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杨
《拙政园十二景图》作为文徵明晚年重要的园林山水作品,对研究文氏园林山水风格演变具有重要意义。但是,现藏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的《拙政园十二景图》其实并不完整,仅存八幅诗图一一对裱。关于这八幅诗图的顺序是否为一一对应的关系,研究文徵明园林山水的学者产生了分歧。因此,重新厘清现存八景图的关系或许可为人们进一步揭示文徵明园林山水艺术风格的演变提供新起点。
一、疑问的提出
此册页虽名为《拙政园十二景图》,但实际现存的册页内容并不是完整的十二幅,而仅有八幅。这些残存内容以诗文和绘画对照的形式装裱成册页,现藏于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这八幅内容分别为“繁香坞”“小沧浪”“湘筠坞”“芭蕉槛”“钓?”“來禽囿”“玉泉”“槐幄”。
学者班宗华曾说:“十八年后的1551年园中景物已昔往非比,文又重新另绘8幅《拙政园固册》图诗以志景物变化,所以才会有8幅版本面世。”他认为,现存“八景图”之所以会呈现与三十一景图如此不同的面貌,是十八年里拙政园园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所致。这种认识自然有其合理的成分,但言外之意似乎没有考虑到这八幅图可能发生错裱的可能。后来,美术史学家高居翰在其《不朽的林泉》一书中说:“现存的八幅册页和八页题诗:來禽囿、钓?、槐幄、玉泉、繁香坞五景,诗和图都在;小飞虹、若墅堂、倚玉轩三景,只剩下图,诗已遗失;小沧浪、湘筠坞、芭蕉槛三景,则只剩下诗,图已不存。另外加上待霜亭一景刚好凑成完整的十二景。”他开始考虑这几幅图可能出现错裱的情况,并以自己的认识加以更正。而后学者毛秋瑾又据此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她同意高居翰的部分结论,但对这八幅图中的“湘筠坞”和“芭蕉槛”两图提出了不同看法,她认为“繁香坞”一图并非“繁香坞”亦非高居翰认为的“若墅堂”,遗憾的是其并未进一步给出相应理由。基于幾位学者的意见不统一,笔者认为,有进一步理清“八景图”顺序的必要。
二、“八景图”的顺序问题
十二景图中的“來禽囿”“钓?”“槐幄”“玉泉”四景,其诗文题记和画面内容学界意见比较统一,这里暂且不做讨论。本文以“芭蕉槛”“小沧浪”“繁香坞”“湘筠坞”这四幅有争议的园图为主进行讨论。
(一)芭蕉槛
高居翰认为,与芭蕉槛诗对裱在一起的园图,实际应为繁香坞。其主要原因是从构图来看,这幅景图与三十一景图中的繁香坞构图更为接近。针对此结论,毛秋瑾在《文徵明与拙政园——关于两种〈拙政园诗画册〉的研究》一文中指出:“图像的定名更重要的是考虑画面的内容,构图只能作为参考。从这一点来判断,图像应为芭蕉槛。三十一景的繁香坞画面的堂前凹地种植着各种名花,而此图画面中既无凹地,亦无繁花,突出的主题是太湖石和芭蕉。”
如果认真对比两个图册中的“芭蕉槛”,人们可以发现,十二景图中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块高数尺的湖石和一组比湖石还要高出许多的芭蕉,再后面是房屋、文士和童子。相比之下,三十一景图中的元素虽然看似简单许多,但作为主要意象的“湖石”和“芭蕉”依旧存在。如果耐心做一个统计,人们就会发现,三十一景图中出现“湖石”的册页有“倚玉轩”“尔耳轩”和“芭蕉槛”三处;出现“芭蕉”存在的册页仅“芭蕉槛”一处,而十二景图中有湖石和芭蕉存在的册页仅有“芭蕉栅”一处。两个版本都将“芭蕉”和“湖石”这一组意象组合在一起,可见这并不是巧合。如果结合“芭蕉槛”一处的诗文看:“新蕉十尺强,得雨净如沐。不嫌粉堵高,雅称朱栏曲。秋声入枕凉,晓色分窗绿。莫教轻剪取,留待阴连屋。”十二景图中的芭蕉比房顶和围墙都要高出许多,在雨打芭蕉的意境映照下,茂盛的芭蕉显得洁净如沐。这也较符合作者“莫教轻剪取,留待阴连屋”的意境。所以,笔者认为,无论是从画面元素之构成还是从诗文意境对照上看,十二景中的这一“芭蕉槛”册页都更符合“芭蕉槛”诗的意境。
(二)小沧浪
高居翰认为,第五幅图与小沧浪诗对裱在一起,但实际上应为小飞虹。毛秋瑾亦认可此说法。有过绘画创作经验的人都知道,一幅好的作品,首先在布局上就应善于经营位置。三十一景的“小飞虹”中,横跨水域两岸的那座木桥正是这样一种点睛之笔,而十二景中同样出现了形制类似的一座木桥。虽在气势上稍显不足,但它依然被作者安排在画面三分法构图的一个位置点上。通过认真比对两套册页,人们可以发现,三十一景图中含“桥”这一意象的大致有“小飞虹”“小沧浪”“怡颜处”“桃花沜”“槐雨亭”五处。而在这五处含“桥”的景图中,除了“小飞虹”是两桩桥墩式建造风格,其余皆是形制再简单不过的单板桥。由此可见,无论从构图还是内容上来看,与十二景中的“小沧浪”对裱的景图应为“小飞虹”无疑,而真正的小沧浪图或许已经遗失,只留下了诗文。
(三)繁香坞
“繁香坞”一景是争议较大的一幅。高居翰认为,此图虽与“繁香坞”诗对裱,但实际应为“若墅堂”。毛秋瑾似乎并不同意高居翰的意见,认为此图既不是“繁香坞”也非“若墅堂”。首先,从繁香坞的角度来看,“繁香坞”的题记这样写道:“记云:繁香坞在若墅堂之前,杂植牡丹、芍药、丹桂、海棠、紫瑶诸花。孟宗献诗云:‘从君小筑繁香坞。”诗文和题记中给出一个最突出的意象——“花”,花是这幅册页内容的主角。而纵观十二景图中的这幅册页,人们却看不到任何关于花的影子,这显然和三十一景图中周围布满各式花木的“繁香坞”截然不同。从若墅堂的角度看,其题记这样写道:“记云:若墅堂在拙政园之中,园为唐陆鲁望(陆龟蒙)故宅,虽在城市而有山林深寂之趣,昔皮袭美(皮日休)尝称鲁望所居:‘不出郛郭,旷若郊墅。故以为名。”人们从题记中可知,“若墅堂”坐落之地是晚唐诗人陆龟蒙的旧址,虽然地处城市之中,却坐拥山林幽静野趣。目光回到十二景图中这幅“繁香坞”,这里作者营造的正是这样一种远离城郭、与世隔绝之所,其还被作者刻意安排成类似唐代诗人王维旧居《辋川图》中华子岗的样式。再结合“若墅堂”诗文“会心何必在郊垌,近圃分明见远情。流水断桥春草色,槿篱茆屋午鸡声。绝怜人境无车马,信有山林在市城。不负昔贤高隐地,手携书卷课畊童”中“流水”“断桥”“槿篱”“茆屋”等意象,其皆与此图意趣十分吻合。所以,此图更有可能为“若墅堂”。
(四)湘筠坞
最后是八景中比较难以定论的一幅,高居翰认为,与“湘筠坞”诗对裱在一起的应为“倚玉轩”。但是,他并未给出具体例证和解析,仅说“从构图和气氛来看,跟倚玉轩更为接近”。显然,这样的结论并不能令人信服。首先从图文本身来看,一个比较重要的意象就是那组密密麻麻的修竹。仔细审度三十一景图,人们可以发现,以“竹”为主要意象的大概有“倚玉轩”“净深亭”“志清处”“湘筠坞”“竹涧”这五处。但是由“湘筠坞”诗记中“种竹连平冈,冈回竹成坞”可知,“湘筠坞”的地形环境乃高地环绕,修竹连绵。而由十二景图中的此图观之,其并无突出的高地结构,另据拙政园历史文献看,亦无任何有关拙政园园景大修整的记录,所以此图应首先排除是“湘筠坞”的可能。若从倚玉轩的角度看,倚玉轩在若墅堂后面,旁边有很多翠竹,前面摆放着昆山石。很显然,竹和玉石在幅图中是最为重要的两个形象。可是,在十二景图中这幅可能为“倚玉轩”册页中,人们能看到的主体物似乎只有密布的“修竹”而并未见到任何关于玉石的痕迹,如此高居翰的结论当存疑问才是。所以笔者以为,综合这些细节来看,十二景中这幅与“湘筠坞”诗对题的园图,应既不是“湘筠坞”也非“倚玉轩”,其真实身份很可能存在于“净深亭”“志清处”“竹涧”这三处中。至于要确定是哪一幅,人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这有待于后来者进一步发现。
三、结语
本文大致分析了现存“八景图”的基本顺序,以期理清这些图文关系。这可以为人们研究文徵明园林山水的发展演变提供清晰的思路,笔者接下来会以此为起点对《拙政园十二景图》艺术意蕴展开更进一步的研究。
(苏州大学艺术学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