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半年出差,每次乘飞机回到北京,降落前在近空鸟瞰这个城市,我这个北京土著,都会产生一丝异乡人的感觉。
脚踩到地上的那一刻,我才意识这是北京。但傍晚,乘车从机场回市区的路上,经过一段段难熬的拥堵,各种景物笼罩在浅近的夜色里,我又变成这个城市的陌生人。过去三十年间,它长得太快,大得几乎没有边际,新事物和旧事物此起彼伏,以致面目模糊。
永远能吸引异乡人不远万里迁徙而来,永远有种力量聚集财富,催生梦想,这大概可以证明一个城市的生命力。自城市诞生以来,人们在奔向它的同时不忘赞美它。美国社会学家刘易斯·芒福德在他的代表作《城市文化》中说:“城市—就是人类社会权力和历史文化所形成的一种最大限度的汇聚体。”
城市是人类的一面镜子。它在社会发展中自然形成并壮大,它的文明与辉煌,对应着人类的智慧与勤劳,它的污浊与无序,也对应着人类的种种弱点。尽管人们一直试图通过城市规划的方式,来实践对城市的想象,但城市的发展永远在挑战既定规划—这期封面故事探讨的“城中村”问题,便体现了城市自然生长的蛮力。
每个高速发展的现代大城市,都会在城市边缘或某些特定区域,有这样一个聚集地:建筑杂乱,基础设施滞后,居民缺少应有的公共空间,起居不便。19世纪的柏林、巴黎、伦敦、费城,崛起了形形色色的低劣居住区,它们和崭新的现代化高层建筑一起,构成当时凶猛生长的工业城镇。而在现代的纽约、香港,这种区域依然存在,无论从经济发展,还是舒适程度来看,这些区域都像城市里的“洼地”,狭窄,暗淡,单调,倘若再多些藏污纳垢的角落,也会成为城市的“伤疤”。
现在的中国,城中村也有其自身特点。中国大城市的发展速度为史上罕见,城市面积迅速扩张,吸纳了周边的农村部分,在复杂的产权关系中,形成了一个能提供低房租住房的區域。二十年来,北京、上海、深圳,都出现了“标配式”的城中村聚集地。从城市发展规律来看,城中村是必然会出现的一种样态,它给一个城市带来了鲜活的气息。
但随着城市发展,人们又总是想改变城中村的面貌,想让它成为城市的荣耀而不是伤疤。自下而上的聚集,自上而下的集中治理,这似乎是中国城中村命运的一体两面。问题是,什么样的治理方式既能保持城中村原生态的活力,同时又在复杂产权关系下维护各方利益,改善当地的基础设施?2017年年底,北京城郊的一场大火,使我们的探讨从突发事件本身延伸到它的根源上:我们究竟应该如何治理城中村?我们是否找到了好方法?
多位记者针对这个问题展开深入采访,将深圳作为样本展开剖析,也谈了北京大红门的案例,但坦白说,城中村牵扯太多因素,几乎遍及社会各个层面,不大可能在短期内找到确凿有效得方法。我们想把其中复杂性展示出来,希望能为城中村的发展提供更多深度探讨的空间。无论如何,正如芒福德曾援引的城市规划思想家格迪斯和布兰福德的说法:“一个最核心最重要的事实是,城市,作为一种社会器官,通过它的运行职能实现着社会的转化进程。”城中村对于中国的大城市也正是这样的一个器官,它的存在,是城市丰富肌理的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