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
北方的伏天,阳光猛烈,如烤如炙;雨也急骤,一下起来就瓢泼倾盆。
伏天,光阴也豪阔。凌晨四点,枕上已洒满来白天光:晚八点,天色还不肯收去。这么长的日脚,连花几都开累了吧?
哪能呢?
在这种天,开得起劲的花儿,有两种。水上是荷花,陆上是葵花。它们类似伏夭的个性,花形阔大,有性情。荷花如临波仙子,散发着俗世的慈悲光芒;葵花是痴心女侠,在山坡高地、边边沿沿,仰着笑脸,将自己站成恭肃的一群。
有一个階段,我觉得,葵花真是一种傻花呀。那么酷烈的阳光,还傻呵呵仰着大脸,追着太阳跑,不怕灼伤自己吗?而且还挺犟,我踮着脚尖儿扯它花盘,它暂时把头低了一低;一松,又弹跳上去了。
我留心观察它:丝绸一样的花瓣,不仅没被烤伤,还嫩汪汪的,像浸了水。那么酷烈的阳光,对于它,俨然琼浆,胜过牛奶,是一种必不可少的营养了。
记得小时候,三伏天过“伏假”,我们可舍不得“伏”在家里避暑。野外、山林,是我们天然的游乐园,我们白天在野外漫游,夜晚在灯月下喧闹。山水草花,成全了我们陶然、欢欣的童年。往往,在野外玩耍的间隙,喧声渐渐平息,山林的寂静占有了我们,我们归于短暂的沉默。沉默中,我们望向山脚下的葵花地,唯有它们,在太阳下发出金黄的、高亢的呐喊,让我们感到震撼。万绿丛中,它们明晃晃的金黄,把伏天的单调色彩一下子调匀了。
年纪再大一些的时候,我看过一次月下的葵花。它们齐齐低着头,好似在看脚下的土地,也像在用心体察月光怎样充盈了露珠的梦境,它们温顺、安然、娴静而又略显疲倦。
然而,些第一缕阳光从东山口投射过来,葵花被瞬间叫醒,齐整整地抬起头,向着太阳。它们用早晨新鲜的阳光洗漱,用阳光抹脸,如果有小风溜溜吹过,葵花轻轻咳嗽,像清理掉身体里的残梦。它们在极短时间内,调动起全身心的热情,紧张、昂立、振奋,让水分瞬间充盈枝干茎叶。
它们又一次焕发了青春。
看葵花,我相信了,这世间是有着虔诚和专注这两种正能量的。葵花将这两种力量汇聚在自己身上,全部寄托给太阳。
也许,我们觉得烈日炙烤苦不堪言,葵花却很享受,很过瘾,它的生命比上一刻又精彩了一些,饱满了一些。所以,它不会跟世人一样厌烦烤焦人的炎日,凭借一种坚定的支撑,它的生命被提升到一个又一个新的高度。
那种坚定的支撑,不是别的,是信仰。在这个世上,珍贵,又稀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