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晓江
S步入归途时已经六十五岁。他所在的城市离家乡不远,却不常回家,一年难得一两趟,最初是在每年春节时,后来有了完美的借口,为了减少公共设施的投入,H国通过一项法律额外保障了人们呆在家里的权利,足不出户成为高额福利的条件。父母还健在的时候,他每个季度打一个视讯电话回家,通知父母自己往他们的户头又汇了一笔钱,这笔钱父母并不需要,只是作为一种必要的亲情仪式,在整个H国被广泛认可。公共交通大多已经停摆,几百公里的路程他付出了很多,早年每天几十趟的高铁,如今每周只有两次,列车上的人并不如想象得那么多,稀稀拉拉,每个人的前后左右都隔着至少一个座位。
不出门他还不知道天气如此糟糕,大雪遮蔽了天日,室外分不清白昼和夜晚,因为光源主要來自路灯照在雪地上的反射。从车站出来时,他伸手接住几片雪花,和年轻时的记忆不同,雪有点暖,轻轻搓动之后化成了碎末,保持着颗粒状,只有一点点潮。父母已经去世了几个年头,小城的家荒芜在那儿,亲戚已经久不往来,遗物无人整理,春节前他感到自己身体的衰败加速了,这趟旅行再不容迟疑。也许他可以在小城住下来。这是他曾经熟悉的小区,小半个童年时光在这里度过,每棵树的位置都是一样的,一只猫在小区的墙头漫步,四爪踏出梅花状的足迹,听到他的脚步声,头也不回跃下墙头,消失不见。拉动楼下的铁门,吱吱呀呀就拽开了,过去他曾提示过父母,但输入门禁密码的按键不是很灵,贪图方便的人们总是留门不锁。电梯过于老旧,显示灯已经不亮了,升上去时听到一声悠长的启动声,绞链被电力带动,然后是电梯摇晃着撞击井壁的通通声。
出乎意料的是,家门虚掩着,溢出橘色的灯光,有锅铲撞击的声音,他疑惑地想,这里住人了吗,房屋被回收了吗,或者是自己走错了楼门?从玄关向内张望,客厅的电视一如记忆中的嘈杂,这是老年人的习惯,踏进门的转角,他看到自己的母亲正在擦拭茶几,父亲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一股炖鸡汤的味道飘来,桌上摆放着一些冷盘,只能用来点缀的难吃的年菜。他蹲下身子掩住脸,想起来了:这只是他购买的一项虚拟服务,并不存在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