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念想

2018-01-30 20:44刘珍
地火 2018年4期
关键词:老路母亲设备

刘珍

1983年,我出生在浙江的一个小村庄。母亲说,那时父亲写信回家,说家里已经有个女娃了,小的就处理了吧(送给别人家养)。母亲没同意,也没给父亲写回信。等我两岁多的时候,母亲给父亲写信,夹了一张我笑呵呵的照片。父亲从井上请了假,跑回家看我。母亲说,父亲看着我傻呵呵冲他乐的样子,立马心软,拖家带口一起回东北,在辽河这片土地扎了根。

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已经住上了木板房,印象里有点像现在井队用的值班房。父亲总是不在家,母亲也早出晚归,而我像是野猴子一样跟着其他小朋友疯玩。天很蓝,水很清,不知道谁家种的黄瓜、西红柿,随手摘了也很好吃……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大人们真的很了不起。在远古荒芜里,硬生生用双手打造出一隅安定,在我的记忆里是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然后家里住了楼房,有了黑白电视机……我却觉得生活的地方少了当年“绝世而独立”的样子。

父亲依旧不在家,母亲跟一群阿姨一起,坐着翻斗车早早出去修路,晚晚地归来。姐姐很早就立事了,而我,母亲说我太傻,五六岁还算不出10以内的加减法。姐姐上学的时候,就把我反锁在家里。

一次我偷偷溜了出去,跟着母亲的翻斗车一直跑,在老市场(现在二公司的一号楼)那跟丢了……我不记得怎么回了家,回家后有没有挨打,只记得后来,我也坐了翻斗车,母亲用她的头巾把我裹得严严实实,也挡不住风雨的生冷……

也许就在那时,石油人是爸爸那样常年不回家,石油人的妻儿在享有一番安定时,也得经得住风吹雨打——这念想,就这么悄然钻进脑海,入了心里。

我渐渐长大,作为油二代子承父业,转眼十年。十年里,我从一线回二线,结婚生子,从村里搬进城里。十年里,这念想一次次在我脑海盘旋。

念想一,胖子的“心宽”。

我家胖子结婚前真的不胖,自称也有过二尺的小蛮腰。同事们说,我给他养得太好了,所以越来越富态。

而这富态的“老小伙”,也是从家里井队的场地工干起,摸爬滚打地去过叙利亚、尼日尔和乍得。同事说我,哪嘎达苦你让你老公去哪嘎达,太“心狠”了。

我问胖子:“人说我心狠啊,哪嘎达苦让你去哪,你咋还越来越胖?”

胖子说:“心宽呐。老钻在哪干活不苦?苦地方清净,除了想着安全生产,想着平安上来平安回家,哪有别的劳什子可想?心宽体胖呗。”

我说:“那我这生完孩子,就再也掉不下去的30斤肉,是没心没肺了呗?”

胖子憋笑憋得挺辛苦。

我的确挺没心没肺的。胖子第一次出国去的前半个月跟我说,咱俩领证去呗,要不几个月回来后,你跑了咋办?

我说,好!

然后他一去4个多月才回来。期间,我父亲过世了,电话里,我都没告诉他。

后来,他又去了尼日尔。没多长时间,电视里开始播放尼日尔周边战乱,有武装分子往他们打井的方向流窜。我看了,白天没啥反应。晚上才反应过来给大姑姐打电话,絮絮叨叨有些担心了。等到第二次、第三次说,又有武装分子去了,我竟然越来越平静。

再后来,儿子出生了。胖子说暂时不出国了,想儿子。在国内井队待着也挺好。

2015年,我母亲病了,检查结果直接癌症末期,除了化疗没别的办法。姐姐当时有孕在身,我和姐夫都瞒着她。老公跟队上请了假,天天从4楼病房(没有电梯)背着母亲去另一栋楼的化疗室,再背回来。队上也没催他上井,但也隔三差五打电话来,问问咋样了。再后来,医生不让住了,说治不好了,回家吧。我四姨从浙江赶来,帮着我照顾母亲。胖子才又上井去了。

然后,母亲在那年的端午节,走了。胖子连夜从队上打车回来。事后跟我说,还好离家近些,要不我一个人都没法守灵。他说:“你定时的闹钟响得嗡嗡的,可你愣是没醒。不过,没事,有我呢。”

是啊,还好,我有他。都是石油人,他一线,我二线。他长期不在家,我自然挺住;他在家了,他撑着我挺住。

如今,胖子又跑到乍得去了,待了近4个月,回来跟我说:“马二了(马来热,发烧两次),掉了30多斤肉,身材标准了。老范,要回家时发烧了,让项目给扣下了。老王,马八了。” 依然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我儿子认准了我曾经跟他说的那句“爸爸在沙漠吃沙子”,瞅着他爸乐了好几天。

其实,还不如在沙漠吃沙子。有沙子没蚊子,就没有马来熱……

念想二,老路的“快”。

路正先,原70101队党支部书记兼平台经理,现钻井二公司质量安全环保科科长,长城公司优秀党员、先进个人。

那时,我叫他路哥,笔下的老路。

我刚到六分公司没多久,第一个关注到他,是因为曾陪他爱人去派出所报案。那天,老路的爱人突然打电话来说,被电话诈骗了,骗走5万多块钱。领导一方面让我陪着他爱人去报警,一方面与还在乍得的老路联系。我听不到电话那头老路是怎样安慰的,只看到嫂子一开始只会哭着说:“你快回来吧,你快回来吧……”渐渐停止哭泣,“嗯嗯,你好好工作吧,我跟他们报警去,没事没事……”不到半小时就彻底冷静下来。

老路还是没有“快回来”。他的“快”用在了队上。

他所在的GW184队从米摩挲搬往数百公里以外的帕米尔,甲方计划20天的搬家时间,他们仅用了11天!我用笔记下了他如何用汗水起搏“非洲死亡之心”。

2010年10月,钻井二公司承揽四川壳牌反承包项目,成立70101队。壳牌委托第三方检测公司MODUSPEC以及壳牌全球钻机启动小组GRST在设备起运前对钻机进行了检测。MODUSPEC共提出了161项整改内容,GRST也提出近百项内容。光这些繁多的数字,无论是谁看了都会头昏眼花,几乎挫败了全队人的信心。

可正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主动请缨任该队平台经理的老路不慌不忙,将全体大班人员兵分两路,一路在家组织材料,另一路由自己亲自带队,驻扎在装备公司,督促设备整改,每一个问题都逐一核对,逐一消项。这期间,装备公司由于即将新出厂4部井架,人员紧缺,整改工作曾经几度停滞,但在老路的有效沟通与组织下,该队按期完成了设备的整改工作,起运前,问题关闭率达90%以上。余下10%的问题多涉及现场安装,甲方决定到现场再进行关闭。

由于当时南方柴油供应紧缺,高速路上很多加油站都限量(有的限100元/辆,有的限200元/辆),这根本不能满足大型车辆的长途运输需求,而且会延长运输周期。老路便提前与加油站协商,并争取到了为我车队增加供油量的特权。经过4天的长途跋涉,第一批人员到达四川省内江市隆昌县。

隆昌至设备存放地圣灯镇还有15公里,路况差,路面上空低矮,电网线路较多,设备存放地是川局井下作业公司废弃的一片空地,地处山上,道路崎岖,坡度大。为确保设备能顺利通过,老路带领职工驱车对道路进行实地勘测,对低于通行要求的线路进行标记,并汇报项目部领导寻求解决。次日下午,运输设备的车辆陆续通过隆昌高速路口,在两辆轿车的引导下,顺利地运至圣灯镇并卸载完毕。如此往复,之后第二批、第三批设备也顺利运抵。一切都按计划有序的进行,比壳牌预计开钻时间提前了6天。

2011年5月23日,经历了102天的施工,镇- 101井顺利完井。在施工设计中,甲方规定从搬家到完井的周期为112天,而实际施工周期为102.68天,较甲方规定的周期提前9.32天,与壳牌的第一次合作就成功“亮剑”。

后来,老路调离我们单位,很久没了联系。我带孩子去打预防针,发现打疫苗的工作人员竟然是嫂子,比起去派出所那天,人显得更加慢条斯理有耐心。我俩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再后来,就是前两天,盘锦的雨说下就下,一下就是电闪雷鸣倾盆暴雨。我上群众工作科办事,就听质量安全环保科那传来路科长的声音:“你们看这天,肯定马上下雨,咱得快点去井上盯着,得快点……”

然后,就见他边穿工服边快步往外走,那速度,硬是没看到我。我突然有种,胖子一下子瘦成了闪电的感觉。

念想三,倪放心的“杆秤”。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从最初的500多号人,压缩到现在不到200人的队伍,多少人来了又走,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老倪,倪宏新。一个只有技校文凭的老钻,没门子没后台,却成为公司第一个从泥浆工岗位走上平台经理岗位的人。即便这样,我还是觉得他算不上现在人口中的“人才”,更像是不待扬鞭自奋蹄的老牛,一路踏实,让人放心。

2013年,单位GW188队接收国内50DB设备,改编为GW117队,现场要同时进行老队40L设备的全面检修和新增50DB设备的清关、陆运、安装工作。由于新增人员没有到位,一个队的人分两地干活,人少活多,忙不过来。老倪仅仅在国内休息了一周,就返回肯尼亚投入到老钻机的检修和新设备的验收整改工作中,必须做到在新钻机各项整改工作完成时,旧钻机的附属设备整改完毕。

那些日子,老倪每天在井场连续工作16个小时,抽调一部分人去港口接货,一部分人员在新井接货安装;晚上,挨个找雇员谈话做思想动员后,还要挑灯整理技术资料。

肯尼亚oilkariya地区盗贼较多,旧设备的封存及看井又显得极为重要。而老井封存的地方比较偏僻,又紧挨着马赛村庄,为了减少损失,老倪连夜用40L剩余的集装箱及油罐等围成一个院子,中间的间隙用钢木基础钉上,将零散设备放到院子里,挑选责任心强的雇员看井,在旧设备开钻时未丢失一件物品,保障了旧设备的顺利复产。

队伍的正常搬家安装用时在4- 5天的时间,而这次新旧设备的更换工作事情更多更复杂,因为做到了各方面考虑周全、准备充足,只用了3天时间,为公司节省了1天多的时间,增加20多万元的收入,也保证了GW117队OW- 804A井、GW188队OW-803井的顺利开钻。

2014年,公司实施基层建设考核。他每月以科室为单位,细致分析各科室的考核要素,按照考核的标准组织自查自改,并将考核上报的材料建立标准的模板。15次的考核下来,GW117队15次达标,12次评为考核先进队。分公司将GW117队的管理经验、先进做法形成模板转发给其他兄弟队伍,作为学习的标杆队伍。老倪本人也连续15个月被评为钻井二公司的三优队长,被评为“长城劳动模范”、HSE标兵、最佳共产党员。2015年,GW117队基本做到了拿满日费,队伍也比肩标杆队,一跃成为公司HSE金牌队。

老倪用自身行动证明了,跟着他干,心服,跟着他干,放心。

2017年2月末,二公司问老倪,敢不敢带新组建的40599队,打贏吉林钻井市场的扭亏为盈之战。老倪拍拍胸脯,带队去了。

我至今记得,他走那天说的那句话:“我心里有杆秤。自己有信心,别人才放心。”

果然,2017年吉林市场实现了逆势增长!这枚军功章里,绝对有老倪的重重一笔。

念想四,悲后的坚强。

这个念想挺悲的,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写出来。我们这一代石油人,没有经历过老一辈战天斗地、爬冰卧雪的艰难,没有那些可歌可泣的能记录在史诗里的壮举,但我们有我们的石油魂,我们的坚强不屈。

那年,丁的二胎在怀的时候就不是很好,后期更是大出血,只能躺家里养胎。年前,我给她打电话,她声音很虚弱,跟我说,都生完了,孩子在沈阳盛京医院的保温箱里,她已经回来了。

我去看她时,她脸色很不好地躺在床上,一看到我就哭了,小声说:“别告诉吴,孩子很不好,很不好……”尽管我一个劲地跟她说,现在你不能哭啊,不能哭,但她还是眼泪哗哗地往下掉。我的眼泪也哗哗往下掉。

她说,那天晚上,她感觉自己流血了,赶紧打120去了医院。盘锦医院的两个大夫一个让她马上转院去沈阳,一个告诉她只能保大人,如果路上大出血会一尸两命。她说,她想搏一把,连夜去的沈阳,把没足月的孩子剖了出来,看了一眼孩子就直接进了保温箱。才7岁的老大回来跟她说,当时他自己一个人坐在医院的长走廊里,很害怕很害怕。她说,上午医院打电话来,孩子的脑袋里有血块,即使吸干了也有可能引发别的病变……

我走时,她还跟我强调说,别告诉吴,让他在队上多待一段时间,左右还剩不到一个月就能倒班。多挣一些钱,好给老二看病。这几天,就十几万没了。

我说,我能力有限,但你要是缺钱一定跟我说。其实,我很纠结,非常纠结。我想说,应该让吴回来,因为你太难过了。

就在吴回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噩耗传来,他家老二没了。过了几天,电话里听说,丁一个人去旅行了。

再去见她,气色好了很多,她说,想开了,为了家人,得挺住。说,给自己办了几张健身卡,周几游泳周几健身。

吴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时不时在我和丁的唠嗑中插一嘴……

临走时,吴送我,我问他,还好么?他说,还好,就是苦了丁,苦了父母。但,为了家人,还是得挺住!

他们很快振作了起来。公司举办排球比赛。吴其实是不会打的,但还是被我一叫,便积极参与了,用他的话说,瘦挑大个儿不用浪费。而丁呢,依然发挥着她善于写作和演讲的特长,参与公司各种写作比赛和宣讲。

他们,为了家人,坚强地抵御了悲伤。

今年春,我另外的同事彭,一周岁多的孩子突然被检查出了心脏病。当时,他在井上跟平台经理小童说,想多干一段时间再回国,为孩子将来做手术多准备点钱。彭拒绝了小童提出的大家捐款的提议,只想用自己的劳动多赚一些。

然而,没过几天,小童每天都在关注的QQ传来了噩耗!彭通过紧急协调回国处理了后事,把大家悄悄凑的钱分文不少的退了回去,并对大家表示感谢!

彭,用自己不高不壮的身躯坚强地抵御了悲伤。

我在想,丁、吴、彭,甚至很多人,他们都曾流泪不止。这些眼泪流向的是石油人内心最柔软却又最坚强的地方。石油人的热血里,不仅仅是铸起时代铁脊梁的豪情壮志,也有他们用汗水和泪水渡过的“难”。

近两天的念想,是小童事后留下的那两句话:

没有石油的奉献精神,遭遇不幸,何以平静地坚守自己的岗位?

没有石油的执着精神,面对困难,何以勇敢的扛着悲伤迈步前行?

我们,每一个石油人,愿为自己,为家,为企,负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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