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外

布莱恩·奥尔迪斯

他们从不走出这所房子。

哈利总是第一个起床，接着其他三男两女也陆续醒来。每天都是如此。他们六人不是因为感觉天亮了所以起床，而是一直睡到再也睡不着才起来。他们白天从不做任何事，但不知为什么，一挨着床却能睡得很香。

他们没有必要做什么，仓库每天都为他们提供一切。每天晚上他们锁上仓库，第二天早晨开门时，所需的东西——比如食品、衣服、新的洗衣机——应有尽有。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他们却从没深究过。

然而，今天早晨那里没有出现食品。仓库里空空如也。事实上已经三天没有食物出现了，他们默默地忍受着饥饿。

这所房子设计得不好，它仅有的几扇窗户都打不开。它们既无法被打破，也不能透进光线来。到处都是一片漆黑，但人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出现光线。每个房间里都有家具，但都是零零碎碎的小件，互相之间也不配套，好像是毫无目的地摆在房间里似的。为漫无目的的人布置的房间都这个样子。

不管是一楼，还是二楼，或是长长的不放置东西的阁楼，都看不出有什么规划。

哈利两手插兜，踱步良久。他脑间所想的东西，就像墙角的蜘蛛网一样没有头绪。他走进一间房间，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到那架鋼琴上。钢琴上有一件陌生的东西。

那是一个宇宙飞船模型，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它看上去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哈利也弄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他能查明它的来路、大胆地面对它，他一定会采取……一些措施。可惜他不能，这里被某种神秘包围着。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哈利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他开始运用已了解到的情报，从纷乱中理出头绪来：

1.目前地球正逐步陷入与外星人的冷战之中；

2.外星人能伪装成人形渗透进人类社会，并且伪装时间越久越酷似地球人；

3.面对外星人的渗透地球人无计可施；

4.每天午夜都有一个黑影离开房间，第二天拂晓前又悄然而返。

天哪！哈利突然醒悟，这里是外星人的聚居地，这帮家伙都是外星人伪装的！

快跑！

哈利冲出户外，外边星光闪烁。

起伏的山峦与闪耀的群星连成一片。哈利紧握住拳头使自己保持清醒。他腿上的肌肉一阵阵痉挛，但他没有停止奔跑。

建筑物终于在面前隐约可见，他不假思索地向最近的发光处跑去，闯入其中的一扇门。他气喘吁吁地收住脚步，刺眼的光线使他的眼睛眨个不停。

房间的墙壁上挂满了单词和图表，中间有一个大写字台，上面放着显示屏和话筒，烟灰缸满满地装着烟灰，摆设杂乱无章。一个干练的人机警地坐在桌子旁边，他的两片嘴唇很薄。

房间里还站着四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看到哈利，似乎谁也不感到惊奇。

哈利靠在门旁，抽泣着，说不出话。

“你用了四年时间才从那里出来。”那个干练的人说。

“过来看看这是什么。”他用手指着他面前的屏幕。哈利费了好大的劲才走过去，两条腿像晃晃悠悠的拐杖。

屏幕上清楚而真切地显示出那所房子。外面的墙壁已裂开了缝，从缝隙向里看去，一些穿军服的人正在拉扯屋里的人。外星人已因外界压力而蜕去人形。

“敌人伪装成人形，我们几乎无法把他们与地球人区分开来。”那个干练的人解释道，“但我们成功地劫持了他们一艘满载的飞船，把具有人的特性的生灵挨个地抓了起来。我们人为地使他们失去记忆，把他们分成若干小组，在不同的环境中进行研究。当然你的小组就是其中之一。”

哈利咬牙切齿地说：“你为什么把我同他们关在一起？”

“尽管有监视装置能从外面观察他们，但每个小组还必须有一个人在他们中间进行监视。你知道，外星人使用大量的能量才能维持人的外形。一旦变成人形，他们就以催眠术保持它，只有在外界压力极大时才会失去人形。我们有两套班子昼夜轮流值班……”

“可我一直在那儿……”

“一个小组中只有一个人，”干练的人说，“他就是那个夜间离开的黑影。白天返回的是换班者。”

“哦，是这样。”哈利似有所悟，但突然又皱紧眉头，“不对。他要是地球人，那我是谁？”

“是啊，你是谁？”干练的人犀利的双眼盯着哈利。

哈利语塞，再也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的外形正像沙子一样流失。在桌子的另一边，有一支手枪对着他。

“你承受压力的程度高得出奇，食品匮乏没有引起你的恐慌，突然出现的宇宙飞船模型也未能使你垮下。”干练的人说，“但是，你的失败之处也正是你们大家的失败之处。像地球上寄生在蔬菜上的昆虫一样，你的聪明反而毁了你。你以为跑到户外就能逃开压力和危险，可惜你最多只能做到酷似人类。”

哈利的骨骼开始蜷缩在一起，他终于失去了人类的外形。

“内在的非人性终将使你们暴露，”干练的人心平气和地说，“不管你们外表多么像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