眼的功夫，雨就停了。告别时，太阳出来了，雨的痕迹渐渐消散在阵阵水雾里。我想起一句歌词：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回头看去，阳光洒满干净的街道上，树影婆娑，街角有几个玩闹的孩童，清欢书店的标牌遗世独立。如果要用照片定格这一瞬间，是再平常不过的街景，而那成为我对深圳永恒的印象，不时尚也不冰冷，没有行色匆匆的人亦不存在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它是寂静的，温暖的。

2

“顾清珩，我想溺死在书的海洋里。”短短一句俏皮话，却是我挣扎万分思索再三憋足了勇气才敢说出口的。

姨妈家离顾清珩的书店并不远，我事先的游玩计划统统作废，隔三差五跑到清欢书店，不是为表姐买书，就是朋友生日送礼物，一来二去我和顾清珩熟识了。他渊博细腻，溫文尔雅，我第一次遇见如此干净妥帖的人，他像磁石一般吸引我靠近。当所有的理由都用尽了之时，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光明正大地和他天天见面。

顾清珩听了我的请求，笑着摇摇头，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我抢白道：“我什么待遇都不要，只要能在书店看书就好。我是真的很爱很爱学习。”

顾清珩显然是被我惊到了，哑然失笑：“我再不接受这么好学的你，党组织都要请我去喝茶了。”

我开心得转起圈，不仅目的达成，还发现顾清珩幽默的一面，接地气的反差萌。

为了打入书店，我并没有好好学习，更常做的是偷看他。18岁的我，隐隐约约地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我暗下决定，一定要在深圳上大学。

很快，高考成绩出来了，我考得还不错，过了一本线。我将所有志愿都填在深圳，深圳大学是我的第一志愿，也是顾清珩在读的学校，按照往年的录取分数应该没问题。这些事情，我没有和顾清珩讲过，等到3个月后我还待在深圳陪着他，他是不是会很惊喜呢？我曾为自己的设想偷笑过一万次。

3

我第一次去欢乐谷充满了难过和愁苦，即使身边陪我的人是顾清珩。

那一年深圳大学的提档线飙高，我与这所美丽的校园失之交臂，盘算已久的计划也无疾而终。看到提档分数的那一刻，我呆坐在电脑前，难过到忘了哭，第一反应居然是过了暑假我再也见不到顾清珩了。

顾清珩得知我没考上心仪的大学，特意停业一天带我去欢乐谷发泄情绪。我虽然兴趣缺缺，但根本无法拒绝顾清珩的邀约。

眼前的跳楼机真高，昂着头都很难看到顶，我虽没有恐高症，但如此刺激的游乐项目平日也是不敢玩的，如今心情沉重索性“自暴自弃”做点疯狂的事儿。担心顾清珩玩不了高空项目，我劝阻道：“我自己玩吧，你在下面等我就好了。”

“怎么？我在你眼里这么胆小？”顾清珩笑的样子真好看，像千万树的梨花一同开放，雅致怡人。他轻拉我的手腕跑去排队，我的脸腾起绯红的云，即使是隔着衣袖我依然感受到他手心中的暖意，灼热我的心扉。

从跳楼机下来后，我的心依然狂跳不止，头也有些晕。身侧的顾清珩扶我坐下，轻拍我的背。在放肆的尖叫中，我的心情好了几分，看着夜里的欢乐谷，到处亮着彩色的灯，闪烁明灭，梦幻浪漫。

我们坐在欢乐谷门外高高的台阶上，旁边是世界之窗，一个热闹一个清静。顾清珩递给我一本书，是卡勒德·胡赛尼的《灿烂千阳》。

顾清珩第一次送我礼物，我宝贝似地抱在怀里，低头偷笑。许是我的模样太傻，顾清珩笑着鼓励我：“也许胡塞尼《追风筝的人》知名度更高，但我更喜欢这本，再沉重的苦难也有尽头。”

那天夜里有不急不躁的风，深圳的繁华炫目以童话的方式呈现于我。我看向顾清珩，难过的时候有心动的人陪在身边陪你看旖旎风景，还不算太糟糕。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始终跟紧他。

4

“金秋，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顾清珩第一次疾言厉色是因为我，“深圳除了深大没有别的好学校，你不要自毁前程。”。

虽然我没被第一志愿深大录取，但我还填报了深圳的其他学校，我可以念专科。所有人都在劝我，我却一意孤行，我有我的心思。

那天回家后，我想清楚了，我喜欢顾清珩，我想留在他身边。大概越乖顺的孩子执拗起来愈发孤勇，我从未涉足过感情，一旦决定了便是魔怔。

“我不喜欢这么任性的你。”顾清珩叹了口气，转身整理书籍，不再搭理我。而我在他背后已控制不住簌簌的泪水，这句话太残忍。

最终我同意回去复读，而他答应要陪我去爬梧桐山和看大梅沙。

梧桐山是深圳最高的地方，我们爬了许久才到达山顶。天高风清，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对顾清珩说：“这是山。”

去大梅沙的那天是个好天气，阳光灿而不烈，泡在海里的时候，我泼了顾清珩一脸水：“这是海。”

离开的时候，顾清珩去车站送我。当我走进车站的那一刻回头，看见顾清珩挺拔的身影清秀的眉眼干净的笑容，一如初见。

火车缓缓前行，当高楼被原野取代时，我离爱慕的他愈行愈远。我的心里充满了希望，我们看过山的高大，海的壮阔，我想告诉他，不管前方的路多难行，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我早已为他准备好跋山涉水。

5

一年后，我如愿考到深大，顾清珩为我拿行李。我迈着细碎的步子跟着他身后，深圳的阳光那么温暖，我忍不住偷笑出声。

成为顾清珩的学妹，我以为我们会有很多时间慢慢相处，但顾清珩要跨专业考研，没有时间陪我，他的目标是北大的文学系，每天都泡在图书馆里。只要我没课，我一定会去图书馆找顾清珩，静静陪着他便是岁月静好。

“小秋，你还是那么爱学习啊。”我们呆到图书馆闭馆，顾清珩送我回宿舍。

我仰头朝他笑：“对啊，我也要考北大的研究生，从现在就开始准备。”顾清珩轻拍我的头，看得出他只当这是句玩笑，但我是认真的。如果顾清珩真的考去了北大，我一定也要去北京，始终陪在他身边。

过年前几天，我收到顾清珩的电话，他告诉我他考上了北大研究生，我满心欢喜，连窗外刺耳的爆竹声都变得悦耳几分。我喜欢的人是那么优秀，我也要加油啊。

回到学校，顾清珩约我吃饭，我挑了一套最好看的衣服悉心打扮，我决定表白了，想一辈子追尋他。

顾清珩的心情很好，点了满桌的菜。他将一块牛肉夹到我碗里：“小秋，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么？”

“考北大啊，和你在一起，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以为表白的话很难说出口，但喜欢总是能给人带来莫名的勇气，“我从18岁那年夏天就开始喜欢你了。”

顾清珩放下筷子，没有躲闪我凝视他的目光，感叹道：“我们真像。那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6

高中时，顾清珩喜欢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儿，女孩儿喜欢英语喜欢深圳，所以她早早就打算考深圳的外语专业。顾清珩喜欢文学喜欢北方，但为了心爱的姑娘，念了不喜欢的专业和大学。

“后来呢？你和她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顾清珩兀自笑了笑：“后来，她去了香港做交换生，又考上了美国的研究生，她朝着目标，一步步变成了更好的自己。而我却一直挣扎在自己不擅长不喜欢的东西当中，变得平庸又烦躁。”

“所以，是她背弃了你？”我愤愤不平地下了结论。

“不能怪她，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失去自我的人。”顾清珩认真地说，“谢谢你的喜欢，我只当你是需要照顾的小妹妹。”

我低下头，用手捂住脸，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我明白顾清珩是在拒绝我，他连拒绝都那么温柔真挚，我却一点也不想失去他。我摇着头，执意问他：“是不是当我足够好，你就会喜欢我？”

顾清珩递给我纸巾：“当我考上研究生，修复自己的人生轨迹后，她又联系上我。我才明白，在爱情里，追寻和跟从是没有意义的事。小秋，去做你自己喜欢的事，任何人都不可能比修炼自己更有价值。”

那晚，月色薄凉如水，看着顾清珩殷殷期待的脸，我点了点头：“我会变得更好，为了自己！”

7

那是我和顾清珩的最后一次见面，在他离开深圳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仍然想念他。同时，我记得那个承诺，努力变得更好，在这个过程中收获了很多赞美和追求。我的世界一天比一天开阔精彩起来，当我回过头看，惊觉顾清珩更像人生导师，他没有给我甜美的爱情，却给了我长远的指引。

后来，我去姨妈家，路过清欢书店。不过3年时光，深圳的变化似海啸一般，当初那条简单的小街拓宽了好几倍，所有的街边小店都消失了。清欢书店亦被一家高档酒楼取代，我站在气派的大门口，手足无措。

一转身，我已泪流满面，记忆排山倒海而来。原来，那个夏天已经那么久远了，新的将旧的取代，他早已开始了新生活，我也走出了围城。

起风了，秋日的凉风迎面而来，我该怎么总结这个故事呢？曾在深圳遇见一场风吹日落的温柔，那个少年只来了一阵子，却点亮了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