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东/文
事实上,冬天里,我家养热带鱼根本不具备条件。
那时平房过冬,可没有现在住楼房、住高层……什么暖气片、地暖。
每年冬天,我家里间屋外间屋就仅仅靠外间屋通热炕砖炉子取暖,室温维持在最高13-15度!但尽管如此,当热衷于政治的大人们“文攻武卫”进行伟大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同时,我家养热带鱼和饲养兔子也愈来愈在兴头儿上!
后来父亲又拿回家两只鸽子——好,这样,我家饲养“海陆空”,终于都占全了——后文补述,在此先打住。
屋外寒风凛冽,在家里,大人小孩照旧得穿厚厚棉衣棉裤,两手裸露,冻得通红,洗过锅碗,湿手出屋门倒洗锅水,或者在院里水管儿上漂洗衣服……立刻手背啪啪啪裂出许多小口子!
在屋里,照旧清鼻涕不住地流!
那时的大人小孩必备手帕一方。大人装在中山装衣兜里,小孩用别针别在左胸使一有鼻涕,方便大人顺手撩起手帕可以给擦鼻涕,擦完鼻涕一松手,手帕又自然垂在小孩儿胸前;尤其幼儿园小朋友手拉手上街,身上前胸都别一条手帕,随时方便阿姨老师给擦清鼻涕——我就奇怪,今天的小朋友怎么都不用手帕?
那时才两岁的我二妹妹,胸前垂一块手帕,但她总用衣袖擦鼻涕搞得衣袖脏兮兮,鼻头儿也脏兮兮,我指一指二妹妹,对母亲说:
“妈……妈,你看‘毛毛’黑鼻梁梁……”
母亲坐小凳笑着一把搂过二妹妹,就摁住头,另一手指甲开始抠小妹妹鼻头上污渍,搞得二妹妹拼命挣扎!
为了不让热带鱼冻死,父亲给里间屋正屋顶灯泡电线接长,又换一盏25瓦灯泡直引到两斗桌鱼缸正上方、距离鱼缸水面不到一寸高。整整一冬天就靠这个25瓦灯泡给鱼儿取暖。
到了傍晚父亲用一叠厚报纸做灯罩罩住灯泡,尽量聚集光热给鱼缸。许多年后回忆我先是纳闷为什么不买一根专用电热棒,但立刻想明白当然是为省钱——买不起!
那时,我和父亲定时定量给鱼儿喂食(水虱);一勺鱼食倒进鱼缸,鱼儿立刻疯抢,眨眼鱼食一个不落落入鱼口。
漫长冬季,父亲为省钱不买电热棒,甚至不买鱼食,还将干虾皮用手指碾碎撒给鱼儿吃;鱼儿照样争争抢抢。虾皮吃完,我独自又去鱼市买回一包干鱼食(晒干的水虱)用手指碾碎喂鱼。5分钱一小粗麻纸包,足足让鱼儿吃了一个月。
不知不觉热带鱼都存活了下来。
在那时,我阅读一大阵子《欧阳海之歌》,或者给鱼儿喂完食、给兔子喂过菜叶之后就常常蜷缩铺板床上,透过我家里间屋临坝陵南街挂满冰凌窗户,默默注视少则三五人,多则10几人来自外地经过太原的红卫兵“大串联”队伍。
旗手领头尽显悲壮,打一面脏兮兮的旗帜,上绣“首都雪山突击队”五个金字,说明这些红卫兵哥哥姐姐来自北京,他们学习老红军,要徒步长征25000里,把那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继续革命”火种,从北京一路播撒到西藏拉萨!
还有,旗帜上绣金字是“七一敢死队”,或者“卫东彪战斗队”等。走在最前面的,吆喝落下队的,听那嗓音浓重“儿”话音传入我耳,我立刻断定这些哥哥姐姐同样也来自毛主席居住、世界革命中心、伟大首都北京!至于他们要去哪里我判断不出来!
由于严寒刺骨,打旗人双手被旗杆占据,鼻涕流出来都没办法去擦!
出门在外,红卫兵哥哥姐姐衣冠不整,明明是春秋装却到了严寒冬季依旧裹在身上。我看得明白那是随天气一天天寒冷,一层一层加上去的。本来该带护耳大棉帽,却仅戴一顶单军帽。又为防备别把耳朵冻掉,就在单军帽外再加羊肚手巾,从头顶披上盖住耳朵顺脸蛋儿两边垂下,最后在下巴窝儿打一个死结。无论男女都是这样。
事实上在那个冬季,我日常生活蛮丰富,读小说、喂热带鱼、喂兔子(后来还喂鸽子),再就是爬上院围墙上到我家小厨房顶,将之前整个春夏秋季“绿化”喂过兔子、扔上厨房顶已经晾干的树枝,重新扔到地面一部分,然后下到地面,用斧头劈成小节,以备父母生火做饭用。
另外,一天当中我总有时间或者辅助母亲干家务活儿,或者喊大妹妹回家吃饭,还帮大弟弟给他的铁环用三号铁丝加两个“响圈儿”,就好像给手指戴上戒指;推着跑,一路脆铃铃的响声回荡在街巷中!
再就是时不时注意给二妹妹擦鼻涕。
偶尔也见北肖墙十字路口西南一侧“太印(太原印刷厂,今天万达广场)幼儿园”小朋友,让阿姨领着出来晒太阳,自然都一色穿长袖后系罩衫,胸前垂手帕,一直要过北肖墙十字路口,沿坝陵南街、向东走到军人俱乐部……
数九寒天,料峭腊月,终于结冰日子真正到了!
院里不知谁挑的头儿,就在水管周围一层一层加厚和面积扩大的冰面上开出一条冰道,约半米宽、五米长。以男孩子为主,间或加进男孩子性格的女孩儿(诸如玉珍姨姨家三姑娘爱民等),就排成长长队伍,轮流奔跑几步、侧身、分腿、挺腰、雕塑一般耸立冰面上,滑过五米冰道,然后在非冰道、立刻跑动起来再重复排到队尾。小伙伴们一气要滑过冰道几十趟玩一两个小时,搞得大汗淋漓!这中间必有小伙伴身体平衡掌握不好,滑倒冰道上,引来围观小伙伴和抱孩子看热闹阿姨的哈哈大笑!
由于院里仅有水管附近一条冰道远远不够孩子们玩耍,个别大人在夜幕降临后就到水管接一桶水,在自家门口地面一层一层泼水自制一条冰道,到第二天,可以仅供自家孩子溜冰玩耍。
我没有依靠父亲,趁给母亲倒洗衣服脏水,再加上从院当中公用水管上接回来的几盆清水,一个晚上在我家门前公共甬道,也完成一条约四米长冰道。
我只要有机会就独自不紧不慢,一趟一趟滑过冰道。
紧邻玉珍姨姨的丈夫袁叔叔,常常双臂交叉站在他家门口,欣赏我玩耍。
根据袁叔叔的目光,我断定他非常喜欢我!
玉珍姨姨已经连续第四次生下女儿,而袁叔叔应该是非常非常想要一个像我一样帅气的儿子,甚至都想疯了——我这样想。
很快,继溜冰之后,院里又不知谁挑头儿兴起打“不改”(是陀螺,我则给其取名字“不改”)。
那时,我没有“不改”(陀螺)可打,独自跑一趟上肖墙(还有西肖墙、北肖墙,后来合并今天路)、在红星电影院附近临大街一个开放式杂货铺,精选了一个最大号“不改”(陀螺),足足有我两个拳头大,花掉我维尔肤油盒盒内小金库0.38元!
我爱不释手,不怕手背被寒风吹裂口子,一直拿着“不改”(陀螺),嘴里哈着白气,随夜色曈曈人影、往家赶。那时我九周岁(1966年)。
一回到家,母亲立刻尖嗓子责备我天黑也不回家,并且催促我吃晚饭。但我顾不上吃,立刻取上预先制作好、拴着长长轮胎线鞭梢的鞭子,就着我家冰道反射的月光,开始打“不改”(陀螺)。
“不改”(陀螺)在冰道上飞旋,我心中热乎乎的;速度一旦减慢,我立刻狠抽几鞭子,“谁叫它有缺点错误‘不改’呢”!
那是非常愉快的夜晚。母亲连续喊我吃饭、我跑回家几口吃过饭,又来到院里继续打“不改”(陀螺),一直到母亲和父亲又轮流喊我进屋睡觉。
那天晚上我正玩在兴头上,袁叔叔下班回家,推自行车走过冰面,脚下不慎打了一个大滑,险些摔倒。
“建东,这么晚了……还玩儿!”袁叔叔推自行车到自家门口,车轮顶开门,同时扭头对我嚷嚷一句。
我笑一笑,又匆忙追上去,给“不改”(陀螺)补几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