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秀金
每每提起苏轼,大家都会想起“豪放派词人”“仕途坎坷依旧乐观豁达”这些相关信息。可是在细细品读更多的苏轼作品后,我觉得我看到的是挣扎着的苏轼,是在重重矛盾中苦苦挣扎着的苏轼。
首先,我看到的是在悲伤与乐观中挣扎的苏轼。
让我们看大家熟知的《赤壁赋》。作者在写赤壁夜景时,呈现的是“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画面优美壮阔,却又透着一股清冷之意,“一切景物皆着我之色”,我们看到了作者的清冷。因此面对美景,作者既陶醉其中飘飘然如“冯虚御风”,有种超然在其中。但作者同时却又觉得自己“遗世独立,”“御风”似乎是为了“遗世”,这种超然中又夹杂着丝丝的忧伤。
美景当前,自是应当“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一种洒脱,一种豪迈跃然纸上。然歌词却是“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那种求而不得,多么无奈,而这“美人”不正是作者心中孜孜追求的美好吗?生活、仕途……求而不得,不正是诗人难以言表的壮志难酬吗?
吹洞箫“客”的话中,在极力铺陈曹操之盛。“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那种势如破竹;“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那种声势浩大;到“固一世之雄也”,把曹操的“盛”推到极点。可是,速食紧接着笔锋却又陡然一落“而今安在?”盛世英雄又如何?读到这里竟让人有一种“幽咽泉流冰下难”的一窒,有种哽咽的感觉。一阵悲伤油然而起。曹操尚且如比,如“蜉蝣”“一粟”的“我”,又能如何?只能“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托遗响于悲风”似乎让我看到一个万念俱灭的诗人,不堪人生之重。
看苏轼的人生经历,三起三落,生活给苏轼带来太多苦难,让他心中有挥之不去的悲伤。所以,我们似乎能感受到苏轼那种难以言表的哀伤。所以他的作品中悲伤紧紧缠绕着他。
可是我却也看到他悲伤却未沉沦。苏轼借用主客对答,用“一瞬”“不变”的辩证思想把自己从悲伤的泥泞中拔了出来。把视线从“人生须臾”的哀叹转向“物与我皆无尽”的释然,进而进入“受用山间明月”的豁达超然中,最终竟是“喜而笑”。苏轼暂时放下了内心的悲伤。
历经如此生死大难,任谁都难免悲伤苦闷。抒发悲伤让人感同身受容易,可悲伤却不沉沦这就很不易了。从他同期的作品看,这种快乐中夹杂着一丝哀愁,最终又让自己释怀的情景是反复出现。
是什么让他能如此?我想,应是骨子里的豁达。《临江仙、夜归临皋》中写到:三更夜归,家童已睡,敲门都不应,苏轼未怒,而是“依杖听江声”。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却能让我们看到作者的为人处世态度,可见他在现实生活中是很善于自我开脱的。
悲伤中抒愁愤之怀这是在情理之中的,可在悲伤中能不断宽慰自己,让自己不沉沦,这就特别难能可贵了。因此,许多人看到了苏轼的乐观豁达,我却更感叹苏轼的矛盾心理,震撼于他苦苦挣扎背后透出的了不起。
其次,我看到了在“出世”与“入世”中挣扎的苏轼。
《临江仙·夜归临皋》作者“醒复醉”,刻意渲染醉态,为什么呢?正因为仕途的不如意才会如此。“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作者“恨”什么?恨自己不能掌握命运,恨自己不能摆脱世间功名。因此,希望自己“忘却营营”,忘却外物束缚,渴望精神自由,这是道家的“出世”。作者希望自己能做到“江海寄余生”,寄身于江湖深处。正因为如此,在《赤壁赋》中才会“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才会有“羽化登仙”的愿望。我们似乎看到更愿出世的苏轼。
而在《定风波》中,作者却又明确表明自己“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归去”归往何处?不正是归往世俗,这不是表达“入世”的愿望吗?“入世”的想法其实是深植当时每个读书人心中的。
《水淍歌头》“乘风归去”与“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让我看到了作者的困惑彷徨,想“归去”,却又“恐”,我们看到作者正为“出世”与“入世”而挣扎。
再看苏轼作品中出现的人物是“羽扇纶巾”“雄姿英发”的周瑜,是“横槊赋诗”的曹操,这些人物都是建有丰功伟业的英雄,作者字里行间透出了自己对这些人的敬仰之情。作者内心是希望自己能像这些古代英雄人物一样能有所作为,这不也符合作者内心深处那种“入世”的想法吗?
这种“出世”“入世”的挣扎,与苏轼一生大起大落甚至几近死的经历有关。曾经“一门三父子”,当和父亲弟弟同为进士,当他考中制科考试成为“百年第一”,那是多么的意气风发,那时的苏轼是希望自己在政治仕途上有所作为的。可当经历一番人生起落,尤其是经历“乌台诗案”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苏轼对政治的热情消退了许多。他似乎想躲开这凶险难测的政治仕途,藏身于江湖深处,“归去”的思想常常出现,但从小接受的儒家思想又似乎深入骨髓,而且他又不甘就此放逐自己,所以他在“出世”与“入世”中不断挣扎。
苏轼的这种在悲伤与乐观中挣扎,在出世与入世中挣扎,是许多人都会遇到的,可我看到苏轼的挣扎时更是看到他的不沉沦,不放逐。这才是人品中最难能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