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 念
(湘潭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伦敦新闻画报》于1842年5月14日在伦敦创刊,是世界上第一份成功地以插图为主要特色,并将新闻与图像相结合的周报。它区别于之前其他插图期刊如《便士杂志》(Penny Magazine 1832—1845)等的独特之处不仅在于它的创刊定位是将图像作为“主要吸引力”[1]284,而且在于它定期地、每周不间断地以图文结合的报道向读者传递关于时事的信息和评论。由于它形式新颖、价格低廉,从创刊伊始便受到大众的普遍欢迎,销量一直保持在英国插图报刊中的领先地位。同时,这种“图像新闻”(pictorial journalism)还对新闻的定义方式与消费方式的改变产生了重要影响。直至2003年停刊,《伦敦新闻画报》是世界上覆盖面最广的插图版画和老照片宝库,对世界历史研究具有重要的价值。因此,作为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重要期刊之一,《伦敦新闻画报》受到了人文社科领域学者的广泛关注。它或被作为“研究材料”来透视19世纪时英国社会的状况[2]23-38,或被作为一个自主的主体或是统一的对象来进行文化研究[3]517-531。
国外学者对《伦敦新闻画报》的研究范围很广,涉及内容很多,几乎包括了所刊载的全部内容。其中,最突出、最集中的内容有三个方面:历史价值与意义研究,图像新闻研究,维多利亚女王形象塑造的研究。
新闻与历史有着天然的联系。维多利亚时期(1837—1901)是英国报刊杂志的“黄金时期”。在这一时期,有大量报刊流通,它们的内容不仅着重于娱乐,还为读者提供关于政治、科学、世界事务、艺术等信息。《伦敦新闻画报》作为世界上以图文结合方式报道新闻信息的代表性周刊,保存了世界上覆盖面最广的新闻图像,成为了英国历史书写的重要史料来源之一。它的历史价值与社会意义受到了国外学术界的高度关注与充分肯定。
Sinnema在对《伦敦新闻画报》历史档案(1842—2003)在线数据库的评论中重申了画报的价值和意义。他认为,作为对“新闻业与新闻报道的革命”,《伦敦新闻画报》无论是内容、插图还是供稿者均为上乘水准。因此,它自夸为“社会、文化和政治历史的独一无二的资源”以及“对于媒介历史、维多利亚时期历史、19世纪历史、家庭史和地方史研究”的“无可匹敌的财富”也是名副其实的。同时,《伦敦新闻画报》的规模和复杂性依赖于国内国外大量稳定的人员及其密切配合,例如艺术家、记者、专栏作家等,才能够每周定期地出版大量的木雕版画和文章。因此,它绝不仅仅是时代或者公众态度的简单“反映”——它本身就深刻地影响着二者[4]。Weller详细研究了从1842年5月到1843年5月《伦敦新闻画报》的每一期周刊,提出画报自觉地、有意识地推动读者来保存画报本身,以使它成为被保存下来的历史记录的一部分。它运用了“主题索引、元数据、相互参照、百科全书般的参考资料、免费礼品、连载”以及促销过刊等一系列工具和技巧,鼓励读者收集与保存每一期刊物,最终达到成为“后世的权威性史料参考”的目标。[5]200-207
国外学者不仅充分肯定了《伦敦新闻画报》真实地反映社会生活、记录历史事件的史料价值,而且还深入讨论了《伦敦新闻画报》塑造读者心灵,影响社会变化的社会意义。
Simmons在《文明的边缘:地方性帝国主义与〈伦敦新闻画报〉》中通过分析夏洛特·M.杨格1865年的小说《家中的聪明女郎》(The Clever Woman of the Family),提出《伦敦新闻画报》作为维多利亚时期的中等阶级的文化中心,集中传播了国际政治、道德和文化,唤起了世人对帝国认同感的反思以及对以英国为中心的文明观的自我审视。[6]4-9Martin和Bodnar总结了1870年9月中旬到1871年1月底巴黎被普鲁士封锁,所有交通方式都被切断之后,《伦敦新闻画报》为维持信息在巴黎城内外的民主散播而采用的新奇方法——使用气球和信鸽传播新闻。他们认为《伦敦新闻画报》的这一举措“实施的过程和环境,即处于政治、军事和经济压力下,本身就是新闻的绝佳话题”,因此使画报本身成为它所贡献的社会文化背景的一部分。[7]67-85Sinnema认为《伦敦新闻画报》具有塑造英国的“想象共同体”的作用:使用图文来表述“非英国人”以及“非资产阶级”等“非我”和“他者”,以形成英国人的民族认同。[8]136-152Piesse认为《伦敦新闻画报》及其他广受维多利亚时代中等阶级欢迎的期刊对英国殖民地的身份认同也有重要作用,尤其是12月到次年1月的期刊以及圣诞特刊能“记录和想象维多利亚时期移民的历史经历”。这些流行刊物中的文字极具凝聚力和安抚力,它们通过时空框架清楚表达出来,能在“圣诞节临近之时将国外的移民与国内的亲友”在感情上联结起来,能激起“对英国的民族想象情感”,以牵制大规模移民对民族认同的动摇作用。[9]37-60同样,Smits也认同1842—1872年间的《伦敦新闻画报》提供了殖民地和英国本土之间的视觉连接——通过它移民不仅能看到祖国,还能看到祖国是如何看待他们的。它作为在澳大利亚殖民地阅读最为广泛的出版物,是移民们“抵御乡愁的良药”和“英国文明的强有力提醒”,成为英国“想象共同体”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伦敦新闻画报》的意义不仅在于此,它还生成了殖民地的“想象共同体”。它灌输给澳大利亚读者的并非支配一切的“英国性”之感觉,而是从本质上与澳大利亚殖民地语境相关联的“英国性”。由此生成的澳大利亚形象对于殖民地繁荣具有重大作用,因此《伦敦新闻画报》也成为管理这个形象的最有效的工具。[10]1-20
《伦敦新闻画报》因其图文并茂的开创性与独特性,吸引了很多研究者对它及其代表的“图像新闻”展开了研究。
首先值得一提的就是Mason Jackson于1885年的著作《图像新闻:起源与发展》。Jackson本人是一位艺术家,在《伦敦新闻画报》担任艺术编辑兼记者长达30年(1860—1890)。作为亲历者和参与者,他对以《伦敦新闻画报》为代表的英国图像新闻的变迁具有较为深刻的见解。《图像新闻:起源与发展》一书可被视为从英国内战时期(17世纪中期)到《伦敦新闻画报》时期“关于现代图像新闻的智力起源与发展的插图史”,对研究19世纪英国新闻出版业的理论和实践也是“独一无二的史料”。[11]213-220Jackson指出,图像新闻是一种“本能”或“冲动”工作。这种本能在报纸出现之前就已存在,即他多次在书中提到的“图画的普世品位”(Pictorial Taste Universal)——图画说的是通用的语言,它不需要教学便能被理解。[1]1可见,Jackson赋予了新闻图像极高的使命和价值,这与《伦敦新闻画报》从创刊伊始便强调图像作为新闻的中心是一致的。
Hill和 Schwartz认为,新闻图像借助图像的即时性及其对知识的浓缩化、具体化能力,为读者提供了解不可知世界的特权。新闻图像是新闻,它的力量来源于读者默认插画家就在事件发生的现场。这种“在场性”或“即时性”保证了新闻图像透明地报道事物或事件;它也承载着插画家要将自己所见所闻的重大消息以及时的、值得信赖的方式传递给读者这个承诺。[12]1-10《伦敦新闻画报》的插图体现了它的革新性,成为了它最重要的卖点。它的“文学”(文字)与“艺术”(图像)的统一、言语和视觉的表述方式相结合的特点也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学者们研究《伦敦新闻画报》时所关注的重点。
Fox通过梳理19世纪40至50年代早期英国周刊插图中的社会新闻报道的发展,探讨了《伦敦新闻画报》在插图处理上的重要特点及其原因。《伦敦新闻画报》的插图因插画家亲临事件发生现场而真实,但这种“真实”又与现实隔着一些距离。首先,在维多利亚时代支配艺术传统的常规是“艺术阶层化”。其中,学院派的历史绘画被供在阶层顶端;通过“对普遍的公正与和谐的沉思”而实现的对这种艺术的培养也被认为对整个民族具有道德意义。对照而言,这种常规对将艺术品作为通识教育和休闲娱乐的附属品来大量散布,或是对艺术品作更为商业化的表现等行为都表示制裁。《伦敦新闻画报》从最开始就将自己置于这种学术传统中,因此认为自家插画艺术性较高,是“对世界历史的图像化记录”(《伦敦新闻画报》1844年第4卷卷首语),新闻的图和文字报道被视为“艺术”与“文学”;认为自己被馈赠了艺术阶层为历史绘画保留的荣誉,“即一种知会人心的能力,一种通过艺术永恒的品质来提升人们的能力——它的教导是普遍的、真实的、完整的”[13]90-111。它在达成对道德教育的颂扬之时也完成了对休闲娱乐的追求。同时,《伦敦新闻画报》的目标受众是当时广大的中等阶级家庭,即高尚的、有节制地多愁善感的“英格兰受尊敬的家庭”,为了他们,《伦敦新闻画报》须“保证专栏的纯洁性是至高无上、不容侵犯的”(《伦敦新闻画报》1843年第2卷卷首语)。
《伦敦新闻画报》审美追求上为学院派,目标受众为中等阶级家庭。因此,《伦敦新闻画报》的插图是处于对体面和公正的最高标准要求下,其真实性必然会打折扣。当然,也能够避免插画过度煽情以导致读者理性批判的中断。所以, Fox认为《伦敦新闻画报》中的插图不能算是对社会现状的严肃图像新闻报道。Boyce在2012年对《伦敦新闻画报》在19世纪40年代中期对“饥荒的40年代”(The Hungry Forties,即爱尔兰饥馑)的插图报道做了大量分析。Boyce认为,由于《伦敦新闻画报》的受众群体——中等阶级没有直接经历饥荒的经验,因此,报刊用了大量选择性的插图配以诗化的表述,向读者呈现出当时因饥荒而受生命威胁的弱者形象,传递出“真实的”饥饿。同时,这些表述又保有一种节制,即不会触及中等阶级的敏感或因过度熟悉这些惨况而产生厌倦感。[14]421-449与此类似,Fyfe在分析《伦敦新闻画报》(1850—1890)关于火车意外事故的插图报道后,认为它采取了一种“灾难性的如画美学”(Catastrophic Picturesque)手法。这里的“如画美学”主要是指将不规则性转化为一种自身的美学秩序,将明显的不调和和谐化。也就是运用传统的美学手法,赋予火车这一工业现代性的典型代表以及维多利亚时期重要的“美学问题”[15]61-91对当时社会的入侵及其引发的灾难以观感上的愉悦性,掩盖工业现代性带来的骚乱,反映出报纸对工业现代性的矛盾态度。
除了对于新闻插图的着重分析,《伦敦新闻画报》中图像新闻的“图文结合”也一直备受关注。例如,Peter Sinnema被视为研究《伦敦新闻画报》的权威之一。他认为《伦敦新闻画报》的图文协作是“不同表述模式之间在意识形态上自然化了的关系”[16]142-161。它一方面暗示读者乐意接受由图像构建和证实的世界,另一方面也暗示了图文叙述能被读者接受或成为一个有效的表述的前提是——它们提供的“真实”必须与读者自身对于“真实的世界”的假定相一致。
Sinnema在1998年的代表作《图像页面的动力学:〈伦敦新闻画报〉对民族的表述》一书中,坚持以对文字和图像之间关系的理论性检验作为方法论,挑选出六个主题 (包括阶级、艺术的复制性和劳动力分工、读者群与内部性、铁路、虚构作品以及惠灵顿公爵之死及其葬礼)进行细读和案例分析。他指出《伦敦新闻画报》中文字与图像之间动态的张力让读者既能处于社会礼仪的界限之内,又可以越过界限。例如,《伦敦新闻画报》通过“内部”和“外部”世界来描述阶级差别,用对监狱和客厅的报道来区隔出什么是在中等阶级经验领域之外的,什么是在其内的。在对维多利亚时期英国最重要的变迁——铁路的事故报道中,一方面,文字能以尽可能细节的描述再现血淋淋的场面,提醒读者为了“进步”所付出的代价和灾难;但另一方面,图像提供的则是相对平淡乏味的描绘,通常采用鸟瞰的视角来描绘灾难现场,重新肯定铁路的好处,体现出《伦敦新闻画报》对于工业现代性的矛盾观点。[17]85-141
Mckendry于1994年分析了19世纪40年代到60年代出现在《伦敦新闻画报》上的维多利亚女王的形象,重点强调了报纸在对女王角色的表述中将“性别”和“权力”这两个概念的合并。她将《伦敦新闻画报》中的女王形象概括为三类:第一类是 “作为君主的女王”(Queen as a Sovereign),她是英国国家意识的最重要的象征,代表着整个民族的身份认同;第二类是“作为平凡人的女王”,强调女王的“平凡性”(ordinariness),即强调她的女性特质以及作为妻子和母亲的家庭价值;第三类是介于第一类和第二类之间的“无所不在的女王”(the ubiquitous Queen),即“途中的女王”(Queen in transit),她是出现在每年的皇室巡视和访问中的女王形象。Mckendry认为,这三类形象中最重要的是第二类形象,即对维多利亚女王的母性特质——作为皇室这个“家庭中的家庭”的妻子和母亲角色的强调——这是皇室形象赖以塑造的基础。由于《伦敦新闻画报》诉诸的对象是当时的中等阶级,在对女王形象的塑造中聚焦于她的女性特质,这也符合它的读者群体对女性的理想形象的期待。女王的母亲身份所蕴含的常见的、普遍的女性经验能够将统治阶级家庭与一般中产家庭之间的差异性自然化——因为它们都是英格兰“值得尊敬的家庭”。将“君权的庄严性与家庭情感的温暖性相结合”,能使英国不同社会阶层和地区的读者对君主的形象产生认同,能很好地维系女王的民众支持度。《伦敦新闻画报》对维多利亚女王形象的塑造为维护处于政治经济剧变时期的王位的稳定性发挥了积极作用,有助于英国君主制的转型,即君权的政治性逐渐被让渡,它的象征意义越来越明显。[18]1-24
Plunkett将目光聚焦于Mckendry总结的女王的第三类角色上,分析了1837—1861年间《伦敦新闻画报》是如何通过对维多利亚皇室最重要的公共事务——民间访问(civic visit)的报道来塑造女王形象的。首先,他指出报纸与女王形象之间有重要的“共生关系”:一方面,对皇室活动的报道巩固了《伦敦新闻画报》的新闻价值,它的销量因此增加;另一方面,君主及皇室成员经由这些报道得以继续支配公共空间。其次,在报道中,维多利亚女王的形象充满“母性的仁慈”(maternal beneficence),她的一系列民间访问带有亲密的、个人的色彩,而不仅仅是履行公务。这种将女性特质与公众角色并置的修辞手法维护了女王与臣民之间的亲密关系,巩固了女王作为“民粹主义者”和“宪政君主”的形象。再次,报纸对皇室在英国各地的巡视及出访的图文报道与对宫廷的大型庆典活动的报道有较大区别,尤其体现在插图的处理上。在这些民间访问活动中,皇室成员通常居于极不显眼的位置,有时甚至被抹掉。画面的重点是要展现活动现场壮观的民众,体现出民众对皇权的支持。因此,对民间的访问被塑造成女王寻求臣民认可的一种方式,是对人民被包含及参与到政治中的承认,是君主情愿将自己置于人民之前的体现,表现出了一种“皇室民粹主义”(royal populism)。简言之,Plunkett认为,《伦敦新闻画报》塑造的女王形象处于戏剧化的“权力”与“无力”的辩证关系之间,她既是民族的焦点,又逐渐消失在民粹主义的影响之下。这正是《伦敦新闻画报》对女王角色的处理技法的核心。[19]11-28
《伦敦新闻画报》诞生不久,就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如果从1885年Mason Jackson出版的《图像新闻:起源与发展》一书算起,对它的研究已经有130多年的历史。130多年来,国外《伦敦新闻画报》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但认真审视,也还存在着某些不足,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从国外130多年的研究历史看,相当一部分成果具有明显的英国中心倾向。这种倾向主要体现在研究的范围主要是英国,研究的问题重点在英国,研究者的感情倾向于英国。
就《伦敦新闻画报》本身而言,它所关注的范围和问题是世界性的。“不论中国的懦弱或阿富汗的叛变”,都是它报道的对象,“这个世界的所有活动和影响”的全景,都将“展现在读者眼前”(《伦敦新闻画报》1842年发刊词)。在1842年创刊至2003年停刊的160多年里,《伦敦新闻画报》始终“以那个时代的技术条件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再现世界各地的重大事件”[20]1。然而,国外《伦敦新闻画报》研究却没有做到这一点。它所研究的范围,不是世界的,而是英国的,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社会、政治、经济、科学、技术、艺术等领域;是伴随英国工业革命所出现的社会变化、审美风尚、艺术发展等问题。研究者们的感情也明显倾向于英国,对英国的强大充满了自信,对做英国人充满了自豪,特别是对维多利亚女王充满了崇高的敬意。在130多年的研究历程中,研究者们对《伦敦新闻画报》如何塑造维多利亚女王形象给予了高度关注,投入了满腔热情,使维多利亚女王形象塑造探讨构成了《伦敦新闻画报》研究的一个重要主题。
130多年来,国外的《伦敦新闻画报》研究,都比较忽视中国问题。这与《伦敦新闻画报》对中国问题的高度关注形成了强烈反差。
《伦敦新闻画报》创刊伊始,就密切关注中国,派驻专门的画家兼记者,全面报道中国事务。这些画家兼记者发回了数以千计的图像、文字报道,讲述了遥远的中国所发生的许多动人故事,描绘了中国近代众多的历史事件,曾在英国引发了一股持续数年的“中国热”。然而,国外《伦敦新闻画报》的研究,鲜有对中国报道的专门分析。据不完全统计,涉及中国报道的研究者,仅有Bickley一人。他就《伦敦新闻报道》中国报道的立场转变进行了分析。他认为,随着英国公众对中国了解的深入,《伦敦新闻画报》对中国报道的立场和态度发生了重要转变:从最初的敌意转变为一种有趣的感觉;从“天朝子民”(中国人)与“蛮夷”(英国人)的对立转变为中英两国习惯的中立性比较。同时,他还指出,《伦敦新闻画报》对中国人进行了西方化的描述,使英国读者能在中国人身上找到同感。[21]147-171其实,《伦敦新闻画报》对中国的报道是比较全面的。有对中国皇室的报道,如对中国皇帝大婚的描述;有对中国内政外交的报道,如中国大使、中国钦差的活动;有对鸦片战争的报道,如英军攻击广州,广州的陷落;有对中国风俗民情的报道,如中国采茶女的采茶,中国人的养蚕、纺织,等等。对于这些报道,既可以从政治学的角度,去分析中国社会的命运;也可以从社会学的角度,去研究中国社会的性质;还可以从经济学的角度,去探讨中国经济结构的特点。但《伦敦新闻画报》的研究者们对这些问题缺乏热情,没有兴趣,几乎没有研究。究其原因,与其“欧洲中心论”意识应该有所关联。他们或许认为,欧洲社会才是文明社会,欧洲文化才是先进文化;而中国社会则是野蛮社会,中国文化则是落后文化。
《伦敦新闻画报》作为以图像报道为主的图像与新闻相结合的周报,它一方面要求文字要服从图像,另一方面又强调图像应“成为文字几乎不可或缺的辅助”[22]344。换句话说,就是达到图文的共存于互补。中国学者陈琦认为,《伦敦新闻画报》自创刊以来,它的外派画家兼记者“发回的连续性图像和文字报道不仅网罗了‘天下’时事资讯、奇闻趣事、花边新闻”,同时也让读者“过足了眼瘾”,从而保持着旺盛的生命活力[20]5。因此,对《伦敦新闻画报》中图像与文字的深度研究与辨证认识无疑应成为《伦敦新闻画报》研究的重心之一。
130多年来,《伦敦新闻画报》的研究者虽然也涉及过对《伦敦新闻画报》中的“图像新闻”研究,论及过“图像新闻”的发展历史,指出过《伦敦新闻画报》中图像对新闻报道所具有的“即时性”与“在场感”,探讨过图像与文字、语言和视觉之间的动态关系等问题,但是,《伦敦新闻画报》是如何实现图文之间的最佳结合的?图像与文字是以图释文,还是以文注图?图像是如何实现文字的在场感与可视性,而文字又是如何深化图像的内涵和意蕴?图文是否有相互悖离之处,其深层机理又是怎样的?在国外对《伦敦新闻画报》的已有研究中,对上述问题仍有待更为深入细致和辩证性的分析与论述。这些也正是《伦敦新闻画报》研究图像与文字关系、图像与新闻关系应突破的难点,正是当代图文关系需要关注的重点。只有对以上问题有了辩证的认识和深入的论述,也才有可能推进《伦敦新闻画报》图文关系研究的进展,进而推动《伦敦新闻画报》的整体研究。
国外的《伦敦新闻画报》研究,在130多年的历史进程中,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果,也存在着明显的不足。对于今天的研究者来说,回到其研究的历史现场,回顾其研究的成败得失,并不仅仅是怀念过去的研究者,复现过去的研究过程,而是为了鉴古知今,从过去的研究者和研究成果中获得宝贵启示。
国外的《伦敦新闻画报》研究,给我们的首要启示是立体地看待研究对象,对研究对象进行多维关照、整体透视,从而得出完整科学的结论。这在对维多利亚女王的研究中,表现得尤为典型。
立体地看待研究对象,就能看到其不同的层次和侧面,得出整体的结论。如立体地看待维多利亚女王,她就拥有多种属性,是一个集权力符号、社会身份、性别角色于一体的完整的人。《伦敦新闻画报》的研究者,在看待维多利亚女王时,就是一种立体的眼光,对其进行了多角度、全方位的考察。他们将维多利亚女王看成“性别”与“权力”的统一体。首先,她是“作为君主的女王”,是国家的象征,代表着民族的身份认同;其次,她是“作为平凡的女王”,具有女性的特质和妻子、母亲的家庭价值;再次,她是作为“无所不在的女王”,这是她履行职责的象征。三个女王形象构成一个整体,形成了一个完整而充满生气的女性形象。这就给中国研究者以重要启示:用立体的眼光去看待《伦敦新闻画报》中的中国人形象和中国事件报道,用立体的眼光去看待《伦敦新闻画报》中的道光皇帝,他也是“作为君主的皇帝”,具有国家象征意义;“作为平凡人的皇帝”,代表着丈夫、儿子的身份;作为“行动着的皇帝”,完成职责、任务时的形象。这样,他就不只是一个身着黄袍、高高在上、 正襟危坐的威严君主,而是一个具有身份多样性、性格复杂性的完整的人。用立体的眼光去认识《伦敦新闻画报》中鸦片战争失败的原因,它既有英帝国坚船利炮的优势,又有清军武器落后的劣势,更有清朝政府封闭自大、腐败无能的因素,是多种因素形成一种平行四边形合力作用的结果。更进一步去看鸦片战争的性质,鸦片战争不仅仅是一场侵略与反侵略的战争,而且“是农业文明社会与工业文明社会的交会,是中古封建社会与近世资本主义社会的冲撞”[23]96。
国外的《伦敦新闻画报》研究,给我们的第二个启发是应该格外地重视中国问题研究。虽然我们指出国外研究者的不足之一是有英国中心倾向,忽略了中国问题研究。但从另一个方面看,国外研究者的不足并不意味着对中国研究者毫无价值与启示意义。其实,在他们的英国中心倾向里暗含着内容为重与本土优先的原则,这对我们无疑是有启发意义的。
《伦敦新闻画报》是英国人主办的新闻周报,刊登的内容以英国为重。而以英国学者为主体的国外研究者重视英国问题研究,说明他们坚持的是内容为主、本土优先的原则。这就启示中国学者在不偏废的情况下可以有所偏重,在具有国际视野的同时应该格外重视中国问题研究。在《伦敦新闻画报》中,刊载了大量关于中国的连续性图像和文字报道。其内容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文化、风俗、民情……无所不包,应有尽有。而且,《伦敦新闻画报》的中国报道,还具有四个鲜明特点:它是现场目击报道,“属于第一手的原始历史资料”;它对一些历史事件的看法与中文史料的观点不一致,“这就为我们研究历史提供了一个客观的参照物”;它所报道的某些事件和生活细节是中文史料的盲点,“是别处难以找到的珍贵史料”;它对中国的报道前后延续了100多年,“其系统性和连续性也是许多其他西方历史资料所不能企及的”。这就为中国学者提供了丰富的研究内容和重点的研究对象。中国学者既可以从历史学的角度,研究《伦敦新闻画报》所记录的晚清以来的中国历史,并以这些“遗失在西方的中国历史”中的具体事件和生活细节,同中国人所记载的晚清以来中国历史对比参照,以弥补中国史料中的某些盲点;又可以从比较文学形象学的角度,对《伦敦新闻画报》所记录的晚清以来的中国和中国人形象进行研究,因为,“对于研究西方人眼中的中国人形象来说,它确实是一个非常独特而典型的载体和颇为理想的研究对象”[20]译序10-11;还可以从新闻传播学的角度,研究《伦敦新闻画报》对中国报道的议程设置、报道特点,从而为当代中国的外国报道提供某些借鉴。
《伦敦新闻画报》与传统报刊和插图期刊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既突破了传统新闻报刊以及文字为主报道新闻,又突破了它之前的插图期刊仅仅将图像作为文字的辅助媒介。它将图像与文字紧密结合,不间断地报道新闻和发表评论,将新闻报道中的图文结合提升到了一个新的水平,也为研究新闻报刊中的图文关系提出了新的课题。过去,国外学术界对《伦敦新闻画报》中图文关系的研究虽然存在不足,但却为我们深入研究这一课题提供了基础和启示。
在人类传播史上,当人类走出原始的口耳相传而进入符号传播以来,图像与文字就一直伴随着人们,也一直伴随着人们对图文关系的思考。在《伦敦新闻画报》诞生以前,报刊中的图像与文字关系主要有两种模式:文主图辅模式。该模式以文字为主,图像为辅,图像为文字的点缀,对文字起着辅助作用;图主文辅模式,该模式图像为主,文字为辅,文字成为图像的配角,对图像起着说明作用。《伦敦新闻画报》一改这种主辅配合模式,将图像与文字、图像与新闻紧密结合,构成一种相互渗透、相互融合的关系,产生了一些新的特点。如图文同步,即图像与文字有机结合,实现共同叙事;图文对位,即图像与文字平行展开,分别叙事;图文互释,即图像与文字相互说明与补充对方。《伦敦新闻画报》中图像与文字的这些新关系、新特点,都是值得我们深入研究的新课题。同时,对《伦敦新闻画报》中的图文关系研究,也适应了我国学术发展的新趋势。近年来,我国学术界对图文关系讨论的热情持续升温,形成了一股图文关系研究的新热潮。学者们除了对文学、新闻等作品中图文关系进行对比研究、互释互义以外,进一步将图文关系研究深入到了文化领域,将图文关系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来看待;将图文关系拓展到了中外比较,研究中外图文关系的异同及相互影响。因此,深入地研究《伦敦新闻画报》中的图文关系,既是深化和拓展《伦敦新闻画报》研究的需要,也是适应当今学术发展趋势的要求。
《伦敦新闻画报》是世界上第一个以图文结合方式报道新闻的周刊,在新闻画报家族中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其影响力遍及欧洲、美洲、亚洲等许多国家,成为了新闻传播学、艺术学研究的经典文本,也是130多年来外国学者研究的重要对象。《伦敦新闻画报》长期关注中国,连续持久地报道中国,为西方人了解中国做出了杰出贡献,也理应得到中国学术界的关注与研究。然而,中国学术界还做得很不够,需要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