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朝恢复对话背后的朝鲜新策略

蔡婷贻

韩朝对话不会对朝核安全问题有实质影响，仅对降低紧张情势换取时间有所帮助。朝鲜对外界接受其拥核地位的目标不会改变，而华盛顿对朝鲜的核能力也不会坐视，双方都有再次制造紧张的理由

1月13日早上8点，夏威夷的居民正在吃早餐，手机出现一则警报信息：“这不是演习，马上找地方掩护”。夏威夷人以为这是生命危急时刻，赶忙为家人留言、带着孩子祷告。将近38分钟后，当地政府澄清此信息为误发。所有人松了一口气，但随后就愤怒于误发给所有人带来的慌乱和心理压力。

无独有偶，三日后的傍晚6点55分，日本NHK发送警报“朝鲜显然已发射导弹，政府敦促所有人寻求建筑物或地下避难所”。不到10分种后，NHK发送更正讯息。对于误发原因，NHK表示仍在调查中。

美日各自的误发，似乎反映朝鲜半岛局势正随着朝鲜核武器技术的不断推进，进入危机边缘。另一边，精于计算的朝鲜则利用2月9日开始的韩国冬奥会，向韩国社会和全世界展现魅力攻势。

朝鲜将和韩国一起在开幕式上入场，朝鲜6名女子冰球队员将与韩国球员组成23人球队，朝鲜还将派出230名拉拉队员、30名跆拳道选手在奥运会期间进行表演赛。熟悉朝鲜的专家指出，朝鲜拉拉队通常需要时间排练，由此或能看出朝鲜对冬奥会已经准备了一段时间。

韩朝对话尽管不会对朝核安全问题有太多实质影响，但是对降低紧张情势换取时间有帮助。2010年-2013年负责美国国务院对朝鲜执行禁运的前官员德托马（Joseph DeThomas）对《财经》记者指出，“至少冬季奥运可以在没有严重安全威胁下顺利举行……未来隐忧则是文在寅政府是否消解对朝鲜的禁运压力，破坏强大的（对朝）外交阵线。”

朝鲜对冬奥会和韩国的积极，让试图以禁运对朝鲜施压的美国颇为紧张。复旦大学韩国与朝鲜研究中心副主任蔡建对《财经》记者表示，情势缓和与否有待冬奥会各方互动后方能明朗，不过韩国与朝鲜关系的改善能走多远，仍将受制于韩美关系。

瓦解施压外交阵线

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发表2018年1月1日新年谈话，贺词对韩国递出橄榄枝、向美国放出“核按钮”威胁言论、暧昧接受中国提出的“双暂停”（朝鲜停止试验，韩美停止军演），迅速松动美韩中原本对朝禁运施加最大压力的合作。

1月9日，朝鲜派出高级代表团穿过板门店军事分界线到韩国境内的和平之家，与韩国政府代表团进行谈判，配合美国国防部长日前承诺为冬奥会延迟韩美联合军演，自2017年下半年以来濒临战争边缘的半岛局势由此出现转机。

韩国政府自文在寅上台以来积极推动与朝鲜对话。除了双方商定好的朝鲜参加冬奥会方面的安排，韩方在会谈中还向朝方提出举行红十字会会谈，讨论于春节时举行离散家属团聚活动，以及举行防止偶发性冲突的军事会谈的建议；同时，韩方也希望韩朝能就半岛无核化建立和平机制重启对话，双方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开展合作，停止加剧半岛紧张的行为。

不过，朝鲜对离散家属团聚提出了韩国需要送回2016年自中国“被绑架”的12名女服务员的条件，还提议联合国人权办公室派人前往韩国访问这12名服务员，再去朝鲜访问他们的家人。

2016年弃朝投韩的朝鲜原驻英公使太永浩对韩国媒体分析指出，金正恩通过新年贺词对美中韩传达不同讯息，是为了破坏三个国家在半岛无核化的合作，朝鲜参加平昌冬奥会也是实现此战略目标的手段之一。

朝鲜善于利用体育活动影响韩国对朝政策。2014年9月，朝鲜派出273名团员参加在仁川举行的亚运会，并在最后一刻派出三名高级官员，搭乘金正恩的个人专机，在24小时前知会赴首尔参加闭幕式，并与韩国官员举行会谈；2003年朝鲜派出528名团员参加在大邱举行的世界大学生运动会；2002年釜山亚运会，朝鲜派出606名团员，韩朝运动员在开幕式和闭幕式共同进场。

于2017年11月访问平壤的俄罗斯学者沃龙佐夫（Alex Vorontsov）对《财经》记者如此分析朝鲜的心态：朝鲜认为美国不仅已在备战，且三番两次挑衅试图引出朝鲜反击发动战争；而让朝鲜更担心的，是韩国忽视美国将会无视韩国伤亡而发动攻击的可能，朝鲜官员认为“韩国社会仍把当前危机视作与之前没有区别的危机”，因此试图推动改变。

文在寅政府对朝鲜是否有完整应对策略，也让外界不安，包括他个人对冬奥会是否能顺利完成的焦虑、实现他改善南北关系的竞选承诺、避免美国对朝鲜军事行动变成战争，其对朝政策是否最后影响韩美联盟，均为外界关注焦点。

德托马强调，“华盛顿对朝鲜施加最大压力的政策取决于首尔、东京和北京的支持，如果韩国放弃，整个政策就瓦解了。”

然而，禁运政策究竟能否阻止朝鲜发展核武器，始终都是一个问号。

一位曾于2017年11月访问平壤的中国学者对《财经》记者表示，朝鲜自2005年美国清除朝鲜在澳门的商业运作事件后，就开始为遭到完全禁运做准备。目前部分原油供应来自俄罗斯和伊朗，同时替代能源风力、太阳能发电比例仍在增加中。

在国内经济上，朝鲜民生用品国产化比例近年快速提升，初期先让民生用品工厂模仿日本产品，接着鼓励工厂互相竞争，在商店能看到的朝鲜烧酒种类已达70多种。“洗发精的品质能追上日本……他们这样维持下去10年不成问题。”该名学者称。

长期推动朝鲜产品外销的白头山文化交流协会也指出，不同食品厂在土豆片市场推陈出新，推出了泡菜和人参口味。另外，朝鲜国内也完成网上商城和平壤市內24小时配送系统的建立。

美国不少与朝鲜有直接交流的学者对禁运也不乐观。多次受邀前往宁边核试验室的美国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前核专家赫克（Sig Hecker）对美国媒体表示，“我们试图通过禁运让他们屈服，但是他们没有，他们就是不断地测试，不断地演化……他们一定会达到（技术水平），这件事不会有悬念。”endprint

主战派与主和派的较量

“他们还不到那里，但是已经很接近，而且一天比一天接近。”美国总统特朗普在1月17日的路透社专访中，做出美国对朝鲜当前对美国本土发射远程核导弹能力的最新评估。部分导弹专家在去年11月朝鲜最后一次导弹试射后归结，朝鲜导弹或已能打到华盛顿特区。

由于情报失误和美国数任总统对朝政策缺乏连贯性，朝鲜自1994年以来的拥核进程在特朗普任内完成既定目标几乎没有悬念。特朗普在访谈中责怪之前三任总统，对于如何解决他提出，“希望能用和平方法解决，但很可能做不到。”

朝鲜具备对美国本土发射远程洲际导弹的能力被很多美国官员和学者当作决战红线，认为美国需要在那之前阻止朝鲜对美国本土的威胁。对美国主战派而言，随着时间的拉长，朝鲜的核导弹能力越完善，美国的选项越少且执行的难度越增，因此当前是执行军事行动的时机。主和派顾虑韩国的可能伤亡，以及对第二次朝鲜战争可能带来的庞大代价，认为外交手段应是朝核问题的唯一出路。部分人士则提出美国应该让日本发展核武器，同时从韩国撤军，让亚洲国家自己解决问题。

据《华尔街日报》报道，国安会主导对朝鲜施以代号为“红鼻子”的预防式攻击，国务院和国防部则力主以谈判解决，由于国务卿蒂勒森离职传闻不断，主和派略占下风。

“红鼻子”攻击计划利用导弹摧毁朝鲜重要军事设施，给予朝鲜警告，让其核发展进程受挫。美国手段可能包括自海上或空中发射导弹，最可能的是由在公海的美国军舰发射如美国去年对叙利亚发射的战斧巡弋导弹。如果是空中打击，部分专家认为轰炸机B1和B2太珍贵不应派上用场，具有隐身功能的F22和F35较有可能承担任务，但其主要用于空中打击，承载导弹功能有限。

所谓的预防式打击是否被朝鲜认为是全面发动战争是主战派的最大博弈。主和派指出，朝鲜与萨达姆和阿萨德不同，对美国的威胁不应被忽视。曾在美國五角大楼负责研究对朝执行战略的杰克逊（Van Jackson）就撰文指出，在金正恩的战略文化里，“红鼻子”和全面侵略没有区别；此外，朝鲜拥有核武器，拥有对着首尔900万人的炮兵，同时全国持续对美国备战，“红鼻子”将难免引爆战争。一旦美国发动攻击，朝鲜可能回击的地点包括韩国釜山港，美军在日本、关岛和夏威夷的军港。

特朗普对与朝鲜和谈的答案始终缺乏一致性。他先称，他和金正恩可能可以发展不错的关系，接着在路透社专访时指出，他愿意和金正恩坐下来谈，但是“我不确定坐下来能解决问题”。

美国国务院于1月15日在温哥华举行了20国参加的“朝鲜半岛安全稳定外长会议”，中国和俄罗斯未参加。会后，美国主和派的国务卿蒂勒森立场强硬，让外界再度疑惑。

德托马指出，朝鲜的新做法多少反映出其对美国对朝政策的无法掌握。“我相信朝鲜认为他们可能无法了解美国对朝政策，因而归结和特朗普政府谈判太不可测和冒险……这是白宫幼稚的公开言论造成的后果。”

沃龙佐夫强调，朝鲜对于外界接受其拥核地位的目标不会改变，最后“不是战争就是接受”，当禁运施压到朝鲜无法支撑时，朝鲜就会主动发动攻击。而同时华盛顿对朝鲜的核能力也不会坐视，朝美都有再次制造紧张的理由。

“在今年晚些时候，情势升温将可能难以避免。”德托马说。

编辑/袁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