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海
【摘 要】《猎骄昆弥》是一部以乌孙部族兴起为背景的历史小说。无论在内容还是形式上,都是一部当代民族文学史上的重要作品,是少数民族文学在当代文化交流与冲突中发展的具体表现。小说的三部分在叙事风格上有明显的不同。对于习惯于以韵律节奏的诗歌形式歌颂史诗的哈萨克民族来说,《猎骄昆弥》可以说是一种尝试和突破。
【关键词】《猎骄昆弥》;历史小说;叙事艺术
《猎骄昆弥》是新疆哈萨克族作家苏丹·张波拉托夫系列长篇小说《乌孙的传说》(三卷本)中的第一部,记述的是哈萨克人民源远流长的历史上,距我们二十一个世纪之遥的一个时代的片断。出版后受到了国内外读者的关注和评论家的好评,曾先后荣获“国家图书二等奖”和“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成立50周年优秀献礼作品一等奖”。2001年小说的汉文版由民族出版社出版。虽然由于语言的差异,汉文版中部分字句还有待商榷,但是少数民族文学和汉族文学的交流和借鉴已经是各民族文学发展的潮流。无论在内容还是形式上《猎骄昆弥》都是一部当代民族文学史上的重要作品,是少数民族文学在当代文化交流与冲突中发展的具体表现。
《猎骄昆弥》是一部以乌孙部族兴起为背景的历史小说。记述了中原汉朝时期,地处天山一带乌孙王國的兴起。全书共分三个部分《苍狼》《昆弥》《继承人》。《苍狼》以一种平实的语调述说了老昆弥(昆弥即国王)难兜靡的乌孙王朝在乌鲁莫克奇惨遭匈奴人的屠杀,而匈奴人却把这暴行嫁祸给了大月氏人,忠实的老臣布就翕侯识破了匈奴可汗的诡计,将计就计把偶然躲过惨杀的年幼的猎骄昆弥说成是游牧民族心中的大地百兽之王——苍狼所认定的王者。布就翕侯请匈奴单于冒顿亲眼见证了苍狼和苍鹰所喂养的小猎骄,并让匈奴单于亲自封授小猎骄以昆弥的称号。从此,老昆弥的儿子猎太才正式改名猎骄(“猎”指人民,“骄”指敌人,意为找敌人报仇),猎骄昆弥自小认匈奴为亲,只有布就翕侯谨小慎微地保守着当年的秘密。在猎骄16岁时,布就翕侯才告诉猎骄谁才是他真正的敌人。从此,猎骄昆弥表面上继续与匈奴交好,暗地里已经与布就翕侯商量出一条发展乌孙王国的计划,他们打算联合大月氏向遥远的伊列一带迁徙,就可以渐渐疏远与匈奴王朝的关系,“逐渐成为一个自由独立的国家”。多年之后,经过长期艰苦复杂的斗争,猎骄昆弥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建立了强大而统一的乌孙王国,而当年辅佐他的老臣布就翕侯却已经奄奄一息,在去探望布就翕侯的路上,猎骄昆弥向四夫人巴尔欣讲述了他成长的经历,并请善于弹唱的巴尔欣把他所讲述的历史编成史诗,让乌孙人永远的传唱下去。
第二部分《昆弥》描写的是痛失栋梁(布就翕侯去世)的猎骄昆弥,好像失去了精神支柱,他“多少有些鄙视自己了”。论功业,他比不了冒顿单于和他的后代,疆域广大、兵强马壮;论勇武智慧,他比不了自己手下奴隶出生的将军——呼特毕。然而还未从悲痛、沮丧心情中振作起来的猎骄却又听到巴依铁勒克的噩耗,而巴依铁勒克是布就翕侯的小舅子,也是喻侯地位的继承人。原来巴依铁勒克为了给布就翕侯造一尊纪念石像,认识了石匠的女儿阿伊苏鲁,两人一见钟情。但昆弥的儿子大禄也看上了这位美人,这位王子从小觊觎王位,行为放肆,又受到哈尔焦(布就翕侯的儿子)唆使,在多次利诱不成的情况下,和哈尔焦设计用飞刀杀死了巴依铁勒克。爱子心切的昆弥掩盖了事件的真相,并派大禄与哈尔焦联络其他部族,加强联盟的力量。而在出使途中阿尔焦劝大禄杀了猎骄昆弥自立为王,另一方面却设毒计要杀害大禄王子,讨好哈禄王子谋得地位,这一切终因一封神秘的告密信而破产。耳顺之年的昆弥更加注意到匈奴的强大和汉朝不断派出的使臣,他担忧国事更为王位的继承人选而犯难。
第三部分《继承人》则描绘了老年的猎骄昆弥为偏头疼而烦扰,而被定为太子的哈禄王子也身染沉疴。感到命不久长的哈禄在死前告诉父亲“不要再昆弥的儿子中间,而应该在昆弥的孙子里挑选太子”(哈禄的儿子岑陬是最佳人选),猎骄昆弥应允了。不悦的大禄与安德斯串通擅自组织必须经过昆弥允许才能进行的狩猎活动,这无异于宣布叛乱,最终慑于父亲的威严与武功,大禄屈服了。岑陬长大成人,此时,距汉朝第一次派张骞来使已经快十年,两国来往越来越密切,乌孙人对汉朝误解逐渐消失,同时也看到了汉朝的强大,乌孙派使臣去汉朝,并决定联姻。细君公主不远万里来到乌孙嫁给了年轻有为的岑陬王子,延续汉朝与乌孙的情谊,共同抗击匈奴的侵扰。整个乌孙原野忠心的臣民们跟随着猎骄昆弥一同建设着自己的美好家园。
书中出现有名有姓的人物一百余位,涉及乌孙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王室贵族、将军士兵、手工业者、巫师医生、乐师歌者无所不包,他们的生活习惯和独特技艺都被记述下来,向我们展开了巨幅的民族史诗画卷。其中,以猎骄昆弥为核心,父亲老昆弥难兜靡,爱妻巴尔欣(猎骄共有四位妻子)、老臣布就翕侯和儿子大禄、哈禄组成了主要的人物网络,人物描写众多、关系复杂,但详略得当,主要表现猎骄昆弥权力的巩固和传承的过程。但是,文字更多的集中于对王室跟个权力集团的描写,相对来说没有从处于历史文本底层的民众行为和心理来烘托整个乌孙部族的兴起,缺乏历史的宏大感。虽然受限于历史记述的简略,但这恰好为小说创作留下了充足的想象空间。事实上,历史小说名家往往能将历史与现实巧妙地糅合在一起,读者们从他们的小说中既可以看到历史风貌,也可以看到现实生活的影子。
作为历史人物,猎骄昆弥是哈萨克民族族源之一的乌孙部族的首领,是乌孙历史上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
公元前二世纪,猎骄之父难兜靡被遭受匈奴打击的大月氏所杀,猎骄为匈奴单于收养。成年之后他为匈奴人征战,屡建功勋。后来,猎骄决意脱离匈奴钳制,便于公元前161年率领乌孙部族进入伊犁河流域,重建乌孙国,王都赤谷城。乌孙地域辽阔,人口众多,拥有12万户,人口63万,胜兵18.8万,是当时西域最大的国家。
公元前105年,乌孙与西汉王朝联姻,汉朝公主细君远嫁乌孙猎骄昆弥。后来,年事已高的猎骄昆弥要求细君改嫁自己的孙子岑陬,即军须靡为妻。乌孙与西汉王朝联姻及乌孙势力的发展对匈奴形成了巨大的威胁,达到了“断匈奴右臂”,共同夹击匈奴的目的。猎骄昆弥和乌孙部族为中华民族版图的完整归一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猎骄昆弥这个人物在历史上具有一定的神话色彩,《史记·大宛列传》记载“昆莫生弃于野。鸟肉蜚其上,狼往乳之。单于怪以为神,而收长之。”《汉书·张骞传》称“臣居匈奴中,闻乌孙王号昆莫。昆莫父难兜靡本与大月氏俱在祁连、敦煌间,小国也。大月氏攻杀难兜靡,夺其地,人民亡走匈奴。子昆莫新生,布就翕侯抱亡置草中,为求食,还,见狼乳之,又鸟衔肉翔其旁,以为神,遂持归匈奴,单于爱养之。及壮,以其父民众与昆莫,使将兵,数有功。”《周书·突厥传》中也有相似记载。传说在难兜靡为乌孙王时,乌孙为强邻月氏所破,国亡家败。难兜靡的儿子偏在这个时候出生在野地里,母亲和父亲都被杀死,家人自然也是逃的逃,死的死,留下乌孙王的小儿子在荒野上,呼天不灵,呼地不应。是一只奔突于旷野的母狼听到了他的哭声,并看见了他,把自己乳头塞进他的嘴里,用狼奶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这一情景首先感动了天上的鹰,它们衔来了食物,帮助狼母一起抚养这个被战争夺去了双亲和家园的婴儿。而这匹狼又感动了匈奴单于,以为自己遇到了圣人,就将难兜靡之子昆莫收养。昆莫长大后,成了大业,攻克大月氏,建立了政权。后人还给他起了一个非常富有诗意的名字,叫做猎骄昆弥。然而《猎骄昆弥》这部小说中却把少数民族所看重的神化背景进行了祛神化的演绎方法,把苍狼、鹰写成是由难兜靡所家养的宠物,而布就翕侯利用这些被驯化的动物“演戏”给匈奴单于看,使单于折服于天命,从而善待小猎骄。这种祛神话的写法突出了民族心理的转变,从天命转变成人为,这无疑是大胆的,作者不再沉迷于一种天命的民族自豪感中,而是从坚忍、历久的行动中感受民族的存留与发展。这种神话的消解是时代风云变幻使然,与新时期神话性的消解具有同步性,也是中华民族对五四精神的一种继承。与此相应,少数民族对民族自身及时代的理解变得愈益清醒和成热,二者合力促成了《猎骄昆弥》中神话的消失。
作为整部小说主角猎骄昆弥的心理描写不够深入,对话描写相对较多,细节描写不够是造成这种结果的主要原因。比如大禄王子争王位、私自狩猎,哈禄恳请猎骄把王位让给孙子等情节中猎骄昆弥理应有更复杂的心理变化。其他主要人物,猎骄的夫人和大禄王子也有相似的特点,心理描写也显得直白而简单,例如大禄私自进行只有昆弥许可才能进行的狩猎,在收到父亲严厉的口信时,王臣之别、父子之情、兄弟之义、朋友之谊如此复杂的情感,在发生变化时却很简单,以大禄向父王完全妥协告终,与大禄一贯的性格刻画似乎不合。之后,哈禄将死,要把王位的继承权传给儿子,文中只突兀的提了一句“哈禄一声不响的离开了”,我们可以看出哈禄的不情愿,但对人物的理解却无法深入。究其原因,传统哈萨克民间英雄史诗在着力于理想和现实相结合的同时,在使史诗的真实性不因加入幻想成分而产生迷亂的前提下,为史诗中的英雄人物大都涂上了浓厚的神奇色彩。由于前文提到的“祛神话”写法,现代民族作家还需要适应这种传统到现代的转变,出现人物刻画不细致的问题也在所难免。《猎骄昆弥》是作者的早期作品,其后的两部就有所改善,说明作家的创作技巧正逐步成熟。
从小说形式上来看,小说的三个部分具有很明显的变化,第一部分采取了三层叙述的方式,分别由叙事者、布就翕侯、猎骄昆弥三者分别承担的叙事任务,追溯乌孙历史。由于叙事者的不断变化,造成情节时断时续,历史与现实糅合在一起,明显具有一种现代小说的氛围。而情节发展则由于不断的插叙和抒情而中断,所以,单从情节的构置来说,这种“大倒叙,小插叙”的方式并不吸引人,其中也没有悬念和紧张感可言。第二部分叙事变得简单,层次明晰、事件连贯,但仍然采用一种倒叙的方式。第三部分则没有采用多层次叙事和倒叙,是全书中叙事最平实的部分。三部分在阅读时,会感觉到叙事风格有明显的不同,是作家的刻意安排。对于习惯于以韵律节奏的诗歌形式歌颂史诗的哈萨克民族来说,《猎骄昆弥》可以说是一种尝试和突破。
正如别林斯基所说,民族性“是真正艺术作品的必备的条件”,因为“任何民族的生活都表露在只被它所固有的形式之中,从而,如果生活描绘的是忠实的,那就也必然是民族的”。《猎骄昆弥》真实地描绘了哈萨克先民们的生活,那些迷人的草原景色,特有的民俗风情,浸透在这历史的当代记述中,构成这部小说特有的风采,也为中国当代多民族文学的兴盛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参考文献】
1. 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
2. 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
3. 夏冠洲,阿扎提·苏里坦,艾光辉.新疆当代多民族文学史-小说卷[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年.
4. 苏丹·张波拉托夫.猎骄昆弥[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年.
5. 别林斯基.别林斯基选集[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