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传播与个体话语建构

2018-02-01 14:54:27陈彩林
理论月刊 2018年10期
关键词:话语建构个体

□陈彩林

(玉林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广西 玉林 537000)

微信传播作为一种新兴媒体,较之于其他传媒,它更深入地融入个体生活。作为一种如此广泛的新的社会个体生活方式,微信传播理应为传播学、社会学所关注并展开深层研究。但是,自2011年微信推出至今,有关于此的研究还停留于工具理性层面:一方面,着重研究的是其深入开发与多途运用;另一方面,着重研究的是其传播机制,以及运用过程中所引发的问题及其应对治理①第一方面的研究主要有:《重大事件中微信传播的舆论引导》(陈燕,《新闻界》2014年13期)、《微信传播建模分析》(王小立,《现代情报》2015年7期)、《基于移动互联背景的学术期刊微信传播》(蒋学东,《出版科学》2015年2期)、《大数据时代微信传播中的语言哲学——日常词语穷理的困惑与出路》(高涛,《当代传播》2016年4期)、《保险业微信传播营销研探析》(李树文,《现代传播》2016年4期)、《我国政务微信传播管理研究——基于27个城市政务微信的实证分析》(刘西平等,《青年记者》2017年3期)等。第二方面的研究主要有:《微信传播机制与治理问题研究》(方兴东等,《现代传播》2013年6期)、《微信传播模式探析》(单晓彤,《新闻世界》2013年2期)、《微信传播方式、特征及其反思》(靖鸣等,《新闻与写作》2014年7期)、《微信传播的马太效应、木桶效应与涓滴效应》(余秀才,《编辑之友》2015年12期)、《微信朋友圈用户的伦理关系失范现象》(杨先顺、李德团,《学习与实践》2018年3期)等。。显然,微信传播已远远超出得到和使用一种工具问题,对其研究应该上升到价值理性层面:作为生活方式的微信传播,它的特质到底是什么?它对于个体与社会建构到底具有怎样的意味?它在中国社会现代进程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对于这些问题应该以怎样的视角进行透视?唯有在价值理性层面对于这一系列问题做出深入、系统的研究,才能真正对其做出合理的定位,揭示出其内有的主体价值。本文正是针对于此展开的研究。

一、巴赫金的启示

传播是通过话语进行的,没有话语也就没有传播;与此同时,传播又产生话语,话语又同是传播的产物。一种传媒就是一方“喉舌”、一方话语阵地与一个对话的舞台。因此,从传播的话语特质看,微信传播的特质正在于它的个体话语性。本文对于微信传播与个体话语建构的研究正是建立在这一传播特质的客观实在之上。巴赫金的话语理论为以此视角展开的研究提供了一个具体的切入口。

在话语理论产生之前,索绪尔语言学是语言学的主导性理论。索绪尔研究的视野是语言及其系统结构,而语言的实际运用却在这一视野之外。相应地,对于语言结构形式的开创性研究是他为人类认识语言现象的历史贡献所在,而对语言运用与语言内容的忽视又是他的不足之处与历史局限性。索绪尔所忽视的领域恰是巴赫金取得长足进展的地方。巴赫金没有像索绪尔那样把语言置于共时性静态语境中进行研究,而是将其置于社会、历史、交往的历时性动态语境中进行研究,研究的重心与视角因之由语言的结构形式而转换为语言的实际运用及内容,即:“话语”。巴赫金认为,交往是语言的本质。这样,话语便成为具有两面性的双向行为。话语实则是说话者与听话者相互关系的产物,只有在这种交互关系中话语才表现出意义。或者说,话语是“一种具有指向性的个人的言语行为”,是“连接我和别人之间的桥梁”,是“说话者与对话者之间共同的领地”[1](p1)。这样,他的研究对象便由索绪尔取向的“语言”上升为“话语”,由此建立起他的以交往与对话为内核的话语理论。与此同时,巴赫金又深入研究话语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提出“意识形态符号论”。他认为,对于符号及其实际应用起决定作用的是源于现实生活的“意识形态充盈物”。这样,话语又上升为“意识形态充盈物”,即:“活的语言中超出语言学范围的那些方面”[2](p239),或者说,“语言在活的对话情境里的意识形态/行为方式”[3](p111-119),“语言在实际应用中不断变化的活的意义”[4](p75)。

巴赫金虽是从文学切入来建构话语理论的,但是他的研究具有普遍意义。文学是一种作者与书中人物、作者与读者、读者与书中人物等多重多角关系的对话,传播同样如此。微信传播实质是个体取向于多重多角关系的对话。朋友圈本身就表明这种对话是具有明确指向性的个体话语行为。相对于以表达“社会公器”为主体功能的传媒,微信传播使个体获得了更多的话语权。因为话语权的赋予,个体通过微信展开的传播便充盈着个体化的意识形态话语,个体由此获得了再现自己的主体性,这便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萨伊德借用马克思之语所描述的那种“他们不能再现自己,一定要别人来再现他们”“他们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别人来代表他们”[5](p97)式的类似境遇。个体这种话语表述的过程也同是个体再现自我的过程。这种“再现”确切地说是一种“表现”,原因是个体意识形态的充盈,“再现”便不可能是客观的还原,而是指向意识形象的重新塑造,或者说,这是个体被再次建构的过程。正是在这一层面,微信传播成为一种自觉或不自觉的个体文学形象塑造活动。个体通过微信传播展开了自我形象的文学式创造,一种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式的艺术性的自我呈现与个体建构。

在揭示出微信传播作为个体话语行为(微信发布的文字、图片、视频、资料乃至各种符号本质上都是话语)、作为意识形态充盈物、作为自我形象文学式创造的本质之后,下文将进一步从话语理论视角多层研究其之于个体话语建构的具体内容。

二、个体生活形态的建构

微信传播不仅再现个体的生活形态与生活方式,而且还表现个体的生活形态与生活方式,更为重要的是它本身就是个体以话语为媒介的生活形态与生活方式,“低头族”实则是这种生活形态与生活方式的具象。所谓“再现”,是指微信传播以快捷与具有现场感的方式将个体生活情景以文字、图片或是视频的形式进行直接呈现。因为这种传播具有新闻的真实性,所以称之为个体生活形态与生活方式的再现。所谓“表现”,是指微信传播在呈现个体生活形态与生活方式时并非全然是原生态的,个体在传播的过程中对于生活情景是有选择性的。因为这种选择性而使所呈现的特定生活情景充盈着的意识形态话语。此时的传播实际是一种符合个体意识形态取向的生活形态重构。所谓其本身就是个体以话语为媒介的生活形态与生活方式,是指个体的时间消费中它成为一种持续甚至习惯性的存在,一种成为日常化的精神需求与消费。

日常生活构建和守护个体小世界,成为微信传播的重要内容。传播虽是碎片化的,但是整体审视则可见这种传播背后个体对于生活状态的期许与建构。工作、吃饭、娱乐、购物、家居、旅游、交友、谈情、聚会等日常生活,都是微信传播与个体话语建构的重要内容。不妨先聚焦以下几个实例来真切感受这种个体生活的传播与建构。

第一,很多人在菜肴呈上之后,开吃前要做的是给菜肴拍照上传微信。上传的对象当然以色香味俱佳者为上,传达出美食的诱惑与期待。美食成为家居、出行、交友、聚会要“晒”的必有内容。民以食为天,微信传播对于美食的热衷,所映射的正是民间个体生活的真实。一切活动都必建基于吃饭之上,大俗之中包含着个体对生活最朴实的理解。晒美食,传之于友朋,不仅表达出个体对于当下生存的愉悦,更传达出个体对于温饱之上的生活状态的期待与追求。

第二,个体生活趣尚的呈现与描述。比如,一友最近爱上学琴,晒出《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曲谱,并配文:“其实我很纯洁,不信你去问月亮”;后野外出游,晒野果图后配文:“饿了吃野生枇杷,并在散落的荔枝花雨下弹琴,鸟在唱,蜂在飞……”。一研究生养金鱼一缸,晒游鱼图后配文:“闲时喂鱼,忙时赏鱼,忙闲有度,适中”。一女令其男友在高楼顶上拉着她的手作凌空状拍照,因在楼顶边男友大恐,但慑于女友之威,只得坚持拍完。后见其上传此照,并配文:“凌空起舞,我心飞翔,因爱无畏”。生活趣尚的传播既是对于生活品质的关注,也同是对于生活品质的建构。

第三,亲戚、朋友、同学、同事等各类聚会之热烈场面不上传似不足以尽兴。见面时的热烈拥抱,酒宴上的觥筹交错,离别时的依依不舍,是上传的必有内容。我的一位老师母亲八十大寿,亲朋好友齐聚四川乡下老家,寿庆歌舞杂耍演出,烟花礼炮燃放,露天酒席就地摆开,各种菜肴齐齐呈上,热烈场面一一呈现,并配文:“为母亲过一个传统的八十寿宴。今天下午,接受亲友乡邻贺僖,订20桌简席,晚上放烟花,看文艺演出”。寿庆之后,返回南方上班,面对依依惜别场景与深情,又配诗《南方每日电讯》:“妈/好/一切都好/我早已回到热带/这里正值春天/窗外楼下的桃花/又都开好了/比去年开得还要热闹/大哥明天就动身去防城港打工/别担心/手机放在灶台左边/你要注意身体/尽量少去路口望风/在我们南宁/回南天过于漫长/长得连夜晚的星星都生了毛/天不见亮/就知道下雨”。在这种传播之中,个体感受到了自我在社会关系中的定位与生存归属感。

微信传播应时而生,传达出个体生活的向度,传达出个体对于自我生活世界建立和守护的全面诉求。透过以上这些实例,可见微信传播背后所含个体生活形态建构的共有趋向——对于品质生活的追求与建构。具体来说,这种追求与建构内涵以下多层意味:

第一,个体物质生活传播的意味。诸如菜肴等物质生活的传播,让我们更为真切地感受到现实生活中的个体马斯洛心理学层级,一种“温饱—安全—审美”的生活品质跃升。对于生活物品的关注与讲究,不仅投入时间和金钱,而且还投入情感,重新审视和建立个体自我与物品之间的关系,注入个体的痕迹和意义并从中感受到自足感、归属感与认同感。这种微信传播显示出个体需要以建基于物质满足感之上的品质生活定义安全感的美好生活诉求。

第二,个体精神生活传播的意味。诸如各类生活趣尚的传播,可以感受到个体对于生活长度、宽度、细度的诉求。微信传播本身需要闲暇时光。有闲是品质生活的另一特征与要求。需要有时间花在自己的兴趣爱好上,将过生活转换为体验生活、享受生活,时间因此成为个体可以感受到长度的生活旅程。出行与旅游不仅是实际感受生活长度的方式,而且也同是拓展生活宽度的方式。将自己置身于新的环境,打开眼界,尝试新鲜,并将这种新的生活情形与感受呈现出来,目的是通过新的经历、新的体验来拓展生活的宽度。一个一个生活细节的微信呈现,更表明个体对于精细生活的看重,看似碎片式的零乱实则是在细化生活方式分类,并在细节中投入细腻的个体情感。于此,微信传播表达的实则是个体对于生活足够悠长、宽舒、内心充盈而去除现实逼仄的诉求与建构。

第三,个体社会生活传播的意味。诸如社交、聚会的传播,可以感受到个体对于社会存在感、归属感的诉求。对于亲属关系血缘亲情的呈现,实则是对于个体社会存在基点的确证,使个体在社会生活中获得了一种寻根式的自我观照。对于同学、师生关系的呈现,是个体对于成长足迹的回顾,是个体对于自身在社会生活中由所从来的确证。对于同事关系的呈现,是个体对于当下自身社会生存情形的确证。在一次一次社交、聚会情景的上传与描述中,个体切身感受到“我”在社会格局中的定位。而这种自我定位也同是个体对于各种社会关系的建构。上传一个个温馨、深情、热烈的聚会场面,既是个体对于当下人际关系与社会生活建构关注点的彰显,也是个体对于充满爱意的人际关系与社会生活的诉求。

微信传播对于生活形态与生活方式充满个体意识形态话语的再现与表现,让我们在时代境遇中更为真切地感受到一种精致化、情趣化、审美化、艺术化的品质生活诉求。无数次碎片化的个体生活情景的呈现,既是对当下生活亮点的再现,也是对凡俗生活的艺术化表现。

三、个体价值体系的建构

微信传播对于个体生活形态乃至世态的呈现实质也是个体的自我对象化。这种传播一方面表达的是世态万象对于个体的作用和意义,另一方面表达的是个体对于这种价值的认识和评价,由此实现个体价值体系的自我建构。正是在这一层面,微信传播又具有人之自我重构的意味。微信传播的个体日常化于深层包含着一种自觉或不自觉的“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的自我价值重构。

这种个体价值体系日复一日地碎片化的建构看似千头万绪、繁杂无序,但是如果仔细研究依然可以感知关注点的所在。围绕人的生老病死,我们可以透过微信传播体验到众生对于生活、生存与生命的理解,某些流行的观点甚至被诸多个体信奉为人生圭臬,用以指导自己的在世生存。很多个体的行为我们可以在微信传播中看到鲜活而切微的注脚。

享受当下的生命哲学是微信传播建构个体价值体系的主要内容。具体内容涉及人之生存的诸多方面。不妨以此为例感知微信传播对于个体价值体系建构的具体情状。

第一,特例的触发。有情众生对于同类的特殊遭遇皆有怵惕恻隐之心,由此反思自我,确立自己的生命理念,这在微信传播中对于特例的关注鲜明地表现出来。一友转发一文,讲述一32岁海归女博士天资聪颖,成绩优异,考上名校并出国深造,后获博士学位,学成归国任教于一上海名校。但31岁时患上了乳腺癌,生命只剩下一年半时间。得知病情的她将生病后的感悟写成一书《此生未完成》。面对女博士的生命遭际,很多人感悟人生,反思生命,不仅在微信上传播,而且还写下自己对生命的认知,有的干脆将女博士的感悟点或是编辑的要点直接粘贴转化为自己认同的生命理念。诸多个体因此而触发的共鸣点是:“别把最好的留到最后”“人应该把快乐建立在可持续的长久人生目标上,而不应该只是去看短暂的名利权情。名利权情,没有一样是不辛苦的,却没有一样可以带去”。面对生命的无常,特别是同类的惨遇,个体反观自身,起同情心、同理心,认识到健康、孩子、平常的快乐之于生命的重要性,由此建构起享受当下的价值理念。

第二,重要时间点的触发。人总是为重要的时间点赋予特定的生命内涵,微信传播对于重要时间点的关注,实质是个体对于自身某些具有特别意义部位的着意提醒与凸出。节日、纪念日等时间点个体总是较之于平日赋予更多的生命内涵。重要时间点的微信传播就如“闹钟”一般打破平日生活习以为常的惯性,而对内心予以特意的表白。比如,在节日里以微信传播的方式对亲朋好友、领导同事、老师同学等表达祝福与感谢。一方面表达出对于这些人际关系的看重,另一方面表达出对于帮助过自己的人的感恩。此时,微信传播凸显的是个体对于良好人脉、心怀感恩的价值认同与着意建构。微信传播以更为普遍、便捷的仪式感,使这些重要时间点之于个体产生价值体系建构的内在意味。

第三,特定对象的触发。人之所以对特定对象如此的看重,甚至为其任劳任怨、无私奉献而无怨无悔,是因为这些特定对象在其生命中起着价值支撑的作用。微信传播对于这些特定对象的着意,传达出个体在这些特定对象那里获得的生命认识以及价值建构。比如,晒孩子,特别是二胎政策之后,高龄妈妈更是对二宝的出生乃至成长在微信上进行着一种近似追踪式的传播。一同学怀上二胎,临产产检后微信发文:“写给即将到来的你:产检回来,我一直在想,人最艰难的日子是什么?我想,应该是等待。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看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为了赋予生命更崇高的意义,人们必须找到一种信仰。心怀信仰的人,一切痛苦的经验都会内化为崇高的价值,于是乎,在受苦受难的时候,心甘情愿,一切都值得。对抗虚无,一定要有信念。有时候想想,是的,当漫无目的的等待变成对生命的渴望,时间,就像脐带一样,维系着生命两端。等你,炎炎夏日,辗转反侧,大汗淋漓;等你,秋风飒爽,舒适惬意,大腹便便;等你,伴着寒冬,步履蹒跚,寝食难安……所有这些时光,也已渐进尾声,时不时地坠胀,时不时地疼痛,时不时地担忧,也将成为回忆。当等待,变成期待;当煎熬,变成享受;当付出,变成收获……你是雪化后那片鹅黄,象新鲜初放的绿。你是柔嫩喜悦。水光浮动着梦期待中的白莲。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的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之所以将这篇微信完整照录,是因为它很有代表性地呈示出个体以微信传播的方式详细表达了特定对象之于个体生命所具有的价值信仰意味。对于这些特定对象的微信传播因此上升为个体在现实生存中超越苦辛的价值建构。

第四,特定场合的触发。特定场合是微信传播另一个热衷度较高的点。置身于特定场合,个体在微信中不仅呈现出当时的情景以及自己在这一情景中的状态,而且还传达出自己在这种情景之中的心情、感受乃至上升到自我生命与生存的观照。特定场合既是一种外部环境,更是一种心理环境。之所以强调特定,是因为人不能反映生活环境的全部,而只关注对人心理发生影响作用的环境。微信传播对于特定场合的热衷也正表明这种情景对于个体自身有着特殊的影响,甚至深入到内在观念世界的潜移默化与重构。“回家过年”对于中国人来说不仅是一个重要时间点,而且还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特定场合;不仅是一种生活方式与生活场景,而且还是一种对于不同个体具有不同意味的价值体系建构。微信传播对于回家过年情景的呈示,在很多个体那里是一次中国传统价值观的重温。这一特定场合的巨大生活惯性对于个体具有一种传统价值观的传承意味。但是,对于另一部分个体而言,这一特定场合中诸多情形是需要反思的。一友春节回农村老家过年,在呈现所见情景之后发文:“回家过年成了现时代的文化指征:十多亿人次的返乡潮;围观春晚的过年仪式;修家谱,建祠堂,‘家族’意识日益浓厚;厌都市,重‘根性’的情绪意念……偌大一个中国,似乎不在新时代,而是活在中世纪。我你他,依然一农民。”显然,他们在微信传播中传达的是另一种情形的价值反思,指向的是一种走向现代的价值重构。

第五,特殊经历的触发。经历人生是个体价值体系形成的重要方式。特殊经历对于人的影响尤为深刻,故而也是微信传播热衷度较高的点。一友参加某创意中心学习,发文:“从无到有,自弱变强,用心做事,功不唐捐。”一友参加古琴培训,发文:“有趣的人做有意义的事,让苟且的生活有琴有茶有花。”一同学陪孩子参加读书会后发文:“我相信阅读的力量,相信坚持的力量,一起做成长型的父母;最好的不动产是书架,最好的家风是阅读,孩子生活在一个有阅读习惯的家庭里且书本触手可及,这是培养孩子阅读习惯最自然的方式。”恋爱、旅行、考试、应聘、参观等等经历不仅引发个体的情感,而且还会引发个体对于生存价值理念的反思。

从话语角度看,微信传播对于个体价值体系的建构属于浅思维型。这种碎片化的传播无意于繁复而深刻的哲理思辨,着意于源自生活现场感的生存感悟与反思。虽然这种浅表性的传播有着碎片化、平面化甚至娱乐化的不足,甚至仅仅止于“心灵鸡汤”层面,但是它的日常性,特别是它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存在,使得它对于个体价值建构具有一点一滴渗透与可持续性的力量。诉诸朋友圈不惟是为了刷存在感,这一具有互感性、互应性的场域同是价值理念交融、碰撞、反思、审辨、借鉴、吸纳的地带,即便是一次小小的点赞也可能包含着价值的认同或呼应。因此,对于这种传播之于个体价值体系建构所具有的潜移默化的作用是不能轻视的,因为即便是只言片语一方面可能是出于个体对于自身生存理解的提炼或总结,另一方面也可能被其他个体所认同而吸纳,进而转化为自己立身处世效仿乃至遵循的尺度。这样的情状并不鲜见,诸如“女人就是被男人宠的”这样并不见得就正确的理解,在微信传播中却被很多女生所认同、接纳,并作为检验恋爱中男友对于自己的爱的程度,以至于在这种内在意识的驱动下举止乖谬。诸如三八妇女节当日的微信传播,将“妇女节”换之为“女王节”“女神节”,足见百年现代化进程中国人对于女性自身价值至今未停的着意建构。事实上,微信传播很多对于生活、生存、生命的体悟、反思、总结、提炼,不仅反映了个体的价值诉求,而且还是一种个体对于自身价值理念的自觉,乃至有意识地价值建构,以为生活前行提供内在的支撑,或是为化解现实生存的苦恼与挫伤寻求一种自我超越的精神力量。因此,在当下习以为常的微信生活里,在每日不断刷屏的传播里,我们应该在看似琐屑的碎片文本里关注到其话语本身所内含的个体对于自身价值体系建构的自觉、自省与自为。

四、个体社会诉求的建构

人是社会中的人。在所有的生存环境中,社会直接关涉到个体生存的稳定性、安全感与幸福感。因此,个体对于社会诉求的建构是极为关注与用力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幅广为流传的对联实际道出的是个体对于社会建构的自觉。在纸质传媒时代,个体对于社会的诉求多以文学之笔进行描述。从老子的鸡犬之声相闻,民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社会,到孔子天下为公的大同世界,再到陶渊明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桃花源,个体从未停止过对于社会建构的期待、想象与探索。微信传播之于个体对于社会诉求的建构表现出新的特性,一种反应更具时效性、直接性、广泛性、发酵性的传播。相对于纸媒时代,个体对于社会建构所具有的文学性(想象性、虚拟性),微信传播彰显出一种新闻性(时效性、真实性、轰动效应、社会监督作用),其实质是现代社会个体对于社会诉求的民主参与民生权利重申。

民生诉求是微信传播个体社会诉求建构的主要内容。从以下传播的热点可见个体社会诉求建构的现代性——个体对于社会治理的主动参与与多元表达,对于个体权利的确认与有效保障。

第一,以师德为焦点的教育问题。今年清明节期间某高校老师被指性侵学生的事件,之前的上海携程亲子园虐童事件,北京红黄蓝幼儿园虐童事件等,都是微信热传的事件。这反映出个体对于教育环境的重视,对于孩子健康成长的社会环境的重视。事实上,教育问题、孩子健康成长的问题是个体家庭建设最基本的问题之一。当下联系老师、家长的微信群更是一种直播式、跟踪式的教育方式。老师甚至直接将孩子学习的情况录下或是拍下,将视频、图像上传,以回应家长的关切。微信传播凸显出个体权利这一个体反思现代教育的原点,以及以个体权利为本的教育现代性的根本特性与正当性,乃至以此为诉求的现代教育理念与现代教育制度建设。

第二,以恶性案件为焦点的法治问题。2016年的雷洋案、最近发生的凉城警方跨越大半个中国抓人的鸿茅药酒案等,是诸多案件中的典型。这种典型性虽有多种层面的解读,但是微信传播对于类似案件的关注、跟进、解决显示出现代传媒前所未有的个体参与性。微信传播于此凸出几个个体最切身的痛点:一是个体在社会生存中有没有安全保障。雷洋案戳中的是个体安全感脆弱的痛点,即个体在正常生活中维系人身安全的系数不高的忧虑。二是执法者危及个体安全时个体无助的焦虑。毋庸讳言,执法者担负着社会公平正义的职责。但是,如果有害群之马加害于个体时,个体有没有及时自保的力量与机制,以及申诉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成本有多高、程序有多复杂。三是国家机器与社会制度在运行中个体人身权利被保障的程度到底有多高。国家机器对于执法犯法者处理的态度、速度、力度、程度是个体极为关注的。微信传播在很大程度上是针对这“四度”展开的。首先,人大校友发文,为的是以个体的广泛关切争取国家机器对此的处理态度。继而,跟踪事件的进程,为的是加快处理的速度,因为个体担心在无限期地拖延中,不了了之。与此同时,更为关切查处的力度与最终的处理程度,因为个体担心不痛不痒的处理与平息事端性、化解性的处理。

第三,以弱势救助为焦点的社会保障问题。“爱心筹”集中凸显出个体以微信传播为途径对于社会弱势群体救助的关切。一方面,微信传播着个体善良的微光,彰显出人性的亮色与人道主义精神。透过微信传播的碎片化,可见人性向善的总体向度,即便是出现老人摔倒碰瓷之类的案例,依然可见人类社会取向于真善美的走向。微信传播个体的善良微光实则是人类文明前行不灭的灯火。另一方面,为救助弱势群体筹款同是表达出个体对于社会保障体系建构的关切。现代社会的发展程度也体现于个体所享有的社会保障程度。大病如何救助,养老如何安排,生活困难群体如何救助,等等,微信传播对此的关注既是个体对于社会保障的关切,也是对建构社会保障体系的自觉参与。

微信传播以个体性的方式对于诸如上述热点的关切,表明个体在社会建构中以民生为核心的诉求。对诸多此类微信传播案例进行辨析,可见以下个体社会诉求的基本底线。

第一,真相诉求。微信传播对于特殊案例的传播确有真假混杂的现象。对于传谣,国家还专门制定了针对性管制的法律。但是,面对看似真假莫辨的微信传播,不应简单地仅仅针对传谣来处理,其中的微情应该深入分析、审慎对待。微信传播之所以在真假尚未明晰的情况下个体就迅疾跟入,很大程度上是出于真相的诉求。个体一方面出于关切,希望事件得以澄清;另一方面出于忧虑,担心事件得不到客观的查处。微信传播实则含有倒逼的意味,即倒逼国家机器及时查明真相。因此,社会最好的应对机制是及时公布事实真相。此时,外交性的词令反而不利于事态的管控。取信于民的最好方式是直接回应民心的关切,拿出真相是最具说服力的取信方式。个体渴望真相的诉求,社会应以敢于直面真相的真诚与勇气相应。“潜规则”恰恰是动摇民心、侵蚀社会根本的危途,更是恶化民生质量的幕后黑手。鲁迅先生借助报刊传媒,以杂文投枪匕首式的话语方式进行传播,那是当时语境下最短平快的个体性传播,其重要目的就是打破“瞒和骗”,揭示真相。因此,透过微信传播真假混杂的表象,要真正看到个体以真相诉求为基本底线的民生主旨。

第二,公正诉求。微信传播之所以对于恶性案件尤为关注,是因为恶性案件是侵害个体民生最极端的表现。面对恶性案件,个体以微信传播这一当下最迅疾的反应方式表达着自我在类似境况之下也可能受害的内在忧虑。个体希望这种侵害民生的恶例能得到公正的处理,这是止损的最好方式。特别是在这类案件中,个体面对的是强权的时候,焦虑感则更甚。社会公正最突出的体现是弱者受损时的权利保障,或者说是,法治环境能否保护弱者的考量。微信传播表达的是个体对此的问责,即社会公平正义能否得到彰显。这是在保障真相知情权的基础上更深一层的民生诉求。

第三,改善诉求。社会并非尽善尽美,出现问题并不可怕(哪怕是恶性案件)。可怕的是对于问题的文过饰非、轻描淡写、久拖不决甚至一犯再犯。在保障获知真相、正义得以伸张的基础上,个体更希望社会体系的改善,能够从社会体系上杜绝类似案件的发生。比如,雷洋案之后,公安部门对于执法程序的规范所做的针对性改进,便是个体希望看到的变化。微信传播于此表达出个体希望社会体系能够在运行中不断向好的诉求。表象上舆情鼎沸,实质是个体希望社会体系能够拿出公信力,能够在改善民生环境中为他们重铸希望。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微信传播不仅表述当下,而且还在建构未来。

因此,微信传播对于社会治理来说并非洪水猛兽。应该看到,它以民生为核心的个体社会诉求的主脉。其实,这一主脉切中的恰是民主、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应有之义,彰显出微信传播之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建构的重要意义。

五、走向现代的个体话语建构

微信传播在走向现代的时代语境中不仅呈现出个体对于当下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的描述、体验与反思,而且还对未来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成为什么样的人,建构什么样的社会予以想象与建构。从话语理论视角看,微信传播是中国现代进程在新的历史阶段的一次个体话语建构变革。审视、研究微信传播与个体话语建构之间的关系应该站在这样的历史高度。

从1917年1月胡适在《新青年》上发表《文学改良刍议》至今,中国传媒旨在建构的是以白话文为形态的现代话语体系。这一现代话语体系是对传统话语体系的一次质的深刻变革。所谓“质的”变革,主要是就这套话语体系的内在人文价值理念而言的。针对古代正统的“道”的文学,五四新文学高扬“人的文学”,旨在使中国话语体系实现由“道”向“人”的转变。

以“道”为核心的传统话语体系,取向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为基本关系的社会结构,价值目标以群体为第一。这一社会结构由大大小小的金字塔式的人伦关系砌成,而全国又构成一个总的金字塔。这种人伦原则及形成的社会结构必然需要绝对服从的奴性哲学来维系,清代为下者张口闭口“奴才”实则是其循环到末代的极致表现。这套话语体系“特别重视国家与群体的作用,把个体对群体的责任夸大到极端,高扬群体而贬低个体,讲求个人的奉献和牺牲精神,重公抑私,倡导大一统的整体主义”[6](p15)。这种整体主义导向是双刃剑,“它一方面强调整体的利益,强调个人依附并服从于群体,这有利于人际合作,使群体有较强的凝聚力,但另一方面它不注重个人权利,不注重个人的自由和民主,因而容易导致压抑人的个性和创造性,特别容易助长专制统治权力的膨胀和腐败行为的滋生”[7](p89-96)。这套话语体系循环到末代已远远偏离了世界发展现代进程的历史主流,处于落后挨打的境地。

为救亡图存,民族先驱以五四新文化运动为标志旨在建构以“人”为核心的现代话语体系。这套话语体系既然出于民族救亡图存的主题,当然以民族的复兴为旨归,但是这一旨归建基于对于“个体”的肯定,张扬的是个性、民主、自由、平等、法治等现代人文价值理念。正如鲁迅在《伤逝》中借子君之口道出的时代之声:“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也就是说,这套话语体系在强调对国家、社会、民族公转的同时,也同等强调个体的自转,是对传统话语体系只重公转而无自转的反拨、弥补与重构。这套话语体系指向的社会不是一级一级制驭着的金字塔式的结构,而是人各有己的联合体。正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对于“这样一个联合体”所描述的那样:“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8](p46)。概而言之,这套话语体系是群体与个体双轮的并行,是公转中有自转,自传中有公转。

但是,自1917年至今,经过百年历程,现代话语体系的双轮发展并不平衡,其建基于个体的发展依然不足。一直以来,传播理念与实践彰显的是表达“社会公器”的主体功能,是以公共话语的面目出现的,在国家建构、社会建构中传播着政治话语与主流意识形态话语。即便是个体话语,在进入以表达“社会公器”为主体功能的传媒之后,也被过滤为一种以个体形式出现的公共话语。在以表达“社会公器”为主体功能的传媒话语空间中,个体是被建构的,其拥有话语权的强势肢解了个体话语,也使得个体话语传播微弱无力。正是在这一现代话语体系历史发展的不足上,微信传播有了新的历史作为,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个体话语在社会生活建构中的不足,显示出其他传媒所不及的传播个体性与自主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微信成为麦克卢汉所谓的个人能力获得新的延伸的一种新传媒,成为保罗·莱文森所谓的“补救性媒介”[9](p1)。

显然,健康的社会生活与社会机体不应是单一的、单向度的,而应是双轮的并行:公共话语与个体话语的相得益彰、互鉴互应互生。微信传播使个体话语建构获得了传媒长久以来所不足的自主性与个体性,一定程度地改变了个体话语建构在社会话语传播中“社会—个体”式由大及小的被动方式,而获得了“个体—社会”式由小及大的主动方式,而且这种新的个体话语建构方式成为一种新的个体生活方式,一种个体生存的基本形式,由此使传媒获得了一种源自现实生活的新的民间力量而对个体建构乃至社会与国家建构产生新的影响。它标志着中国社会个体话语建构进程到了新的阶段,或者说,集中传达出国人对于个体化进程的历史新要求。

透过微信传播关注的内容,可见个体关切的焦点正是现代社会个体化进程所要应对、探究、解答的命题:如何自主决策和自我负责,以处理和掌控复杂多变的日常生活;如何界定和保障个体权利,以获得基本的安全感;如何建立个人和社会的联系,以拓展个体的社会属性,获得归属感。其碎片化的表象之下实则释放出个体对于自我日常生活世界建立和守护的全面诉求,凸显出现代话语体系本有的个体性主调。在以“以人民为中心”的新时代境遇里,微信传播所彰显的个体话语建构诉求是理应为国家机器所谛听且与之同声相应、同声相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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