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省临沧市一中 陈海雁
在日渐衰老的今天,我想起了那块孕育了我的圣地,坐落在群山之巅的——卡日曲。
古老的巴颜喀拉山,在上天指引下,萌发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便化作了我:一条流往海洋的河。上亿年的光和热让我从地球的脉搏中迸发,透过坚硬的地表,我从泉眼中看到了蓝天。
我过去的生活,正是后来中国人口中的不食人间烟火。四千多米的山顶,那是纯粹得一尘不染,天与地是晶莹剔透的,雨落就结成明珠,日晒就闪出霞光,月出就冻成玉盘。
后来我不断成长,终于在人们为我凿开河道的那一刻,飞流直下。我以最夸张的姿势在山地里盘旋,扭成复杂的“九曲连环”,席卷着一切陌生新鲜的土地。最令我震惊的是,在一片贫瘠的高原上,我受到了平生最真情的爱戴。那里的每一个人都将我当做神灵一样对待,礼貌地邀约我流向他们的麦地,日出时姑娘们用无邪的笑脸迎我,日落会与我挥手告别。我开始越来越喜欢那里,多么朴素又踏实的生活。我如当地人一样,换上了土地的黄色,为农人们浇灌出肥沃的土地。同时,有更多的人需要我的水,我不得不将自己分成三头六臂,流向泾渭、谷地、油田和工厂……
几百年下来,我的背逐渐佝偻,不断弯曲成“几”字形,可我一点都不后悔,我愿意为人们付出,我将百姓们看作自己的孩子。
又过了几百年,我的身体状况开始让我难堪,我明显感觉到,身体越来越重,几乎难以拖动。这一切,要归咎于在那片高原上过长的逗留,那里的黄沙几乎拖垮了我,我急需流入渤海。更不幸的是,与我同来的鱼儿们纷纷回流,护卫着我的树木在一夜之间全都倒下。他们说,那是我所疼爱的孩子们的“杰作”,他们发明了宰割的利器,流满贪婪的口水和鲜血。
我惊恐但仍然不愿相信,直到他们也将不知名的器械对准了我。不由分说的,我被高高悬起,从叫做龙门峡、虎跳峡、三门峡等地方狠狠砸下。我终究是逃不过牺牲的命运。那以后我极度孱弱,黏稠的废渣紧缠着我不放,我恳求那些孩子们为我种树,为我梳理河道,替我揉揉抽搐的肌肉,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去碰我脏兮兮的皮肤。
在1997年的春天,我第一次倒下了,127天内一蹶不振。1998年,病情再次复发,136天倒地不起。我的身体失去了控制,大量的黄沙趁虚而入,龟裂的土地从四周把我逼紧。我躺在地下不能向前,可还是没有人伸出援手,恶毒的平原用他滚烫的地表,使我不断蒸发。愚蠢的泥土不断堆砌,把我抬高。我疮痍的身体被公之于众。我一忍再忍,忧郁,它来了。
几天后,突如其来的暴雨前来解救,我获得了空前的壮大,不受控制的,我往前冲去,腾起身体,朝着那些无力的麦地奔去,我看见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听见一声声尖锐的吼叫,孩子们瘫软地跪在我跟前求饶,可是这都没用,我已无法控制自己。我不辨南北地朝他们砸去,将所有的鸡鸣狗叫、呼天抢地吞到肚子里,将他们精心搭建的房屋冲垮,将他们的麦地淹没,把他们的城市粉碎,并最终让这些都发酵成腐臭的烂泥。孩子们的鲜血在我身体里流淌,他们的钱财也被我消化殆尽。
大家都怨我,哭骂声不断,他们也不再喊我母亲,而是无奈地称我为“黄河”。
我疲惫地默默走开。迷蒙中,仿佛听见呼救的警报,一家老小都抄起锄头为我挖开河道,让我的肢体得到舒张,我沿着细小的沟渠逃命,将烂泥甩开;人们开始为我做透析,成年的污垢被清除干净;我的断臂处,也蓄起了湖泊,养了一湾可爱的水草;就在不远处,温暖的缓岗和堤坝迎接我入海。
我已分不清真假,但幻觉中,我又变回了卡日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