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贵
写作教学从来就不是一座孤岛,它的发展、它的倾向、它的建构和政治、经济、文化的变革紧紧相连。说它是社会变革、发展的反映一点也不为过。回顾上世纪写作教学的历史以及新世纪的探索,可谓是波澜壮阔。几代学人倾尽心力,推动了中国写作事业的发展。但是,不能不遗憾地说,这些探索并没有找到中国写作教学的正确道路,探索“成果”的丰硕,除了提供给我们继续探索的“借鉴”外,在促进写作实践上并没有起到相应的作用。
当代学者王荣生指出“中小学语文课几乎没有写作教学”,也就是,“从学生思考他的写作开始,到他开始写作,到他的作文完成,这一阶段几乎没有指导”。①乍一听王老师的话,感到似乎是正确的,但仔细思考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从其分析中可看出,所谓的“没有写作教学”,他指的是,“从学生思考”到“作文完成”这一段。作为一线的老师,我是不认同王老师这一说法的。首先,这一段的教学在当前情况是不仅有,而且是不少老师着力最多、用力最大的。比如,面对一个作文题目或要求,老师为了学生能在应试中考出一个高分数,总是让学生开头写什么,如何承接,中间写什么,怎么引用,怎么分析,如何结尾等等,怎么说没有教学呢?其次,这一段能够教学吗?如果能够教学的话,也无非是上面的内容。不是上面的内容又教学什么?从思考作文,到完成作文——思维最模糊、最独特、最个性化的阶段,难道也要通过我们所谓的“教”把它统摄起来,不给学生一点自主了吗?这就涉及到作文教学的路向问题。何坦舒在其《中国写作观念史略》中指出:“‘五四’前夕,在写作讲坛上依然是桐城派支撑的天地,不用说各地的书院,就是当时的京师大学堂里基本上由桐城派教员在把舵。事实上桐城派在写作学中也留下众多的理论遗产,如在作文教学中提出‘义气、转声、音节、神韵’等对写作高手确实具有重要的作用,可以把文章写得神形兼备;但‘五四’派却没有很好地继承这一学说,反而把西方的结构分析方法搬运过来,语文课(写作课)中充斥着大量的分析语法(词语、句子、段落等)内容,原本生动活泼的写作课,顿时成为沉闷枯燥难解的课程。这些课程及内容却在传播科学的大旗下,堂而皇之地大讲特讲,而黎锦熙之类的语法家,以及胡适之类的海外派属于这一‘革新’的始作俑者。”②从何老师的论述中我们可以了解,中国传统写作教学的文脉,从“五四”期间就已经被盲目引进的西方“结构”分析的方法所阻断了。在我所接触到的为数不多的民国时期及“五四”前后有关的写作文献中,无论是梁启超的《作文入门》、陈望道的《作文法讲义》、沐绍良的《写作指导》、孙起孟的《写作方法入门》,还是章衣萍的《作文讲话》、阮真的《作文研究》、张志公的《读写门径》、夏丏尊、刘薰宇的《文章作法》、唐弢的《文章修养》等,基本上都是这种“结构”式的写作指导,其核心是“法”,结构法、句法、词法以及不完善的写作知识,虽然也涉及到一些写作态度、生活问题,但大多着墨不多。看不到中国传统写作理论言志、宗经、养气、章法等要素。这种以西方“结构”分析法来指导写作教学的路径,“五四”后便逐渐形成,并且统治了我们的作文教学一个多世纪,当下这种余威仍然不减。你看我们课堂上充斥着的开头如何、结尾怎样,几招几式,书店中令人眼花缭乱的什么作文秘诀、作文宝典,老师所打出的“万能作文”“快速作文”等旗号,都是这种以“结构”分析为主的滥觞。这种写作指导,着眼的是写作的技,而非道;着眼的是写作的表层,而非内核;着眼的是写作的速成,而非积累;着眼的是分数,而非生命;着眼的是“应需”,而非发展。当下,就是我们的专家,也还想在写作指导中,采用“密闭”的方式——构思、写作的过程也要进行“教学”——其实是无法“教学”——想以“科学”之名,在写作教学中控制学生的一切。最近由于互联网的发达,人工智能的发展,有些专家和老师就喊出了“技术万岁”的口号,认为现代技术能解决写作教学当中的任何问题——这些不着边际的思想。其实这些都是和“结构”分析主义、“技术”主义一脉相承的。就像过去的阅读教学,把语文知识——主谓宾定状补及修辞逻辑等知识作为我们的教学重点,使阅读教学走进死胡同一样。现在的作文教学,同样是已经走入“技术”主义的死胡同。其实,如何进行写作教学,我们古人进行了大量有益的探索,他们的探索适合中国人的价值观、世界观,符合我们民族的独特哲学。记得季羡林老先生说过,中国文化是人治的,讲究整体和综合;西方文化是法制的,讲究分析和实证。他很简洁地说明了我们的思维方式、学习方式和西方的不同。“形式法这是一个十分‘传统’(指西方)的写作教学模式。它强调文章的内在形式,在这些形式中,最受重视的是语法。”③但是,如果我们硬要用西方的思维方式、学习方式改变我们的思维、学习方式,其效果如何自不待言。当然,我们注重两者的吸收、借鉴、融合,创造出新的有效方法应是一种方向,但绝不能连思维方式也“全盘西化”。近代以来的作文教学,对于传统我们失去了很多,可怕的是我们至今还不觉悟,还在抱着“技术”主义的神主牌不放。我们已经失去对传统写作教学理论的自信。在传统文化高扬的大背景下,是我们下大力量重铸传统写作文化精神的时候了。
何为文化精神?张岱年、程宜山在《中国文化论争》中指出:“精神本是对形体而言,文化的基本精神应该是对文化的具体表现而言。文化的具体表现即文物、制度、习惯等等。就字源来讲,精是细微之义,神是能动的作用之义。文化的基本精神就是文化发展过程中精微的内在动力,也就是指导民族文化不断前进的基本思想。”“要而言之,文化的基本精神是一定文化创造出来,并为该文化思想基础的东西。”④以此来看,写作文化精神,即写作“文化思想”最基础的东西,是“精微”的具有“能动作用”的“内在动力”,是指导写作“不断前进的基本思想”。那么,传统文化的写作精神是什么呢?
言志之思。“言志”是我国古代文论家对诗歌本质特征的认识。扩大开来文章也如此,文章也要表达人们的思想、情感和抱负。言志,最早见于《左传·襄公二十七年》即赵文子对叔向所说的 “诗以言志”。即通过借用和引申《诗经》的某些诗篇,来表达、暗示自己的某种政治抱负。儒家经典《尚书·尧典》中记载舜的话说:“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这个“志”的含义就是思想、抱负、志向。孔子《论语》中有孔子观弟子“各言其志”的记载;庄子也有“诗以道志”的说法,其含义都是相同的。屈原《离骚》中“屈心而抑志”“抑志而弭节”,这个“志”的内容虽仍然以屈原的政治理想抱负为主,但显然也包括了因政治理想抱负不能实现而产生的愤激及对谗佞小人的痛恨之情在内。汉《毛诗序》中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情志并提,两相联系。到了唐代的韩愈,则发展为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这里就不仅仅指诗,也可以指文章等其他艺术形式了。总之,“言志”作为统摄几千年的一个概念,一直作为评价作诗、为文的根本、作为诗文产生的基础。不过,近代以来,特别是在写作教学中,“言志”似乎成了一个比较生疏的词语,它只是偶尔在一些学术研究中提及。我们说“志”是思想、是情感、是追求、是抱负、是喜怒哀乐,是由内向外的一种表达。“言志”表明自己一种很强的主体意识,责任意识,一种通过文字所呈现出的生命的尊严和诗意。如果我们的学生有了文章言我感情、思想、心志的自觉,写作中就不会扭扭捏捏、空洞无物,就会通过写作充分地提升个人的人生追求、精神品质和境界。“志是一种感性动力与理性结构相统一的精神力量。其强度愈大,则人格愈高”。⑤“‘志’凝聚了中华民族早期要确认人在宇宙中的地位的所有精神努力。它是一种只有在宇宙意识觉醒,人与万物直面对视时才会有的生命本体,比其他任何存在本体都具有更加优先的地位”。⑥文章写作离开了“志”的表达和宣扬,离开了“志”的追求和磨砺,生命如何高扬?理想如何激荡?人生如何站立?我们的写作教学怎么能不继承发扬之?“言志”才能彰显自我,才能在自我表达中,凸显独特的个性,才能使写作真正成为一个生命之旅,才能在写作的体验中丰富生命,深化认知,作文才能真正走向“立德树人”的大道。
宗经载道之根。文章的功能,历来为人们讨论的焦点。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的发展,认识也不断地深化。传统的写作学,对其论述比较丰富,而影响深远的无疑是宗经、载道之说,特别是载道,其影响至今不衰。其实不管是宗经还是载道,都和言志有着必然的联系。“宗经”是刘勰《文心雕龙》中的第三篇,第一篇为《原道》指出文章的功用是“明道”;第二篇为《征圣》是说文章如何向“圣人”学习,而“宗经”谈的是如何向经典学习,我们一向重视文化传承,因为传统是发展的基石,文章写作也应如此。刘勰在《宗经》篇指出:“至根柢槃深,枝叶峻茂,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是以往者虽旧,馀味日新。后进追取而非晚,前修久用而未先,可谓太山遍雨,河润千里者也。”他对经书的作用强调是十分极端的,其实,“经”是精华糟粕共存的。但如果我们撇开其具体内容不谈,刘勰的“宗经”其关键是解决“文之枢纽”,也即“为文之用心”的问题,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呢?他给的答案是向儒家经典中去寻求,向经典学习,以往的研究都追溯其文章的具体内容,而我们从传承的角度来看,刘勰的这一思想是正确的,它是文章写作的“继承观”。经典是重要文化思想的承载,是“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写作无论是思想还是表达都应向其汲取营养,从而进行新的创造,这是写作教学不变的恒久之理。“文以载道”来自于刘勰的“明道”,最早对它进行解释的是宋代周敦颐《通书·文辞》:“文所以载道也。轮辕饰而人弗庸,徒饰也,况虚车乎。”意思是说“文”像车,“道”像车上所载之货物,通过车的运载,可以达到目的地。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古人主张写文章一定要有具体而充实的思想内容即“道”。这个“道”是道德、道义、正义、伦理,也是思想、情感,也指人的良心,社会责任感。古人写文章向来是讲“文以载道”的。如古文运动的先驱者柳冕就曾说过:“夫君子之儒,必有其道,有其道必有其文。道不及文则德胜,文不及道则气衰。”(《答荆南裴尚书论文书》)。刘勰在《文心雕龙.原道》中说:“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黄宗羲说:“文之美恶,视道合离”,古人能达此思想,诚属难得。他们主张“载道”,就是要求文章言之有物,言之有情,反对文章的空洞无物、文辞堆积,华而不实,不是我们今天所应坚持的吗。当然,我们今天强调这一文化精神,目的是要培养学生独立思考,敢于承担,追求真理,敢于写真实,说真话,能够“铁肩担道义,妙手写文章”的风骨。
人格之魂。如何写好文章,传统的写作理论,总体上是从人着眼,而不是从文章的体式和技巧着眼,它抓住了文章写作的关键。毕竟文章是人写的,人支配着自己的表达,而不是文章支配着表达。是什么样的人,就能写出什么样的文章,所谓“文如其人”是也。而人的核心是道德或者说人格。孔子就强调子:“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君子耻有其辞而无其德,有其德而无其行”。我国古代把人格描述为“人品”“品格”“品德”,指人的道德水平和道德境界,写作是一种品格修炼的活动,人格的高下直接决定着写作品质优劣和层次的高低。王国维在《文学小言》中说:“无高尚伟大之人格,而有高尚伟大之文章者,殆未之有也。”而人格的核心是立诚求真。《易经》便有“修辞立其诚”,汉代的王充也有“忌虚妄”之说,陆游言“文不容伪”,徐增言“人高则诗亦高,人俗则诗亦俗,一字不可掩饰”,薛雪在《一瓢诗话》中也说“心不正,则言不正,志不正,则声不正,心志不正,则诗亦不正”等等。立诚是写作最要遵守的最主要的基础,也可以看做古人追求的最高的美学原则。它是一种态度,是文章写作的出发点和要达到的“宿地”。“先诚后有真,立诚求真,就是实事求是”。“把心交给读者,这便是写作上的真人格,人生的大境界了。把心交给读者,便意味着把诚心、真心交给读者,坚执于道德人格的操守和国家民族的责任,而把忧患和困难、奉献和牺牲留给自己。没有真人格、大境界,这是无法做到的”。⑦这里揭示了传统写作学立诚求真的要义。立诚求真以外,人格铸炼还要养气。最早谈到养气的是孟子,“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曹丕《典论·论文》中提出“文以气为主”,南朝画家谢赫提出“气韵生动”作为绘画六法之首,从此“气”便成为诗文与艺术普遍追求的最高美学境界。“气”虽然比较抽象,从孟子即其他后继者的谈论中可知,它一般指写作者的个性、气质,是写作的本源力量。正如唐朝韩愈在《答李翊书》说“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方孝孺在《与舒君》中也说“气者,文之帅也。道明则气昌,气昌则词达”。综合以上论述,我们可以清楚地感到“‘气’在诗文中不是那些具体感性的‘事’与‘情’,也不是有着逻辑结构的‘理’,而是形而上的,却又是浩瀚蓬勃、出而不穷的精灵,它根植与宇宙的元气和作家的生命本体”。⑧人格铸炼的第三个方面则是胸襟。刘熙载《艺概·文概》中指出:学陶渊明文章,“其文不可以学而能,非文之难,有其胸次为难也”,沈德潜在《说诗啐语》中说:“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传统文章学把求诚、养气、胸襟等作为文章写作的根本,作为人格铸炼的基础。这些都要求一个写作者要有正气,要以天下为己任,要有家国情怀,树立为天下谋福祉的崇高理想,要有胸襟旷达的情思,要有高尚的写作人格,要超越世俗的羁绊和功利,直面社会现实。
我国传统写作思想是一个丰富的宝库,充分展现了传统写作文化精神的魅力,上面仅举几个方面,其实它的读写结合、先仿后写、勤写多改、辞意相携、文道统一、以意为帅等思想和方法也都是传统文化写作精神的体现,需要我们认真加以总结。
在东西文化相互走近的今天,重铸传统写作文化精神,是我们的责任。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做呢?
第一,坚持“大写作”观念,综合施教,把人的发展放在写作教学的首位。传统写作教学,始终认为,写作是一个综合的大系统,他们很少从写作技术着眼,而是从“人”的教育进行施教。他们认为,人的写作和人的综合素质是相联系的,这个综合素质体现出来的是“德、才、胆、识、力”之心智结构,并且把“德”放在首位。也就是写作是人格的反映,所谓“文如其人”,所谓“道德文章”就是此意。汉代王充在《论衡·书解》中就强调“德弥盛者文弥缛,德弥彰者人弥明”。欧阳修也说:“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致也。”(《答吴秀才书》)朱熹在《答杨宗卿》中也说:“然则是者,岂复于工拙载?亦视其志之所向高下如何耳。是以古之君子,德足以求其志,必出于高明纯一之地,其于诗固不学而能之。”这些都说明古人“诗原于德行”“诗品出于人品”的思想。因此,古人把“人”放在写作教学的核心地位。除此之外才是才、胆、识、力。“大凡人无才则心思不出,无胆则笔墨畏缩,无识则不能取舍,无力则不能自成一家。”(叶燮《原诗》)把“才、胆、识、力”作为一个写作者的必备的四大要素,这些都是从综合的方面进行考虑的。这些思想的核心着眼的是人,是人的综合素质,而不是着眼于一招一式。把人放在写作教学的中心,并综合施教,是重铸写作精神的核心。
第二,挣脱“技术主义”的窠臼,以自由精神开拓作文的无限天地。重铸写作文化精神,在着眼于人综合素质提升的基础上,必须摒弃“技术主义”的教学路向,用自由精神开启写作教育的新天地。“技术主义”是西方教育思想的产物,他用以科学研究中的分析与实证。而我们中国人的思维讲究的是综合。技术主义追求的是功利,方法上是条分缕析,用以科学技术学科是可以,用以人文学科则是行不通的。传统的写作历来反对功利主义,写作教学在重视“德性”之外,追求的是泯物我、同生死、超功利的审美境界。追求“与天地精神共往来”的自由精神,追求“心目相去”“即景会心”(王夫之语)的生命直觉。庄子说:“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庄子·刻意》)意思是忘却一切,就拥有一切,超脱达到了极致,那么,美和诗也就随之而来。这里其实是锤炼一个人博大心胸的问题了,他的《逍遥游》所创造的无滞无碍“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的“大鹏”形象,就是一种自由精神的象征,在这种精神下,追求“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超功利境界,这样才是为文的最高境界,当一切都为了应试的时候,当只追求“应需”的时候,技术主义就会盛行,“‘俗子肉眼大不出寻杖,粗俗如牛’,利欲熏心,就是眼前美景如画,也只能熟视无睹”⑨。写作的自由精神就会失去,就不会再有作文教学的本真状态。
第三,扎根于生活的大地,让写作灌注烟火的味道。在重铸写作精神的过程中,我们不仅吸收传统写作理论,而且必须从古人优秀文本中体会作者的写作思想和方法。传统写作学,历来重视其社会功用,反映现实生活。孔子的《论语·阳货》:“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一般人只重视“兴观群怨”的功能,其实“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就是和自然、和生活的联系。谈到写作与生活的联系,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提出“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论断,从创作学上来看,这是“现实主义”的创作纲领,其本质是文章写作要和社会生活联系起来,要有感而发,反对无病呻吟。宋·郑思肖在《心史总后叙》也说:“所谓诗,所谓文,实国事、世事、家事、身事、心事系焉。”都说的是写作和生活生活的联系。在传统的写作中,从《诗经》开始,我国的文学创造便开启了现实主义的优良传统,其后无论是战国时候的荀子、庄子还是汉魏六朝时的曹氏父子,唐代的李白、杜甫、白居易,虽然流派不同,但在诗文反映现实生活上是一致的。从“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的控诉,到“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深情;从“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悲惨,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的辛酸,诗歌不仅联系现实,关心民瘼,并且所写具有人间烟火的味道,从中我们可以体会到古代优秀写作者的民间情怀。学生写作也一样,只有关心时代发展,关心大众生活,并且灌注一种人文情怀的时候,文章才会焕发出其光华和魅力。
第四,以我为主,吸纳世界写作优秀成果,传承古代写作文化精神,应是今后写作教学的方向。从以上分析可知,中国传统文化写作精神,以人作为核心,即通过人的德才胆识等的培养,实现言志抒情,宗经载道(文道统一)之目的。而在具体层面上倡导勤奋,注重渐进,要求反映现实,关心民瘼,追求超越及心灵自由等,其实这是一种以人为核心,向传统、现实、心灵、表达无限展开的大系统。由于民族思维特点讲究整体,讲究直观,讲究“神而明之”,写作教学重经验、重感悟,体式即模式,基本没有形成当下人们所说的系统的写作教学的操作模式。而西方教育注重分析、注重逻辑和实证,注重模仿和实用。它根植于古典希腊“修辞”文化,强调说胜于写。重视“口头”表达,重辩证法,注重质疑、批判,它的根是辩论文化,它宣称任何知识都应该经得起质疑,只有辩论才能发展新知识。随着时间的进展,特别是工业化以来,其“工具理性”比较发达,写作教学同样注意实际的应用,这些也影响了20世纪我国的作文教学,其一个多世纪的作文的“技术化”倾向,已经使我们的写作教学走进了死胡同。要想开创写作教学的新局面,我们必须有以“我”即吸收传统写作教学理论为主的文化自信,并融汇西方文章写作中注重辩论、注重实用、注重质疑、批判和过程操作的合理因素,落实通过写作丰富人的精神,修炼思想人格,提升人生境界的目标。在具体训练中,强化真性情、真情景、真境界,反映时代现实,重视志向抒发等要求,才能真正地重铸民族写作文化精神。
①王荣生主编.《写作教学教什么》,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4—5页。
②何坦舒.《中国写作观念史略》,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48页。
③祁寿华.《西方写作理论、教学与实践》,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60页。
④张岱年、程宜山.《中国文化论争》,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5页。
⑤高尔泰.《美是自由的象征》,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312页。
⑥刘士林.《中国诗学精神》,海口:海南出版社,2006年版,第80—81页。
⑦潘新和主编.《高等师范三能写作教程》,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8—20页。
⑧⑨童庆炳.《中国古代心理诗学与美学》,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14—15页,第8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