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初恋一样永恒——洛夫《因为风的缘故》赏读

朱卫国

因为风的缘故

洛 夫

昨日我沿着河岸

漫步到

芦苇弯腰喝水的地方

顺便请烟囱

在天空为我写一封长长的信

潦是潦草了些

而我的心意

则明亮亦如你窗前的烛光

稍有暧昧之处

势所难免

因为风的缘故

此信你能否看懂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你务必在雏菊尚未全部凋零之前

赶快发怒，或者发笑

赶快从箱子里找出我那件薄衫子

赶快对镜梳你那又黑又柔的妩媚

然后以整生的爱

点燃一盏灯

我是火

随时可能熄灭

因为风的缘故

此诗是台湾著名诗人洛夫先生六十岁生日之际写给妻子的情诗，广为传唱，后被洛夫之子谱成歌曲，更是风靡不衰，被誉为爱情诗中的精品。苍颜白发的诗人，以“我怕来不及”的赤诚，高歌爱情之花的甜蜜与幸福，用炽热的文字书写了理想爱情的内涵——像初恋一样永恒。

很多诗篇说，在时间的长河里，爱情会转化为亲情，热烈趋于平淡，最后只剩“空气”，正如辛波斯卡在《金婚纪念日》里所说，“性别模糊，神秘感消失，差异交会成雷同，一如所有的颜色都褪成白色”，就像化入水中的冰块，失去了晶莹剔透的质地，它还是冰块吗？但洛夫先生自豪而幸福地唱出了独属于自己的爱情体验，永远热烈，永远珍视，永远痴心如初。

全诗有几个核心意象 “灯”“火”“风”，构成一个具有隐喻性的抒情结构——我是火，因为风的缘故，随时可能熄灭，请珍爱并享受我们每分每秒的爱情之灯。是啊，对于年已六十的老人，生命的脆弱感与易逝感渐增，活着已是个偶然，此时的爱情于人生，真像是一件奢侈品了，能活着，还能爱着，多好啊，为什么不爱呢？甜蜜的爱情会拉延生命的长度，并提升质感。这是一个已然通透的人生智慧：此时此刻，美好的爱情仍在发生。因为懂得，所以热烈，所以像初恋一样迫不及待。

第一节温情浪漫，像是一个“寤寐思服”的少年，揣着沉沉心思，走在旷野河边，满脑子念着远方的 “伊人”。纯真岁月的爱情画面，青涩中怀着暖暖的爱，他把那个“她”当作了世界的全部。“顺便请烟囱，在天空为我写一封长长的信，潦是潦草了些”，如此形象，如此痴情，没有一颗浸润爱情已久的心，笔下难有这样灵动的诗句。“稍有暧昧之处，在所难免，因为风的缘故”，“暧昧”一词，既描风中烟雾的飘忽，又传少年心事的羞涩，羞涩的背后是真挚，是一往情深。这样的一往情深，明亮如灯，一如爱情的颜色。

第二节抒情节奏加快，像一个性急的少年，涨得满脸通红，对爱人隔空喊话，似表白，又似敦促。“重要的是，你务必在雏菊尚未全部凋零之前，赶快发怒，或者发笑”，这完全是初恋的模样，时不我待，爱就要大声说出来。“雏菊”是稚嫩的，美丽的，纯洁的，可理解为“我们年轻的爱情”，“赶快发怒，或者发笑”，不就是要“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爱的讯息吗，或者是爱的誓言。三个“赶快”连用，写出了抒情主人公独有的刚毅、柔情与自信，“薄衫子”让人联想到爱情的彼此早就互生情愫，不然它何以被珍藏在了箱底？“我”对她是这样的迷恋啊——她的妩媚是又黑又柔的。

当然，只有深味爱情的甜蜜，并情定此生的爱人，才会要她“以整生的爱，点燃一盏灯”，看似霸道的表达，实是爱之切、恋之深。“以整生的爱，点燃一盏灯”，何尝不是自己的爱情誓言呢。

细读全诗，诗人把自己化身为一位热烈、痴情、浪漫的少年，在爱情的起点展望爱情的终点：誓言以整生的爱点燃一盏爱情之灯。全诗以“我是火，随时可能熄灭，因为风的缘故”收束，在感性的审美上多了一层理性，正因为生命是脆弱无常的，美好的爱情才那么可贵。有生之年，不允许爱情有一刻的疏离。这或许是洛夫先生写给妻子的另一种承诺，带着独属于他的密码。

“随时可能熄灭，因为风的缘故”，读来有些隐隐的苍凉，苍凉是人生的底色，或许正因为爱情的滋养，人生才有了种种色彩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