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脑记

2018-01-30 00:51鄢然
北方文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王菲鹏飞所长

鄢然

桑晓蓉来到我办公室,挤眉弄眼:听说他俩在一起了!我装糊涂:他俩?哪个他俩嘛?你就装吧。桑晓蓉转身而去。

我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只是没想到,咱们所里如今成了多事的春秋。第一眼看到王菲菲时,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引出那么多事儿,让两个男人,战国般你死我活。

论起容貌,已经逃离了的曲梅和王菲菲可算是各擅胜场。曲梅窈窕,她丰满。曲梅标准的瓜子脸,她圆形的脸蛋,那面部的肤色,可是腮凝新荔;那面部的神情,是丹唇未启妖媚生的。也就是说,王菲菲的出现,让我们单位又来了个美女。

我们单位是人文科學院所属的一个研究所,研究文化艺术。所长黎鹏飞,副所长曾先立,办公室主任梁栋,是男性,还有副研究员桑晓蓉和我这个主管业务的副所长,以及逃离了的曲梅,是女性。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其实,三个男人,又何尝不会同样演出一台戏?

曲梅来找我哭诉的时候,老所长还没退休,黎鹏飞还没进入我们研究所接替所长位子。

曲梅眼圈红红的,问我她该怎么办。

我问什么怎么办?

问曲梅这句话时,可不是明知故问,而是一头雾水。

那天,在我的办公室,曲梅穿着一件上部紧身下部散开的连衣裙,显得高贵浪漫。说到伤心处,在她抽搐的时候,高耸的胸部有节奏地晃动着,别说男人了,就是我这个女人,见了也觉着她是娇花照水、与众不同的美人儿。

曲梅回答:老姐,你说我冤不冤啊?

曲梅喜欢叫我老姐,而不是丁所长。一来显得亲切,二来说明我们的关系很铁。别人呢,见了面总会叫我丁所长,中国特色的叫法了,去掉副字,让人听了爽心。

怎么啦?我用纸杯泡了竹叶青,递给曲梅。曲梅接过,并不喝,用力放到我的办公桌上,弄得水花四溅,茶水有一半洒到了桌面上。我一边抽取纸巾擦拭着桌面,一边笑道,看来怨气不小啊。

可不是嘛。你看看吧。

曲梅从挎包取出一叠信封,扔到我面前。我犹豫着:合适吗,我看?她不耐烦地说,你不看,咋知道我的冤情!

抽出一封,看后很惊讶,抬头呆视着曲梅,一时竟无话可说。没想到曾先立会对曲梅生出这婚外情,赤裸裸地写情书表达。半晌,才不知所措调侃了一句:呵呵,咱们所里终于有办公室恋情了,谁叫你长得这么美呢?

曲梅不满道,你还笑!人家可是想了好久,才来找你救急的。你好歹也是个领导,让你做个见证,是我追他,还是他追我。

我有些回不过神来,喃喃道,这曾先立也是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他就不怕惹得一身臊!

曲梅哼了一声:都啥年代了,窝边草,吃起来不费劲呢。自个儿拿起信来,又抽出一封:你看看,肉麻不肉麻。

呀……坏丫头,你把人家折磨成啥样了?欲火中烧,情不自禁啊。

曲梅不理会我的打趣,把剩下的信塞向我:还有呢,你都看看。我不接,推回给她:你饶了我吧,别人是给你写情书,让我眼馋,洗我眼球呐?不看,不看。曲梅却坚持着:你必须看,不是作为我的老姐,而是领导。

不得已,粗粗浏览一遍。有意思的是,对曲梅的称呼,总在变化中:红粉红袖红香,佳人丽人玉人,弄玉惊鸿飞琼,海棠婵娟仙子,娇娘萧娘谢娘……把中国古代对美女的称谓,倾其所知用在了曲梅身上。我打量着那些信封,封套上只有内详二字,钢笔写的,一看就是曾先立的字迹。我问,梅子,你是怎么收到这些情书的?桑晓蓉知道吗?我的潜意识里,出现曾先立蹑手蹑脚从门下缝隙塞情书的情景。曲梅用一双委屈的眼睛望着我,不明白我所言何意:那个大嘴巴?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我第一个告诉的,是老姐你呀。

但是……我有些迷糊:你同桑晓蓉一个办公室,他就这么内详着把信塞进你们房间,不怕桑晓蓉捡到这些信呀?

曲梅伸出右手食指戳了一下我的脑门:你傻呀,老姐。就这点想象力?他若这样传递情书,那不自投罗网了!这些情书落到桑晓蓉手上,咱们这个所里,还会风平浪静?早就传到院里,沸沸扬扬了。曾先立的智商会这么低?如果他智商这么低,还敢窥视老所长的位子?

曲梅的模样,让我想起戏剧舞台上花旦的表演,有些夸张,全没了这个时刻本该是一个青衣凄苦涟的形象,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来找我,是关心曾先立能不能当所长,还是他对你的表白?

你都看了,老姐,有这些信为证,你说,是他骚扰我,还是我去引诱他?气愤起来:我一封也没回,他还是不善罢干休,变着法儿把信递到我手上。花园里,办公室,楼道上,甚至厕所前,只要有机会,没别人,就做贼似的,把信硬塞给我。我能怎么办?不接信,拂袖而去?有一次,刚从卫生间出来,就把我堵在了女厕门口,问我为啥不给他回音,还要折磨他到何时。是他折磨我,还是我折磨他?结果桑晓蓉出来了,他一看到桑晓蓉,就装得一本正经的:曲梅,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要同你说说你课题报告的事。你说恶心不恶心!人前人模人样的,人后却……怕别人知道他的心思,这我理解。可你知道吗,昨天他来找我,说他老婆知道我们的事了,跟他大吵大闹,说不给她个说法,就要把这事闹到院里去。这节骨眼上……

这么说你俩还真有事了?我打断了曲梅的话:被他老婆抓住证据了?

他一厢情愿,关我啥事?我若是要搞婚外恋,也不会兔子吃那窝边草的。但凭啥要我来承担?

曲梅告诉我,曾先立给她写的这些情书,一式两份,一份送她,一份留自己。结果他老婆前两天发现了情书,跟他闹开了,说要找院领导解决问题。曾先立怕这一闹,他就难上老所长空缺的位子了,便想出一招,让她写一份保证,一来证明是她先招惹他,二来保证她不会再招惹他,这样他老婆就不会闹下去,事情便解决了。等他当上所长,会报答她的。

凭啥?老姐,你说凭啥?曲梅哭了起来:我又没跟他偷过情,上过床,更没回过他一封书信,他发骚关我啥事?现在却要我来承担!他还是男人吗?怎能这样对待我!endprint

我也觉得有点过了,没想到曾先立这般表现。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安抚曲梅。

曲梅泪汪汪的,让我给她拿主意。我说,关键是你想咋办。如果不想事情闹大,闹得众人皆知,那就智取,悄悄把事情按平嘛!

曲梅一根筋钻在牛角里:悄悄按平?老姐,你这么说,就像我跟他真有一腿似的。我还要咋个说,你才相信我是清白的?我笑了:我当然相信你是清白的。不过,你这清白呀,也不是那么经得起推敲的。你看,这么些情书落在了他老婆手上,当初他给你第一封情书时,你就表明态度,坚决回绝,他还会发了疯地写下去?坏丫头,说,是不是很享受曾副所长對你的表白呢?曲梅诧异地面向我,沉默着,脸红了起来。所以啊,这回是我伸出食指点曲梅的脑门了:你看,连我都觉着你难逃干系,就像那常言说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嘛,你还指望传出去,传到院里,没你的事儿?女人是祸水,尤其漂亮的女人,在别人的眼里,更祸水了,这传统的糟粕,让你有理说不清,不想惹得一身臊,私了吧。

你让我给他写保证书?曲梅气得瞪大了眼睛:绝不!就让他老婆闹好了,他老婆有胆量闹到院里,我也不在乎什么祸水了。看我们哪个输得惨!我顶多背个祸水的名罢了,倒是他,还能当所长吗?这节骨眼上,看我们谁怕谁!要是他当不了所长……曲梅停了下来,用一种恍然大悟的眼神注视着我:原来这样啊,你把我当枪使,出此下策,是想自己上位,当那所长了?

你脑残啊?不识好人心。我无可奈何地打量着曲梅,觉得这么一个漂亮的美人儿,真是没有脑子,没心没肺的,到底很单纯。我气恼道,要是我想当所长,还会叫你私了,巴不得让他老婆闹到院里呢。我是说,最好私下里把事情解决了。

不写保证书,怎么解决?曲梅眼珠子转了转,兴奋起来,用手抓住我的胳膊,与她三十多岁的年龄一点不相称:你有主意了,老姐,你一定有摆平的办法了。有些撒娇地晃动着我的胳膊,说嘛,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现在想来,曲梅那会儿的动作和神情,简直与《欢乐颂》中的曲筱绡如出一辙。可曲筱绡是鬼机灵的女妖精,曲梅呢,可惜了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了,曾先立才会如此嚣张,让她担责堵枪眼。

真不想这个浑水。说实话,如果按曲梅说的,我想当这所长,那么让曾先立的老婆闹到院里,这倒是一个机会了。但我知道自己当不了这所长,就是曾先立的情书大白于天下了,这所长的位置也轮不到我。曾先立就不同了,在副所长位置上的时间比我长,他的研究成果和学历,都无话可说。再说,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如果这次他不能上位,那么,以后更没机会了。看着曲梅那求救的眼睛,我想,还是成全他吧,也为了这没脑子的漂亮女友,都该如此。

我说,这样吧,我去找他老婆,把这中间的利害关系都说与她听,是想让她丈夫当上所长,还是让她丈夫名誉扫地,夫妻二人反目成仇,由她选择吧。这话从我这个旁观者、与她丈夫同级的副所长嘴里说出,她不会不认真掂量的。

曲梅听了,这才松了口气。

没想到,曾先立的老婆,真还不是吃素的。她同意不把事情闹到院里,但提出一个条件,曲梅必须调离研究所。我说,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曲梅不是同你丈夫没事嘛,这我可以担保啊。她却说,现在没事,不能保证今后就没事。就你们那样的办公环境,多私密啊,孤男寡女的,门一关,谁知道他们在里面做啥呢?你要保证不出事,就得给他们制造不出事的机会,让这个妖精走开,隔离他们,这才是真正的为他们好。

结果,曲梅还真走了,她丈夫在澳大利亚一所大学执教,本不想去澳国的她,最后选择了定居澳国。行前,她伤心地对我说,不想在研究所这个是非之地再待下去,不想再看到曾先立这个花花肠子的软蛋了。曲梅是在新所长黎鹏飞上任后离开研究所的。也就是说,虽然曾先立的老婆选择了隐忍,没有把事情闹到院里,他还是没能当上所长。没能当上所长,曲梅又走了,这对曾先立的打击有多大,可想而知。不知是心灰意冷,还是回击院里的这个安排,曾先立在黎鹏飞上任不久,与他大吵一架,甩手而去,难得来所里上班了。现在想来,曾先立对我也一定是恼怒的。我成了知晓他秘密的一个人。这,或许是他不来上班的又一原因吧。

这些,都是五年前的事了,五年后,当王菲菲出现在我们所里时,已经是微信大行其道的自媒体年头了。

王菲菲的出现,让我们这个死气沉沉的研究所一下热闹起来,我说热闹,是院里的一些人,尤其男人,时不时地会来到我们所,探头伸脑的,找梁栋说事。还有,原本梁栋是将王菲菲安排在他对面坐的,可半年之后,梁栋却把王菲菲调到了曾先立的办公室。

桑晓蓉来找我,一脸的神秘莫测:你都看见了吧,咱们这个研究所,恐怕又会有故事了。我抬头看着桑晓蓉:会有啥事?桑晓蓉一笑:走了一个妖姬,来了一个狐狸精。没听《诗经·卫风》的《有狐》篇曰,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这孤男寡女的,一个办公室,这一回不出事才怪呢?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别胡说八道了,咱们的曾副所长压根就不来上班嘛。你到底在研究《诗经》还是八卦?桑晓蓉却意味深长地回答,你就等着瞧吧。

桑晓蓉走后,细思,觉着此事是有些不妥,便找到梁栋:梁主任,你怎么把王菲菲安排到副所长的办公室去了?曾副所长知道这事吗?梁栋一脸的苦相:哪是我安排的,是黎所长要我这么做的。说王菲菲嫌我这里人来人往的,吵着她了。她要考博,需要安静的环境复习功课。丁所长,你看嘛,我们哪里还有单间办公室呢?反正曾所长又不来上班,我就这么临时调整了。要是曾所长哪天来了,我向他解释解释,临时的嘛。我有些不解:奇葩了,这王菲菲是来我们所实习的,还是来找地方复习的?梁栋道,谁说不是呢,你说得对嘛。我说,既然如此,你咋还把她招来呢?梁栋一脸的无奈:哪里是我招的嘛?是黎所长带她来找我的,说让她到所里上班,还让我跟王菲菲签了个一年的招聘合同呢,盖了办公室的章子的。我大吃一惊:什么,招聘合同?你是说,王菲菲不是来实习的,是来所里上班的?

来研究所实习的学生,大多两三个月,不像招聘来的小张小王,享受国家规定的薪金待遇,所里不过给实习生一点补贴罢了。endprint

你才知道呀。梁栋赔笑道,我还以为,这事黎所长给你说了呢。

听梁栋这么一说,真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好歹也是个副所长嘛,却对招聘王菲菲的事一无所知。所里要招聘人,比如小张小王,来的时候,黎鹏飞都事先与我通过气的。我没好气道,这王菲菲啥来头,让黎所长言听计从,她要单间,就给她单间。我说梁主任,你们招聘的是一个来所里工作的人手,还是一尊供着的菩萨?梁栋道,还真是一尊菩萨了。你不知道,黎所长也是不得已嘛,听说她舅舅是一个副部长,就主管咱们院的工作,这来头,你懂的。

原来如此。虽恍然大悟王菲菲的背景了,还是问梁栋,既然是招聘,拿了国家的钱,就得干活儿。你给王菲菲安排了哪些工作呢?梁栋苦笑道,安排不动呢,连黎所长都由着她,一年的合同,都过去半年了,就安排她复习得了。梁栋的话充满了无奈,我却坚持道,我就不信,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梁栋一脸的坏笑:要不,你试试。

我拿了一些“非遗”的资料,走到曾先立的办公室前,敲门,里面传来王菲菲甜蜜的声音:门开着呢,请进啊。一看是我,有些吃惊。我扫了一眼她的桌子,上面摆着几本翻开的书,电脑也亮着。看书还是电脑呀?我说,王菲菲淡淡一笑:没事呢,丁所长,有事吗?王菲菲笑的时候,还真迷人,圆形的脸蛋上两个酒窝,一石激浪般形成牵动人心的潋滟点,荡漾着青春的活力。我说,所里要上报院里一份报告,你看看这些资料,整理一个材料出来。有关问题,不懂的,找梁主任问问,他那里还有一些资料。我注意着王菲菲的脸色,看她会如何拒绝我。但王菲菲的脸上继续荡漾着迷人的涟漪,爽快地回答,行,丁所长,您什么时候要这份报告?我说,尽快吧,一个星期内,能写出来吗?

才过了三天,王菲菲将一份纸质的报告送到我面前,谦逊地说,丁所长,您看看,行吗?不行,我再改。她走后,我浏览了一遍这份报告,有些吃惊:有理有据,作为一个新手,能写出这么一份流利的报告出来,还真不错。我去找梁栋,把报告朝他面前一递:言过其实了吧,小王没你说的那样喊不动嘛。你看,她的工作能力,还很强嘛。梁栋道,丁所长,这做一次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呢。我明白梁栋的意思,打趣道,不就还剩几个月了吗,哪用得着一辈子啊。梁栋坏笑道,真金不怕烈火炼,你再试试。

过了些日子,我叫来王菲菲,让她再写份报告,王菲菲心里不乐意,却故作难色道,丁所长,这些事情,是不是该由办公室梁主任来完成呢?我抢了别人的工作,这,不大好吧。好聪明的一个女子!我暗自思忖:这么年轻,就这么会说话,知道如何婉言谢绝,来表明她的态度。我笑道,办公室,梁主任负责的是行政事务,这课题上的事不是他操心的。专业上的活路,都是我们专业人员来做的。并告诉她,小张小王都写过这样的材料。王菲菲接过我的话头,不慌不忙道,既然如此,小张他们是熟手了,比我这个生手,一定更在行。让他们做,不是更合适吗?我坚持道,谁不是由生到熟呢。王菲菲不得不道,那好吧。我指着电脑上的文件,告诉她哪些是重点,哪些可以忽略不计,要她把文件拷贝了去。她不露声色地点头,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丁所長,我有点事,一会儿就来拷您的文件,行吗?

走后没多久,黎鹏飞打来电话,说有事要和我商量。去到他的办公室,他用并非商量而是不容辩驳的口吻说,王菲菲正在忙他布置给她的工作,那些业务上的杂活儿,今后就不要让她做了。

不知黎鹏飞给她布置了啥工作,我去问梁栋,梁栋哈哈大笑:丁所长,你都不知黎所长让她干啥,我能知晓吗?这布置的工作嘛,想必是让我们的这位王美女,安心复习考博了。然后,作怪地哼唱起来:这个女人呐,不寻那常……正巧桑晓蓉也在场,她讥笑道,岂止不寻常,你们注意到了吗,在男人面前她的那个眼神,比那妲己还要勾魂,恐怕咱们的黎所长,还有你梁主任,都被勾得心里痒痒的了。

梁栋听了桑晓蓉的话,非但不生气,还嬉皮笑脸地嘿嘿了两声,自嘲道,我倒是想做商纣王,可惜不是高富帅,缺少纵情声色的资本呢。

打住,二位,你们的话有些过了哈。我正色道,人家一个小姑娘,不就有个管着咱们的舅舅嘛,怎么越说越变味了。

桑晓蓉气呼呼地说,你以为这丫头真有这么单纯吗?她可不是从前的曲梅啊。现在的女孩子呀,思想太复杂了!那天,我穿了件新买的风衣来上班,在楼梯口遇到了王菲菲,她打量着我,我就顺便问了句怎么样,好看吗?你们想都想不到她怎么回答我的,嘻嘻笑着:桑老师,这话你得问男人呀!噎得我半天回不过神来。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晓蓉,你是不是得罪王菲菲了,她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呢。再说了,王菲菲的话也说得不错嘛,这男女之间的审美标准不同,女为悦己者容,她让你去男人面前找答案,这话不是说到点子上了吗。

梁栋大笑,桑晓蓉没好气地说,你也成了黎鹏飞了,就因为她有个部长舅舅,就老牛护犊地护住她!

在走廊碰到王菲菲,她亲热地同我打招呼,跟没事似的,只字不提拷贝文件的事。我也心知肚明,黎鹏飞一定告诉她,把事情摆平了。还能怎样呢?我在心里苦笑着,不就还有几个月了吗,就随她去吧。可是,几个月后,王菲菲却没有考博成功,继续在所里待了下去,这才有后来不仅震惊整个研究院,而且惊动中纪委的贪腐案,让黎鹏飞命丧黄泉。

现在想来,黎鹏飞的死,当然是他咎由自取的一种结果了,如果,如果王菲菲没有来到我们研究所,黎鹏飞没有神魂颠倒……再如果,黎鹏飞没有当上副院长离开研究所,事情的结局,会是这样吗?

黎鹏飞对王菲菲的袒护,大家看在眼里,王菲菲对黎鹏飞的献殷勤,大家也看在眼里,连我这个最先认为有关他俩的流言是乌龙事件的局外者,有一次去黎鹏飞的办公室,也撞见了王菲菲坐在他对面剥石榴,他们的中间,隔着一张办公桌。

石榴已去了皮,王菲菲把那些晶莹剔透的红色粒子用手掰下,放进一个纸杯里;黎鹏飞呢,低头,或者是装模作样在看文件。

小王,你也在啊。我笑着打招呼,黎所长,院里明天的会,还是请你去参加吧。我把梁栋给我的院办通知,放到隔着他俩的办公桌上。黎鹏飞抬头,拿了通知看着。王菲菲端起纸杯,送到我面前:丁所长,您尝,甜着呢。一个朋友从老家回来送我的,我剥了请黎所长尝尝鲜,还想一会儿也给您送一杯呢。王菲菲蜜甜的声音伴着她坦然的微笑,很纯真,让人难以将那些流言与她和黎鹏飞划等号。顶多,你会视之为这是一个美女对前辈的恭敬。我拿了几粒入嘴,笑道,还真甜。王菲菲将端着的纸杯往我手里塞:丁所长,您先拿去吃,一会儿我再给黎所长剥。别,别。我推脱着,她却不管不顾,任性又热情满满:丁所长,你们谈工作,我把这杯石榴给您送到办公室去。endprint

桑晓蓉又到我面前八卦了:现在可是越来越出格了哈,你看到了吗?王菲菲没事总往黎鹏飞那里跑,连小张他们都在背后嘀咕呢。

我不想同她八卦,就说,你看到黎所长成天朝她办公室钻了吗?桑晓蓉摇摇头:这倒没有,不过,他俩在楼道那边,门挨门的,你我的眼睛,总不能成天朝那边觑嘛。我笑道,是你喜欢朝那边觑,别扯上我呀。桑晓蓉回击,你这是装傻装逼,还是领导不作为?我明白她的意思,问道,你说我该咋作为?人家不就来往密切了点,你就看不下去了。你逮住他们不轨的证据了?

桑晓蓉叫了起来:就密切了点?都司马昭之心了,你还不出面,防微杜渐,禁于未然!我道,那你说说,该怎么个防微杜渐?桑晓蓉答,把王菲菲调到我办公室,我盯住她,他两个就不好你来我往了。我扑哧笑出声来:你猪脑子啊,就不怕惹火烧身了?他俩要是你有情我有意,你我的眼睛,能看到这办公楼以外的行踪?

这倒也是,桑晓蓉泄了气道,黎所长他人不坏,我真不愿看到他出事。我说,能出啥事,顶多婚外情,克林顿的绯闻罢了。再说,别人到底怎样,你管得着吗?别捕风捉影了,这事呀,我还真不好管。她却铿锵地给我摔下一句:你别忘了,克林顿因此差点遭弹劾了!

桑晓蓉走后,我左思右想,最后找到梁栋,说还是把王菲菲调出曾先立的办公室吧,她不是领导,老享受单间办公,别人有意见了。梁栋阴阳怪气地答,要说你去说,我又不是领导,她怎么会听我的。

无奈,只好把王菲菲叫到我办公室,对她说,小王,以前是你要考博,黎所长为了让你有个安静的地方复习功课,才让梁主任把你安排到曾所长办公室的。现在,你若再在曾所长的办公室待下去,就名不正言不顺了。把你安排到桑老师那里,你可以跟她学习一些所里的业务,怎么样?王菲菲一口回绝了我:不行啊,丁所长,我已经告诉黎所长了,明年还要考,我就不信考不上!所以啊,她拉住我的手,轻轻摇晃着:丁所长,您就行行好吧,这不,我还在温习备战呢。一个安静的环境,对我太重要了,这可关系到我人生的命运呢。

有那么一刹那,她的举动让我想起了曲梅。逃离了的曲梅,也是这种撒娇的态势,只不过,曲梅是要逃离曾先立的纠缠;王菲菲呢,是纠缠着要待在曾先立的办公室里。再者,曲梅是傻帽儿得可爱,王菲菲是有心机得可爱,不动声色地抬出了黎鹏飞。

怪不得梁栋不愿来这浑水呢,我在心里感叹着,有个当官的舅舅,就是不一样!由着她吧,桑晓蓉他们有些大惊小怪了,其实,黎鹏飞对王菲菲的袒护,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对于一个想上位的男人来说,谁不想讨好能够替自己说话的上司呢,有了他对王菲菲的照顾,在院里即将进行的副院长的遴选中,王菲菲的舅舅部长能够关照一下,这对他争取到副院长的位子,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了。

日子,螺旋般转动着;流言,溪水般流淌着。时不时的,桑晓蓉和梁栋,会告诉我黎鹏飞又怎么怎么护着王菲菲了,王菲菲又怎么怎么给黎鹏飞献殷勤了。我听着,有时笑笑,局外人般看着所里的热闹。

第二年春節一过,上班不久,院里空缺出来的副院长人事安排如期进行了。三月左右,院部贴出了候选人黎鹏飞的公示名单,公示期已过,直到九月,黎鹏飞的任命通知才下到所里。这期间,听说曾先立跑到院里反对黎鹏飞的上位,还写了反对的材料,个中缘由不得而知。后来的人事安排是:黎鹏飞当上副院长,曾先立终于得到了我们研究所所长的位置。

各就各位。至此,事情的发展该是皆大欢喜了。我呢,作为一个局外者,继续螺旋在所里的工作中。但是,我是局外者吗?我真的能做一个局外者吗?

曾先立来上班了,还不到五个月,新的流言开始了,被流言的女主角,依然是王菲菲,男主角,换成了曾先立。

梁栋和桑晓蓉正说着什么,见我进来,二人不作声了。说啥呢?我笑道。桑晓蓉开口道,这几个月来,你发现咱们所里,有没有变化?有啥变化?我说。你这是明知故问,还是睁眼瞎?就没闻到一点腥味?这腥气都传到梁栋和我这里了,你还能闻不到!对象很明确。尽管知道指的是谁,还是不想掺和在八卦里,便道,啥腥味不腥味的,人家美女,不就是与曾所长来往密切了点,值得你们说三道四啊?梁栋说,美女可是太厉害了!黎领导一走,就把咱们的新所长搞定了。按理,她可是黎副院长的人,是黎鹏飞把她安排到咱们所的嘛。现在,才几个月,曾所长对她,也言听计从了。别忘了,黎鹏飞同曾先立,势不两立呢。我调侃道,这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王菲菲的情商高嘛。两个男人的争斗,关她啥事?她凭啥要对新所长横眉冷对?桑晓蓉说,这次的风向,可是变了,是咱们的曾所长,俯首称臣,孺子牛地往王美女办公室跑呢。

我一惊,想起曾先立给曲梅写的那些情书,便暗道糟糕,该不是这位多情的所长又看上了王菲菲,向她倾诉衷肠了?若是这样,咱们所里,又会上演怎样的苦情剧?又或者,情色剧呢?

梁栋苦笑开了:丁所长,曾所长要我打报告调王菲菲的事,你们商量过吗,这不是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咋行得通嘛。我一头雾水:没有呀,调王菲菲?所里又没人事权,现在的研究生进事业单位,都得经过省里的统一考试啊。梁栋点头:就是嘛,除非博士可以不参加这样的考试,毕业后自由选择单位。我有点奇怪:王菲菲不是要再考博吗,怎么说调入的事了?梁栋回答,这调她进所里的事,也不是曾所长才提出来的,早在黎院长离开所里前,就悄悄进行过了。当然,是瞒住你进行的,黎副院长,不,那会儿还是所长呢,就让我打了个报告,说所里急需这样的人才,要把王菲菲破格调进来。可是,院里行不通。你想想,谁敢不经考试,就拍板把王菲菲招进来?一个举报电话,这院长的位子,恐怕都保不住呢!事情就这样搁浅了。为此,有一天,王菲菲还同黎鹏飞大闹了一场呢。

有这事?我如同坠入了五里雾中:吵架,我咋一点也不知道?桑晓蓉也睁大了眼睛:我也不知呢。到底咋回事?梁栋一脸的坏笑:那天嘛,所里只有我、黎所长、王菲菲三人。午饭的时候,碰到院里的几个熟人在餐馆吃饭,叫我和王美女过去凑了个热闹。当然,这肯定是看在美女的颜值上。一句话,黎所长没来同我们喝酒吃饭,他是另有人请呢。下午回到所里,王菲菲借着酒劲,同黎所长吵开了,说他骗了她,到现在还没有把她调进研究所,是个骗子。黎所长很尴尬,要我做证,证明他是尽心尽力了,是打了要人的报告的。进不来的原因,如果非要追责,那只能怪她舅舅见死不救。这下把王菲菲气坏了,气得哭了起来,我劝了半天,也无济于事,正巧,手机响了,我就借机抽身,溜了。endprint

嘴可真严啊,这事今天你才捅出来,就不怕憋坏自己的肠胃了?桑晓蓉打趣道。

我不满地对梁栋说,既然两位所长都不告诉我要把王菲菲调进来的事,先后做了决定,你就看着办吧,你们有能耐,就尽管调嘛,我不掺和意见。

都一个星期不见王菲菲的影子了,所里的业务人员,上班并非严格的朝九晚五,但个把星期不来露个面,得先告诉办公室原因。王菲菲未给办公室打招呼,想到她有个特殊的舅舅,也没在意。

又过了两天,梁栋的办公室传来争吵声,过去一看,王菲菲正一脸的怒气,质问梁栋为何不给她报销。梁栋说,连曾所长丁所长外出开会,都要事先告知办公室。出去开的会,与所里无关,是不能报销的。再说,单位是有规定的,不是所里的正式职工,都不能代表所里外出开会的。我不过按有关财务制度,公事公办。不信,你可以问丁所长嘛。王菲菲说,我是代表曾所长去开会的。梁栋把报销单据朝我面前一伸:丁所长,这是你和曾所长决定的吗,为啥事先不告诉办公室,搞得现在来扯皮?我接过一看,是去北京开会的报销单据,但曾先立压根未告诉我此事,便实话实说不知道。王菲菲说,丁所长,我的确是代表曾所长去开的会呀,他与你说没说这事,我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所里有关正式员工才能外出开会的规定,否则,我就不去开这个会了。我劝道,小王,报销涉及到财务制度,尤其八项规定以后,更严格了。你呢,也别着急,我问问曾所长再说吧。

还没来得及问,一定是王菲菲把报销受阻的事给曾先立说了,他从院部开会回来,就临时召集大家开了个会。在会上,先抱歉地对我说,丁所长,王菲菲去北京开会,是我派她去的。这事,我是想同你先说说的,但那天你不在,后来呢,我忙工作,就把这事给忘了,事情就是这样的。这个,是我的责任,没有把工作做到家。丁所长,你呢,也别计较了。然后对梁栋道,梁主任,我已经在会上把情况说清楚了,該怎么报销,你就按有关规定办吧。梁栋面露难色:可是曾所长,所里有规定呀,王菲菲不是正式员工,我如果给她报销了,不是违反制度了吗?曾先立听了,很不高兴:制度?我看呀,有些制度是很不对头的!为啥我们就不能派年轻人出去开会?他们是所里的未来,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对他们的培养,至关重要!不要拿老一套的规定来说事,既然我现在负责所里的工作,我就有我的规定。

气氛有些难堪和紧张,我对梁栋说,既然曾所长说了,咱们就按曾所长的规定办吧。梁栋追问,那么,我该咋个做账?曾先立不满道,该怎么做,是你的事,不然,所里设办公室做啥?

下班时,碰到桑晓蓉,桑晓蓉道,给你说你还不信,瞧瞧,连所里的规章制度,都能为她改!咱们的曾所长,为讨美女喜欢,真是不惜血本了。又嘲讽道,好戏还在后头呢,君不见,一个比一个鬼迷心窍!虽不想同桑晓蓉八卦,还是不得不面对所见,感叹道,不是说现如今,有钱就任性吗?你现在看到的,是有权更任性了。先前,是黎鹏飞在意她的舅舅;现在,你以为咱们的曾所长,就不在意了?桑晓蓉挖苦道,这么说来,你也很在意她的舅舅了。有个当舅舅的部长,就是好!你们这些当所长的,也真够可怜的。我笑道,别一竿子打一槽槽哈,我是无欲则刚呢。桑晓蓉回答,你以为仅仅是官欲吗,要我说,未必了。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连《诗经·卫风》中的《有狐》篇都这样说了嘛:一只狐狸慢慢走,风姿绰约求配偶。在那洪水桥面上,好比寡妇遇鳏夫……你想想,寡妇遇鳏夫,干柴烈火,会是怎样的结果了?我笑得前仰后合:人家一个是未婚姑娘,一个是有妇之夫,什么鳏夫寡妇,乱七八糟的。你呀,别再胡说八道了。

尽管听到了流言,看到了曾先立较之黎鹏飞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对王菲菲的袒护,还是不信,他俩对她的网开一面,会有性的成分。直到王菲菲那晚喝醉了酒,对我倾诉衷肠,才惊呆了。

那天,所里召开的一个学术会议的晚餐上,王菲菲喝醉了酒,曾先立和梁栋也都喝了酒,陪着外地来的专家学者在酒店喝茶聊天,我就顺便捎上王菲菲,开车送她回家。

这是我第一次到王菲菲的家,因她醉得厉害,不得不扶她入室。王菲菲的家,有着一个单身女孩子的整洁与浪漫情调,但我的注意力,来不及细细观察屋内那些富有情调的摆设,便被她的举止吸引了去。

当我把王菲菲扶到床上,对她说好好休息时,她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说,丁所长,气死我了,我不爽,很郁闷。他欺人太甚,我堵塞得要爆炸了,您给我疏通疏通。我奇怪道,谁欺人太甚了?王菲菲答,你说还有谁?就是那个王八蛋黎鹏飞,他忽悠了我。不知她所言何意,我沉默着,王菲菲又哭了起来:男人怎么这样坏,丁所长,你说说,男人怎么这样坏?王菲菲的话让我意识到她和黎鹏飞,可能有一种男女之间的秘密了,我不想探其蹊跷,便道,你醉了,小王,你喝醉了吧?王菲菲答,没醉,丁所长,我酒醉心明白呢,我给你看样东西。你就知道我醉没醉了。

她让我帮她把手机从包里拿了出来,软绵绵斜卧于床头,点击着手机,然后递了给我:你看,这些,都是黎鹏飞发给我的,我把它们保存了下来,没准,留着会有用的。

我低头翻阅手机,是黎鹏飞与王菲菲的微信聊天,有些,情话绵绵,有些,色情露骨。我惊呆在如此明目张胆的聊天中,想起曾先立给逃离了的曲梅写的那些情书,不过五年,情书的表达方式,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纸媒到电子版,微信让男女私情的传递,随时随地畅通无阻。虽说畅通无阻,但如此明目张胆的表达,对于官员,是一种大忌啊。难道黎鹏飞不懂吗?

我问王菲菲:你们真的,有这些事?

王菲菲白了我一眼:你以为我在冤枉他呀?这些事,你情我愿,本来没什么的。我气不过的,是他骗了我!干那事前,他给我许诺,一定会想办法把我调入研究所。可他倒好,偷了腥,吃了鲜,就翻脸不认人了。为了升官,花言巧语,让我饶了他。他还跪在我床前,痛哭流涕,说都是他的错,是他不好。升官对男人太重要了,他当上了副院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把我调进所里。他老婆偷看他的手机,发现了他和我的这些聊天,同他吵开了,还悄悄到所里找过我,同我谈判,要我离开他,她出钱补偿我的损失。我想留在所里,但黎鹏飞不愿想办法,当缩头乌龟,怕影响了他升副院长,结果,有一天我在办公室同他大闹一架。那天,梁主任也在场呢,他还吃梁主任的醋,当着梁主任的面给我发火呢。endprint

脑子里闪过前些日子我和桑晓蓉在梁栋办公室时他所说的话,有些不解:吃醋,黎鹏飞怎么会吃梁栋的醋?

王菲菲气愤地说,今天,我就把我的隐私暴露给您好了。是我想得太简单了,相信了他的甜言蜜语,同他走到了那一步。没想到他那么无赖,得了手,却不想办事了。你说他胆小,关键时刻怕影响他的仕途,乌龟缩头了,可在办公室做那事,他咋就这么大胆!借着醉意,王菲菲又不管不顾地说,那天,我同梁主任喝酒回来,去到他办公室,问事情的进展情况,他说不顺利,院里有难度,如果我舅舅不出面,难度就更大。我们吵了起来,梁主任先还在劝架,后来接了个电话,就溜掉了。丁所长,您想都想不到,梁主任走后,他对我做了什么。他将桌上的茶杯朝我扔了过来,醋意大发道:你是我的女人,竟然同别的男人喝酒调情,你啥意思?我气得哭了起来,他关了办公室的门,拉下窗帘,不管不顾,就干了那事。我没反抗,但心里很生气,他怎么能这样,在我心情不好时,如此待我?事后,他把我搂在怀里,对我说,给他些时间,他会想办法调我到研究所的。实在不行,就安心考博,再考不上,不用工作也行,他养着我。

王菲菲说得我心惊肉跳,她却找到知音似的,借着酒劲一股脑儿将她和黎鹏飞的事抖搂给我。这中间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我不敢妄下结论,我问王菲菲,你说的这些,还有谁知道?她警觉地瞄了我一眼:丁所长,您什么意思?我单刀直入:我是说,比如,你也给曾所长反映了吗?王菲菲古怪一笑:反映?太夸张了吧,丁所长,曾所长是男人,您是女人,我现在跟您说的,是女人间、闺蜜间的话题,您想想,我怎么可能,把这种事,去对一个男人述说?人类从农耕文明,经工业文明,进入到现在的智慧文明,但有些话题,是女人与闺蜜才能说的私房话,这点,该是女性在人类的进化中不变的一种基因吧。话已到此,我问王菲菲,那么,你準备怎么处理这件事?王菲菲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处理,就当没这回事呗。我不是还要考博嘛,考不上,不是还有他,还有曾所长和您罩着吗?丁所长,您会罩着我吗?又醉眼朦胧地注视着我:本来,我是不想告诉您这些的,我知道,这种事,传出去,对我形象不佳。丁所长,我把您当亲人一样看待,才会告诉您这些事啊。否则,我要郁闷得爆掉了,压抑得抓狂了。

我想喝水。王菲菲突然转了话题:您能给我倒杯水吗?我走到客厅,斟了水,回到卧室,扶她喝了下去,王菲菲不再泪奔,脸上竟有了笑意:这下好了,说出来,轻松多了。丁所长,您看,我已经暴露无遗,像一个光溜溜的石头,没啥可隐瞒的了。您说,我是一个坏女孩吗?她望着我,眼里有一种捉摸不透的渴求,好像我的回答至关重要。但我明白,无论我怎样回答,对她都无足轻重,她要的,不是我的疏通,她把秘密说出来,只是要释放她的压抑。就像,我突然想到,就像她同黎鹏飞做那种事时,不会忐忑不安,而是心甘情愿,同她自己说的一样,是你情我愿。我还是画蛇添足地安慰道,你怎么可能是坏女孩呢?放心,我不会把你们的事说出去的。我尊重你的决定,这事会烂在我肚子里的。只是……我有些傻乎乎地问道,你手机上的这些东西,该怎么办?要知道,泄露出去,会起风波的。王菲菲答,放心吧,我不会拿它说事的。毕竟……她扫了我一眼:这种事,在他人的眼里,是不光彩的,我可不想给自己抹黑,成为众人吐槽踢爆的靶子。我说,刚才你还告诉我,留着它们有用呢。王菲菲又泪眼朦胧了:我不过说说而已,留着它们,是个教训吧,警醒我自己,免得以后,犯同样的愚蠢。

在所里见到王菲菲,她对我十分亲热,有一种向闺蜜爆料或倒苦水后寻得攻守联盟的默契,这让我很不舒服甚至于尴尬,尤其在院部见到黎鹏飞,脑子里会不由得闪过他同王菲菲在办公室骚情的画面,当他一本正经在院里的大会上讲话时,对他的装模作样,忍不住想笑。现在想来,在整个的事件中,作为一个旁观者,我是不是有些冷漠了?如果我能够做点什么,后来的事情还会发生吗?

春节过后,王菲菲告诉我,她不准备考博了,只希望能调进所里。调进来?反腐以来,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越界调人?除非不想做官了。王菲菲的舅舅,不也一直没开这个口,让院里或找有关人事部门把王菲菲硬塞进所里吗?我问,是不是她舅舅这次出面说话了,王菲菲摇头,说曾先立答应她,会想法帮这个忙的,实在不行,再走考博这条路,明年,考博或调进所里,总有一个会见分晓的。

曾先立外出开会,带上了王菲菲。行前,很坦然地在办公会上说,带王菲菲去开会,是要给她介绍一些人脉,让她听一下专家学者的高见,这无论对她的发展,还是所里对年轻人的培养,都是有好处的。面对一所之长有备而来的突袭之举,除了苦笑,还能说啥?桑晓蓉对我撇撇嘴,梁栋偷偷朝我眨眼睛,我沉默着,曾先立不容置疑道,大家没有意见,这事就这么定了。俩人的外出,就在曾先立坦坦荡荡的民主集中制中定了下来。

从广州开会回来,二人的你来我往,越加频繁了,不是曾先立的办公室,就是王菲菲的办公室,门,总是开着的,让人难以将之与私情联系起来。虽然如此,有关二人的关系,已经流言纷纷。就在这种流言中,夏季的一天,所里突然来了几个查账的人。

这次的查账,我和梁栋事先都不知道,直到曾先立让梁栋交出这些年所里的账本,说是根据上级有关部门的要求进行的,在木已成舟中,接受上级的调查。查账的结果,出现了一个重大问题,这个重大问题,是黎鹏飞经手的课题经费,有着白条和亏空与不清。

自此,黎鹏飞的经济问题浮出水面。

不久,也就是年底前,黎鹏飞被双规了,院里议论纷纷,说黎鹏飞的双规,与一封检举信有关,检举信的署名人,是曾先立和王菲菲,检举的内容,除了男女问题,还有经济问题。

黎鹏飞被带走了,但很快又放了回来,让他回单位上班,等待组织的处理意见。意外的是,处理意见还没有下达,黎鹏飞便自杀了。

黎鹏飞是在春节,也就是农历乙未年的大年初一,来到研究所一楼的会议室,抹脖子自杀的。

现场刑侦的结论,黎鹏飞是用钥匙开了会议室的门进去的,抹脖前,抽了很多烟,他的身边,有许多烟头,被他的血染成了黑红色。endprint

谁给了黎鹏飞这把钥匙?所里的人都被问了话,我和梁栋,除了公安人员的问话,还接受了检察院人员的问话。答案很简单,黎鹏飞的自杀,与我们无关。钥匙的问题,黎鹏飞卸任所长就职副院长前,未交出会议室的这把钥匙。经济的问题,与我这个负责业务的副所长没半毛关系;梁栋,在财务上,不过按时任所长的黎鹏飞行事,顶多把关不严,最后予以警告处分。

羊年上班后,所里一片寂静,寂静得死气沉沉,连王菲菲和曾先立在办公室的你来我往也收敛了许多。

羊年四五月份,王菲菲离开研究所到广州读博去了,行前,我与王菲菲进行了一次谈话,去到她办公室时,她正在收拾东西,她的桌上正巧放着一本张爱玲的书,我们的谈话,便由礼节性的告别,渐渐转到了张爱玲引出的话题上。

我说:你喜欢张爱玲?

王菲菲答:是的,她是一个有个性的女人,超有个性,我呢,超喜欢、超敬佩她。

我说:记得张爱玲好像说过这么一句话:结婚若是为了维持生计,那婚姻就是长期卖淫。你对此怎么看?

王菲菲答:丁所长,您好生奇怪,我还没结婚,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呢。您为啥要问我这个问题?您知不知道,张爱玲同样说过这样一句话:我用不着全世界来爱我,我爱我自己就行了。她还有一句话:我为什么要做一个讨人喜欢的姑娘,而不是一个被自己喜欢的人?我欣赏她,张爱玲一生,都在追求自控——做一个被自己喜欢的人。

我说:即便不择手段,为了被自己喜欢和自控?

王菲菲答:您说这话啥意思?

我说:比如黎鹏飞和曾先立,他们都对你言听计从,很喜欢你啊。你是很讨人喜欢的,这与你引用的张爱玲所说的为何要做一个讨人喜欢的人,应该是相悖的。

王菲菲答:您在指责我吗,丁所长?如果您非要说这是不择手段,那么,我可以告诉您,是的,为了自控的被人喜欢,手段,是一个让奋斗者少走弯路的捷径。我做不了拼爹的李刚,但我有我的资源。

我说:你做不了拼爹的李刚?这话不对呀,你不是有一个管着我们的舅舅吗?

王菲菲答:只有子虚乌有的舅舅,可以让当官的买账。丁所长,我实话给您说吧,我的家人不在这座城市,我大学毕业,孤身一人在这座城市奋斗,连我的住所都是租来的,我容易吗?但乌龙就是乌龙,这一招不灵呢。如果我真有这么一个舅舅,还用得着想着法子实现我的梦想?

我大吃一惊,忍住我的震撼道:那么,你的资源是啥呢?

王菲菲答:颜值。阵地,是需要自己夺取的。如今,像邓文迪这样勇于夺取自己阵地的女人,哪个女孩子不羡慕?小鸟虽小,可它玩的是整个天空呢。没听说过网络上的热词——宁可去碰壁,也不要在家里面壁吗?我只是像大家一样,选择了生活将我们磨圆,为的是让我们滚得更远的活法了。

我说:即便黎鹏飞的死,也无动于衷?

王菲菲答:人生路漫漫,难免会有错。我并不想让他死,是他自己想不开。我只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說实话,我没想到他会选择自杀。但这已是残酷的事实,谁也不能挽回了,我只能说,生活,是一个浸透着酸甜苦辣的舞台,我不过在给自己的经历增加色彩。

王菲菲走后,有关她的八卦,时不时传来,比如,桑晓蓉所言的他俩住在一起的传说,不过仅仅是个传说。甚至,到今天,我也不清楚,曾先立与王菲菲有无如黎鹏飞那样的关系。

我们离开了这座具有办公私密性的小洋楼,搬到院里的办公大楼上班。这或许是院里的一种补救之举吧。让黎鹏飞“魂断蓝桥”的这座小洋楼,改成了院里的图书馆和资料室,里面汇总了各所的资料,黎鹏飞的气息已湮没在时光的暗影中。

这天,下班的时候,在电梯里碰到桑晓蓉和梁栋,桑晓蓉问我知不知道王菲菲的消息,我问啥消息,桑晓蓉说,听说她出国深造去了,活得有滋有味呢。然后感叹,黎鹏飞的死,太不值了。我说,黎鹏飞是为情而死吗,绝非如此,他是咎由自取啊。梁栋笑道,这可真是: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爱情的泰坦尼克号,说淹就淹了。桑晓蓉挖苦道,你方脑壳呀,这是爱情吗?我看是当事人在用他们的洪荒之力,各取所需呢,一言不合就开炮,最后落得个你死我伤。

来到街上,大街一如既往:热闹,喧哗,繁忙。我们在地铁站分手。明天,我知道明天,我们,我是说桑晓蓉和梁栋,还会相见在院办公大楼。当然,还有曾先立和小张小王等人。不见的,是选择自杀了的黎鹏飞和远走高飞了的王菲菲。我叹了口气,心想:生活,难道真的这样残酷与烧脑?

责任编辑 韦健玮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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