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朱清
城市:武汉市
时间:2014年7月9日
寻访:新四军老战士李培林
抵达武汉的第二天,湖北省新四军研究会的王珊告诉说,已联系好了李培林,上午10時直接去他家里采访。李培林住在省财政厅干部宿舍楼,老人当过财政厅的副厅长。
李培林,湖北黄陂县人。全面抗战爆发那年,他10岁。1945年,刚刚过完春节,已经成人的李培林,说服父母,相约几个同学去了大悟山。大悟山位于鄂东北部、大别山南麓,当时是鄂豫边区党委、行政公署和新四军第五师首脑机关的驻地,其实就是鄂豫边区抗日游击战争的指挥中心。这里办了一所新四军建国公学,为抗战胜利重建家园培养适应国家需要的各类人才。李培林来到这所学校求学,主课是讲《论联合政府》《论解放区战场》《新民主主义论》,也学语文、数学和外语。学校还安排上山打柴,往返近百里路程背粮。
在新四军五师部队,李培林当过看护员、粮秣员,最难忘的是在团部做会计。李培林回忆说,部队行军,除了背枪、背包,还要背银元,爬山越岭,河道弯弯,一走就是好几十里路。一个叫李新启的老兵,替我背过背包,新四军内部相处亲如兄弟,几十年过去了,这件事没法子忘掉。我们问:“李老,那个年代打仗苦吗?”李培林说,一天24小时,都处在高度紧张状态,大小战斗频繁发生,难得有个平静的白天和夜晚。途中缺少粮食,时常饥饿。在荆棘丛生、人烟稀少的地方爬山涉水,有时要用刺刀劈出路来,没几天,鞋就磨穿了,有的拿被单撕了包脚,有的用玉米叶子包脚,走不多远,脚上包的东西荡然无存,只好光着脚行军。一次,部队在中原突围中进入河南与陕西交界地域,那里有一条30多里长的大山沟,名叫南仗沟,部队露营下来,因通信班的收发报机进水受潮,无法与上级取得联系,深夜找不到老百姓,敌情又不明,时近五更,山谷里寒气袭人。第二天一早,还没吃上饭,远处山上就传来猛烈的枪炮声。部队当机立断,分路占据地形隐蔽,当国民党军进入了伏击区,我们部队机枪、步枪、手榴弹一起开火,俘虏敌军80多人,缴获美式小炮1门、机枪5挺、步枪50余支。当敌人后续部队赶到时,我们已经撤了。
新四军抗日,老百姓是靠山。参军第一天,部队在群众家住,开饭的时候,李培林还没发到碗和筷子,就向老乡家借,打了张借条,部队离开时归还给老乡。冬天,天气特别寒冷,部队被子薄,群众把稻草提供给新四军部队御寒。机关和连队,到了一个村子,基本上把老乡家一个稻草垛的草全部用完。虽说稻草要归还群众,但他们还是要受损失。在当地,稻草除了做柴火,更重要的又是耕牛的饲料,人睡过的稻草,牛是不吃的。有一回,李培林患了病,不能跟随部队行动,被安排在深山老林的一户群众家里养病。老乡腾出房间让他住,房东自己挤在厨房里睡。李培林醒来,发现身上多了一件苞米谷皮编的蓑衣,老乡笑着说,夜里怕你冷。李培林起身洗了脸,房东已经把一碗棒子面端到了他面前。养病一住40来天,病愈部队来接李培林归队,老乡依依不舍,临走时,特意煮了几个鸡蛋揣给他赶路。李培林深情地说,老乡救了我的命,现在想起来,欠了他们一生的情。
李培林说,我到了新四军半年多,抗战就胜利了。没想到,第二年内战爆发,国民党10个师约30万部队,把中原军区部队包围在以宣化店为中心的纵横不足百里的狭小地区内。中共中央明确指示立即突围,生存第一,胜利第一。中原突围,我们突破重重围追堵截,保存了力量,牵制了敌人,从战略上策应了华北、华东解放区部队的作战。突围的时候,李培林19岁,他回忆说,冲出敌人层层包围,我们转战了6个省,豫南到豫西,陕南到晋南、冀南、鲁西南,过了黄河,直插大别山南下,围绕整个河南的外围整整转了一大圈。解放战争,我是幸运的,九死一生,可我们死了不少人。赖鹏,李培林所在的河南军区七团副团长,作战勇敢,受战士爱戴,突围路上,李培林和赖鹏见过面就分开了,之后,李培林得到消息,赖鹏不幸被捕,被国民党军杀害于河南沈丘县老城西关外。孙万祥,李培林的营长,他率领的营是前卫营,突围开路先锋,危急时刻,他总是冲在前头。一次突围战中,孙万祥亲自端起轻机枪与敌人交火,不幸中弹,死在洛河北岸的伏牛山上。严德友,李培林所在营的副教导员,一位老红军,行军途中送给李培林一个小收音机,快30岁的人了,从没跟女同志握过手,李培林开玩笑,“老严,你不用着急,革命胜利了,不用担心找不到老婆。”一次汉阳战斗,严德友牺牲了。
中原突围出来,李培林被编入六纵队天池干部大队,南下反攻跃进大别山。1947年8月,重回湖北坚持游击战,同时开展政权建设和土改活动。采访时,我们惊奇地发现了李培林1947年的一次讲话文字,是他在分配地主浮财大会上的讲话。浮财,浮在水上之财,原指水灾中的无主财物,土改提及的浮财,是地主老财家非本人劳动所得的不义之财,泛指钱、粮食、衣服等财物。李培林当时兼区政府的秘书,他受托在群众大会上开讲:我们的军队就是以前新四军五师李先念、郑位三的部队,不过我要告诉大家,现在与去年6月在宣化店开走时大不同了,队伍大多了,这次我们打回来,要在这里生根开花结果。现在的任务首先是恢复巩固老区,从上而下建立政权,巩固政权;其次就是要访贫问苦,组织打土豪、分田地、分浮财。今天大会以后,根据我们开的条子,就要分几个地主家的浮财。乡亲们,分浮财好不好啊,你们敢拿不敢拿啊,该拿就要拿,现在就去分浮财,宣布散会。李培林嗓音洪亮,充满了激情,他话音刚落,人流潮涌似的,穷人开天辟地觉得这下子真的翻身了。
新中国成立前夕,李培林转到地方工作。在省里做过组织部门的工作,在北京外语院校做过行政和党务工作,在中央财政金融学院会计系、金融系当过党支部书记。后来调入湖北省财政厅,先后担任政治处主任、副厅长、顾问等职,直至1992年7月离休。
记者感言 李培林这位老兵给人的感觉有三“朗”:心境明朗,乐观开朗,身体硬朗。87岁的人,鬓毛已衰而湖北乡音没有改,直爽健谈,显得精干干的。李培林走进新四军队伍,主要是在河南军区七团团部当会计,当年背着银元行军打仗,怎么也不会忘记。战争风云,断断续续,时代更迭,绕来绕去,这辈子最后还是没有离开财会老本行,一直干到离休,如此的人生职业历程,在新四军老兵中是不多见的。
当年组织上安排李培林做会计,今天回想起来,他由衷的感恩。第一,李培林收获了志同道合的爱情。采访李培林,妻子张家玲陪伴着他,她是天津人,小他4岁。1952年,有人给李培林提亲,就介绍了张家玲,她是天津税务部门的会计,两人是同行,越谈越生情。李培林的单位在北京,两地相隔100多公里,基本上靠长途电话和邮件联系,两年之后,两个人走进了婚姻的殿堂。退休前,张家玲任湖北省外事办公室宣传处长。风风雨雨,相依相伴,携手走过了60年,老两口相濡以沫,恩爱如初。第二,李培林打下了出道成长的基础。他未满20岁到新四军部队当会计,在烽火硝烟里摸爬滚打,经受了战争的洗礼和考验,同时锻炼了财经工作的才干。新中国成立后,他在高校工作过,后来还是重操旧业干本行,昔日的小会计,成长为省里的大厅长。第三,李培林养成了量入为出的家风。他在自己的《生活所悟》里写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得之有度;勤俭节约,量入为出,留有余地。”李培林的家,走过来也是挺艰辛的,婚后不久,李培林从老家把妹妹接到家里,供她在北京上学,又把母亲远道接来一起生活,加上养育自己的两个孩子,全家的负担不轻。李培林说,我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苦难的滋味不好受,条件好了要想到没钱时的寒酸,战国时期韩非说过一句话,“侈而惰者贫,而力而俭者富”。家庭过日子,像小溪里的潺潺流水,量入为出,细水长流。
(责任编辑 党亚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