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梳子

孩儿她爸出差回来，给我带回一把精致的桃木梳子。“家里这么多梳子，还买它干嘛？”嘴上虽然埋怨着，心里却是欢喜的。人有百媚千娇，好看的梳子也有风情万种。每一把梳子，都是不可替代的孤本，一来是因为各自不同的质感和设计；二来，也凝结着买梳子的人，风里雨里孤身远行的印记——那些天各一方的日子里，每一个黄昏和清晨里的思念，还有一个大男人，在上百把梳子里精挑细选时，那不与人说的细腻和柔肠。

记不清这是第几把梳子了。孩儿她爸时常出差，天南地北地飞来飞去，两手空空似乎不够仗义，所以总要在当地带点特产，或者是纪念品回来。开始是丝绸、织锦、工艺品，或者干脆是没有任何地方特色的服装，因为款型和颜色时常不对我的心思，沒少花钱买数落。有一回在机场，他偶然发现了这个品牌的木梳，实在带无可带的时候，便买一把回来——桃木的、黄杨的；本色雕花的、朱漆彩绘的……小小的木梳，好买好带，并且永远不在乎多一件，何况总有创意别致的新款。对于匆忙而又不擅长选礼物的人来说，简直是个恩物。

说到礼物，有件事情想来有趣。年轻时读《麦琪的礼物》，曾经被里面那可怜的小两口，感动得一塌糊涂。男的卖掉祖传的金表，给钟爱的妻子买了一套她心仪许久的玳瑁梳子，因为她那棕褐色瀑布一样的长发，是这个家中最引以自豪的宝贝；而女的为了给他那块金表，配上一条“无论在任何场合，吉姆都可以毫无愧色地”“看一百次时间”的金链子，一咬牙一跺脚，把那一头褐色的瀑布，几乎是齐根剪掉了。家中仅有的两件宝贝，就这样互为因果地相继失去，剩下的只有寒苦而甜蜜的爱情——和穷人的圣诞节前夜一样，美丽而苍凉。我相信这个故事，一定感染过不少人，我自己曾经也想过——能够穷其所有，连祖传的宝贝都舍得拿去卖了，为爱人换回一套完全可要可不要的东西来，只因为她喜欢。这样感天动地的爱情，再穷再苦，也值了。

可是这些年的柴米日子过下来，我渐渐对这个故事不以为然了。中国有句老话，叫“吃饭穿衣看家当”，玳瑁梳子和金表链子，都不是生活必需品，在家境殷实，衣食无忧的境况下，彼此送一送，当然不失为一个给爱情锦上添花的小段子，但为此去变卖一切，就不值得同情。如果是我，宁愿他只买木头梳子，好让我们彼此一起全无负担，可以安然地享受平凡而松心的日子，让这淡淡的喜乐，成为庸常日子里的“小确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